第28章 chapter (1)

長衫玄瞳受到攝魂之力的控制,只抵抗了片刻功夫,很快便乖乖照做了。

只見他慘白着臉,輕顫地合下雙眼,眉宇一簇,耀眼的內丹由心口處浮現,掙紮着冒出體外。

薛半半握住玄瞳的內丹,如同握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莫大人!”

莫思祝心領神會地抽出符紙迅速将其封印,薛半半順勢将其吞服,又來到化成貓頭鷹的長衫玄瞳面前,以攝靈術令它緊随身後。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以至于竟無人發現玄瞳在曾經的自己內丹離體的一刻起驟然倒地,毫無征兆地沒了生息。

薛半半始料未及,當她回過頭預備将他的內丹一并納入體內時驚得面色刷白,全然無措起來。

“枭領主?”她輕拍他的肩,“玄瞳?玄瞳!!”她慌亂地拍打他的臉,而他肌膚傳來的觸感與他緊閉的雙眼一般,僵硬冰涼而毫無生氣。

“玄瞳!!玄瞳!!!“她腦中一片空白,除了呼喚他的名諱,竟想不到任何法子。

悔恨與恐懼扼緊她的心,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能愚昧到如此地步!她分明知曉一旦曾經的玄瞳遭遇不測,她所認識的玄瞳便會在這世間消亡,而她竟毫不猶豫地取走了他的內丹!

她必須立刻将內丹送回他體內!不然,萬一曾經的玄瞳無法醒來,她所深愛的、卻還來不及相擁一場的那個人便要蕩然無存。

莫思祝見她作勢就要吐出內丹,阻止道:“再等等,除妖陣很快便要破解!”

薛半半甩開他的手:“他會死,會死啊!”她深知時光流轉的道理,若是曾經的玄瞳确保無虞,玄瞳必不會呈現亡故之态。他肉身尚存,卻沒了生息,只因大難将至,将令他生死未蔔。

莫思祝卻不知這許多,只以為閣主眼下心虛雜亂,耐不住性子。他一心阻撓:“閣主,你已然取出內丹,必然得以破陣,破陣之後再将內丹還原便可,請務必稍安勿躁!”

的确,話音剛落,四周空氣一震,白靈除妖陣随之破解,原本令人心曠神怡的清明山體揚起一絲薄霧,四周精致雖未改變,卻湧來淡淡的森然蕭殺。

洛塵的語聲不期而至:“逆徒!你果然助纣為虐!”

莫思祝一驚,擡頭,仍然不由自主地俯首:“師父,師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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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塵與白木兮竟同時出現在眼前,盛名遠揚、以降魔除妖為己任的的兩名靈者沆瀣一氣,兩束目光死死壓在薛半半身上。

“幽逸閣閣主……”白木兮的語聲低沉輕緩,如同遠在天邊,又仿似直達心間。

薛半半強抑心中的慌亂,擡頭與他對視,心中默道:放我們走。

白木兮目光一閃,唇角微楊:“恐怕要令閣主失望了,在這白靈山內,并無任何力量得以操控老夫。”他不經意間虛起眼,深提一息道,“若老夫未曾猜錯,閣主使的,可并非靈者之力罷?閣主雖有真切人身,卻使妖力,這是為何?不知閣主可願為老夫解惑。”

薛半半心知這白木兮絕不會善罷甘休,抿唇不語、暗自蓄力,看來這一博在所難免,她若使勁渾身解數,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白木兮等不到薛半半給出答案,失望地搖了搖頭:“罷了,閣主可願交出內丹?”

正在此時,莫思祝不知何時已然念完了咒語,三道符紙直直向洛塵飛去。

他雖不是洛塵的對手,而他出其不意,洛塵始料未及,仍舊受到咒力波及,一陣猛咳:“逆徒!你為了那些妖異,竟對為師出手,你……你糊塗!”然而他痛心疾首的模樣并未撼動莫思祝分毫,他滿眼冰冷的殺意:“若非閣主有道破記憶之能,我至今仍被蒙在鼓裏!你這兇手,我今日便要為我枉死的爹娘複仇!”

“我已然說過,你那是受了妖孽的迷惑!這麽多年,為師養育你成人、教化你成才,到如今,你卻信妖異之言,你如何對得住你那被妖害死的爹娘?!”

白木兮終于将目光從薛半半身上移開,語調依舊沉緩、波瀾不驚:“好徒孫,來。”他向他伸出手,莫思祝一個怔忪,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将手放進他的掌心。

薛半半詫異,他并未遭到操控,他的遵從源自內心深處無可比拟的崇敬,竟有一種崇敬能令人忘了仇恨?

白木兮拍着他的手背,語聲似乎更放遠了些,循循善誘語重心長:“好徒孫,你可願信老夫?老夫說過,在我白靈派內,絕不會發生同門相殘之事,如若發生,老夫斷斷不會姑息。你若信我,便信了你師父,可好?"

薛半半深知他這是在嘗試淨化莫思祝被蒙蔽的心,竭力想要将他心底被妖力注入的怪力給清除幹淨。然而這一刻,她卻見洛塵眉眼輕顫,不經意間後退了一步。

她看出玄機,恐怕這一絲玄機也是唯一的生機。

白木兮見莫思祝神思迷惘,不易察覺地手掌微動,口中繼續說道:“好徒孫,老夫知你自幼沒了爹娘,心中愁思難解,如今聽聞‘真相’而耿耿于懷,只是那真相并非……”他忽然住了口,目光頓時變幻莫測,手掌也從莫思祝的手背移向了他的脊背。

片刻之後,他眉宇深鎖地深凝薛半半的雙眸,審視半晌。

薛半半早已悄然向洛塵身邊一步,眼下只一步之遙。她心知時機已到,一把抓緊洛塵的手,牢牢攥着,合眼。口中迅速道:“白老先生若有疑問,便握住小女子的手。小女子這就将真相剖白。”

洛塵聞言面色一白,掌間掙紮得更用力了。

白木兮向他冷冷一瞥:“洛塵!”他立刻洩力,乖乖任由薛半半握着,認命地合眼,但求薛半半閱讀記憶之能不過是信口雌黃的騙術。

薛半半很快将埋藏在洛塵心底關于莫家夫婦死因的記憶送進了白木兮腦中。

白木兮的手在她掌間,由最初氣定神閑逐漸輕顫起來,到最後竟氣得緊緊攥起拳頭。作為修為超然的靈者,他見過的異能不少,如此能将人的記憶引導向旁人腦中的術法他卻聞所未聞。由此,他便更為斷定,這幽逸閣閣主手中的力量,絕非常人得以修煉而成。

而他腦中所見之事,卻真真是他難以容忍之事。他心知在這白靈山的結界中,他心智堅毅,絕不可能受到迷惑。是以,他引以為豪的、唯一健在的嫡傳弟子,卻真的是那嗜殺同門罪惡滔天之人。

“哼!”他終于怒不可遏,用力甩開薛半半的手,指尖撚起一張符紙,眉宇一凝,洛塵便被牢牢困在結界之中。

洛塵面色慘白,撲通跪倒:“師父,聽徒兒解釋啊師父!莫休與樊花二人與妖為伍,徒兒生怕思祝染了惡習,逼不得已才替天行道啊!”他連連磕頭、渾身戰栗。即便當初面對意氣風發、殺氣肆意的玄瞳尤可故作鎮定,眼下卻完全慌了神。可以見得,他對白木兮的畏懼甚深。

“孽徒,還敢狡辯!”白木兮怒容滿目,“為師早已言明,無論如何,同門之間只可相互扶持,若有違背天意之事,為師自會處置。你卻自以為是,将為師的話都忘了!”

“師父,徒兒沒有……徒兒只是……”

“你給我住口!”白木兮又抽出一張符紙,向結界處一抛,符紙燃盡時,洛塵已然昏厥過去。

他向薛半半點了點頭道:“此乃老夫失職,閣主見笑了。”說罷,他又轉向莫思祝:“好徒孫,你且安心,師公定給你個交代!”

莫思祝立刻打躬作揖:“徒孫謝過師公!此事已了,徒孫有個不情之請……”

“不可。”話未說完,已被白木兮幹脆打斷,“那幾名妖孽在人間屢屢犯難,罪惡多端,殘害生靈無數,決不可放過!”

“可他們都是閣主之友,閣主幫了徒孫……”

“一事歸一事。”白木兮斂起神色瞥向薛半半,“閣主認為,老夫說言可對?”

薛半半思忖片刻道:“得知洛塵之事,白老先生難道仍不知自省麽?若非白老先生自幼将人妖殊途紮根在洛塵心中,他便不會因與妖為友而殘殺同僚。妖雖卻有其害,而人亦分善惡。有些人作惡起來,恐怕更甚于妖異。”

白木兮唇角一動,冷冷道:“那,閣主以為,将妖冶之林攪得腥風血雨、塗炭生靈的枭族首領,可算得上心存善念?”

薛半半一驚,頓時啞口無言。未想白木兮這人間靈者,竟對玄瞳的身份了若指掌。

白木兮又揚了揚嘴角,伸手不經意間搭上她的肩:“閣主亦曾受那妖所害,卻為何偏要幫他?來,交出內丹罷。”

沉默片刻之後,薛半半笑起來:“如今他不是好妖,可未來會是。白老先生,若以暴制暴、以殺止殺,世上便沒有任何人得以改過自新?”

白木兮一怔,深邃的眸子在薛半半臉上流連半晌,終于開口道:“老夫知閣主心存善意,亦是身懷絕技。老夫與你打個賭,如何?若閣主贏了,老夫放他們一條生路,若老夫贏了,就休怪老夫無情了。”

“怎個賭法?”

白木兮唇邊的胡須微微一動,神秘道:“閣主,将內丹送回去罷,随後,由老夫安排便是。”

薛半半心知這古怪的老頭無心解釋,也不多問:“好,還望白老先生言出必行。”說罷,她終将內丹釋出,送回了喬若夭與八百年前的玄瞳體內。

罷了,她急不可耐地尋覓她所熟識的玄瞳的身影,眼前的景象卻令她始料未及。

☆、chapter 74 混雜的世界 19

兩枚內丹回到喬若夭與八百年前的玄瞳體內,如今的玄瞳亦随之蘇醒。

只是,先不說古今玄瞳與喬若夭如何作為,先吓到薛半半的竟是白木兮。

白木兮不知發了什麽瘋,竟不由分說地向薛半半出了殺招,幾道咒光迅疾一閃,薛半半阻擋不及,悄無聲息便吐了血,身上又多了無形的枷鎖,被重重鎖住難以脫身。

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古今玄瞳與喬若夭才剛清醒過來,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待三人終于定睛看清眼前重傷被縛之人,白木兮淡然一笑,指間拈起五枚散魂符念動靈咒,符紙刷得自燃成灰,咒力凝成五枚釘錐,森森然閃出寒芒。這是散魂釘,無論薛半半是人是妖,若中了這整整五枚,必是神形俱滅的下場。

薛半半勉力擡頭,一雙眼死死追向玄瞳,目光蕭索、求生之心昭然,終于乞求出聲:“玄……瞳……救我……”

玄瞳猛得一震,如同萬鈞雷霆劈向心間,剎那間竟方寸大亂,束手無策。

而長衫玄瞳與喬若夭對視一眼,竟相視而笑。在他們看來,這是天賜良機,只等薛半半灰飛煙滅。

玄瞳終于忍不住出手相救時卻被曾經的自己與喬若夭聯手圍困而施展不開。

他看清了曾經的自己眼底真切無餘的殺念,毫不留情、毫不猶疑。

他心死如灰地被自己以往的嗜殺之念浸透,竟逐漸認命似的放棄抵抗,只一雙眼,一瞬不瞬而近乎貪婪地凝向薛半半垂死之态,仿佛那便是最後一眼,一眼便是一世。

散魂釘随着白木兮一聲令下,直直沒入薛半半的腦門及胸腹,薛半半目光一黯,瞬間沒了生息。

玄瞳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幕,雙眼因恐懼而瞪得老大,眸子裏頭卻空洞得很,仿佛随着薛半半的死、便連同整個世間、連同他自身之命一同湮滅潰散。

長衫玄瞳與喬若夭亦是未曾料到,那棘手的刺猬妖竟如此輕易地便真丢了性命,面面相觑,一時失了主張。

玄瞳漠然而踉跄地走向前,直到走近薛半半的屍身。他将她緩緩摟在懷中,整張臉埋進她的發絲,整個身形除了難以抑制的顫抖別無動作。

白木兮不知何時已然不見,周遭一切死寂無聲。

那“動心”的病,終是痊愈了罷。心已死,便不會再動了罷。

只是這痛,為何沉緩綿長,仿佛千載萬世亦難平息。

若沒了這懷中的女子,要九靈珠何用?長生不死又有何用?

這世間荒蕪空乏,無盡的生命,便要在無盡的痛中溺而不亡。

他的眼眶從未這樣熱過,不知名的液體悄然盈滿,奪眶而出。

這是淚,作為妖的他,竟也有淚。

清淚滴入靜谧的流水中,淺淡的漣漪模糊了水面上化出的幻象。

薛半半紅着眼擡頭:“這結局,是贏是輸?”

白木兮捋了捋胡子:“他雖因你的死而傷懷,卻并未出手相救。仍是老夫贏了。”他篤定地向水裏抛進一張符紙,幻象滅去,幻境如是。

長衫玄瞳與喬若夭見薛半半與白木兮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同時一驚,頓時了然方才那一切不過虛空一場。

兩人尚未來得及備戰,早已被白木兮一符定身。

玄瞳懷中薛半半的屍身悄然散逸,他身子一顫,仍被濃郁的悲戚所禁锢,着實未有失而複得之喜。

“玄瞳……”薛半半走近一些,“我沒事。”

玄瞳并未擡頭,沙啞的語聲緩緩揚起:“我沒有想救你。那一刻,我沒有想救你。”

薛半半心底一滞:“我不信。”

“你若不信,我便……”玄瞳倏地擡起頭來,薛半半目光一顫。他兇神惡煞的模樣究竟是真是假?是颠亂之力作怪,亦或他真被點醒了殺念?

她禁不住後退一步,卻又倔強地立定,死死凝視那張猙獰的面容:“我,不信!”

白木兮手中又拈起了散魂符,此番卻直直對準了長衫玄瞳。

“不!”薛半半一個激靈攔在長衫玄瞳面前,“白老先生,不要!”

白木兮虛着眼,目光淩冽:“願賭服輸,老夫斷不會停下這散魂釘,閣主若不讓開,休怨老夫無情!”

薛半半合下雙眼巋然未動,玄瞳快步而至将她推開,避開她的眼眸,語音顫得幾難分辨:“薛半半,不要阻止!”

“為何?他若死了,你亦無存!”

“薛半半……讓他死……”玄瞳一把将她帶入懷中,“他不會放棄,總有一天,他會要了你的命。”方才在幻境中的薛半半凝視他的雙眸向他求救,眼中全無忌憚,他便知那并非真實。

颠亂之力出自九靈珠,她深受其害,對視之時,眼中絕不可能不露半點痕跡。

他猜測,或許這是白木兮的一場試探,若他心存善念,便有可能躲過一劫。

而他見到曾經的自己眼中狂亂的殺念時便覺灰心,決意放任“薛半半”受死。

當他果真見到那一幕,将她毫無生機的屍身摟在懷中時,滅頂而來的絕望卻勝過任何想象。

八百年前的自己第一次向薛半半出手時,便在他心底埋下了執念。他為此憂心忡忡夜不能寐,莫大的恐懼在那一刻宛若天羅地網,鋪天蓋地将他網住,再無脫身之隙。

即便心知那是假象,心死和無望卻真切得很。

薛半半悄然挪動手掌,小心地避開與他肢體相觸,繞過他的手臂輕輕拍他的背,安撫道:“我信你會護我周全。”

“不,只要我活着你就有危險,薛半半,這個世界上就算沒有我,也決不能沒有你。”

“你若死了,我又如何?你恐懼那樣的無望,又如何忍心将我推向荒蕪絕境?”她一下一下捋過他的脊背,“我自有法子。”

說罷,她退出懷抱,徑直走向仍舊預備出手的白木兮:“白老先生,難道您不曾發現,玄瞳他……已然煉成了幽精之魂麽?那是情,是人特有之情。他并非無藥可救之徒,若老先生願意網開一面,小女子便承諾,從此衆妖回到妖冶之林,再不涉及人間,可好?”

白木兮眉眼一閃:“噢?閣主為何能作此允諾?”

“小女子不才,恰好有幾分薄力,可令任何人聽命于我。”

白木兮又捋了捋胡子,思忖片刻道:“倘若閣主能确保妖異從此再不為禍人間,老夫便饒他一命。”

“謝過白老先生!”薛半半莞爾一笑,轉身走向仍舊定身的玄瞳眼前,不顧所有人的驚詫,不由分說地将他擁入懷中。

這時隔八百年的擁抱,冗長而深沉,帶着讓人捉摸不透的寓意。

她深提一息,在他耳邊輕道:“玄瞳,我,薛半半,是你深愛的女子,你我無意間淪為敵手,陷入無休止的争奪。我本應為此而驚懼萬分,卻因你心中所愛而感恩上蒼。若時光回溯,可由你我再做選擇,我,仍選擇在那一刻戳破九靈珠,再次與你相遇,一切終将重續,重續你我之間撼動天地的情緣。我正不遺餘力,為了成為可與你相襯的女子,請你耐心靜候。無須任何改變,靜候相遇,靜候天恩。是以,你必須安全無虞地活着,活到你大展宏圖之日。”

長衫玄瞳身子動彈不得,而心卻浸潤在她的語聲中百味雜陳。他應是厭棄這兒女情長磨損了他鬥天攬地的意志,卻因這一刻無可奈何地停留在她的懷中,因她的耳鬓厮磨潺潺細語而心緒浮亂。

他不懂她的款款深情,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并不厭惡她的言行。

而如今的玄瞳卻因她這些話語不由自主地又紅了眼眶,他忽然明白她意欲何為,沒來由的恐懼突如其來,形同扼住他的喉嚨。

“薛半半,你要做什麽?”他在她身後道。

“你已然猜到,又何須再問?”

“不準,我不準!”她這是要消除他的記憶,難怪他從不記得自己來過此處,亦不記得見過薛半半這人。

而此刻他卻如此驚慌,她要拿走他腦中關于“薛半半”的記憶,倘若他也遭受波及,再不念及舊情,這一世争奪之後兩兩相忘,他們之間缱绻難歸的深情又該何去何從?

他想要上前阻撓,白木兮卻早已張開結界令他不得靠近。

薛半半苦澀一笑,卻不敢回頭正眼看玄瞳的雙眸,她深知他為何懼怕,眼下卻別無他法。

相忘又何妨,他若死了,相憶萬年亦成虛妄。

她勻整氣息,雙手按住長衫玄瞳的腦袋,釋出記憶之力:“忘記剛才那些話,你從未來過此處,從未遇見過未來的自己,從不認識......薛半半。”

她毅然決然地将這段記憶掏空,随即釋出攝靈之力,正視他橙黃色的眸子道:“帶上人間所有的妖回到妖冶之林,從此再不踏足人間半步,勒令衆妖再不傷及凡人。”她合了合眼道,“去吧。這就去辦。”

長衫玄瞳愣愣地任由擺布,竟瞬間掙脫白木兮的定身與白靈山中的結界,恍然消失了身形。

白木兮為此驚嘆不已:“閣主,那究竟是何術法?”

薛半半抿唇一笑:“全賴上天垂憐罷了。小女子已信守承諾,皇城中仍有一事未了,白老先生是否願意放了那二人?”

白木兮尋思片刻,釋然一笑:“罷了,都回去罷。老夫還有事要辦。”

薛半半心知他急于處理門內事務,恍然想起警覺之魄仍在莫思祝身上,而洛塵與莫思祝卻早已不知去向。她不得不怯怯道:“可否請老先生将莫大人帶來......”

“不必。”白木兮抽出一張靈符,“你要的散魄,老夫已收在符紙中。”

薛半半揚了揚眉,接過道謝,快步向山外走去。

☆、chapter 75 混雜的世界 20

一走出白靈山地界,薛半半一個恍惚,已然回到泗目軒內。

滿滿許久不見她,早已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半半,你去了何處?可讓我好找!”

如今想來,白靈山走了一遭,有驚無險,恍然夢境一場,卻着實不知過了多少時日。

“我消失了多久?”

“整整三日。”

原來竟已去了三日。薛半半笑着拍了拍滿滿的腦袋:“我可好端端地回來了。”

“你可不知,出了大事!”滿滿嘟着嘴道,“你親口向皇上坦言要去皇後娘娘宮裏,當日皇後娘娘便一病不愈,你卻銷聲匿跡,如今皇城中滿是蜚語,說你我乃謀害皇後娘娘之徒。幸而皇上信你,才說待你回來問過再行定奪。”

“皇後娘娘病了?”想起秦萱那日在萱禪殿內,只說飲下那杯茶水便要束手就擒,茶飲了一半,她便因玄瞳有難被喬若夭帶走,緊接着秦萱便病了,莫非那茶水有問題?

她尋思片刻道:“我去萱禪颠探探虛實。”

萱禪颠的宮禁是更森嚴了,不過無論如何都難不倒身負攝靈之力的薛半半。

她幾番定睛,便讓一切阻撓化為烏有。

然而秦萱的病情卻不容樂觀——她蜷縮在床邊的角落,莫名地驚恐不安,雙手死死攥着床簾,一遍一遍用力攪着,口中喃喃自語,“你們,你們都要害我,我不會讓你們得逞,不會,不會......”

薛半半費解,凝神半晌,終究尋出原由:她與淮煙墨一樣,失了魂魄。

她喪失了自身爽靈,卻被淮煙墨的爽靈取而代之。爽靈為智慧之魂,其特殊之處便在于極其認主,需得與相應魂魄應運而生,不然,只是死魂一枚,平添煩惱。

洛塵必然明白這個道理,他将爽靈送入秦萱體內,必然是為一己私心。

同是心思不純之人,所謂相助,不過相互利用罷了。

薛半半不願再摻和皇權之事,果斷取走淮煙墨的爽靈,迅速返回煙翠宮。

無論因何緣由,秦萱的爽靈若無高人做法送入旁人體內,便會在兩日之內消彌殆盡,恐怕她往後便再難恢複神智。

惡有惡報,時辰已到。

煙翠軒內,淮煙墨仍舊癡傻癡情,執着地望着窗外等候舜昕的身影。

薛半半輕嘆一息,無論淮煙墨入宮之心是否純粹,她待舜昕之愛到底是真的。人失了爽靈,便剔除了雜念,沒了雜念之後心中仍牽挂的才更為真摯。

她感念于她的深情,将爽靈與警覺之魄歸位之後順勢閱讀了她的記憶,想為她尋得那令她與舜昕念念不忘的子嗣。

誰料,答案卻是,并無子嗣。

她竟從未生産。

薛半半頓感無力,人心疏漠狡詐,即便真心愛戴,尤可肆意戲弄,還不如妖來得實在。

想到了妖,薛半半的心終于疼了出來。

回到泗目軒之後便沒再見過玄瞳。恐怕,他真是将她給忘了罷。

生死危難時,她毅然選擇忘懷,而當生之無憂,她便又因此而苦。

二人之情,本也賴以他的記憶而維系,如今,恐怕即便相忘相離在所難免。

她合下眼,認命地長嘆一息。

驟然,玄瞳來了!

“薛半半!”他目光灼灼,巨大的喜悅與恐懼交織而生,幾要将薛半半的心引爆。

他記得,未曾忘懷!

即便他向她走來時帶着決一死戰的氣勢,她卻仍舊揚起嘴角展開雙臂。

玄瞳一愣:“薛半半?”她又是幻象嗎?為何會向他做出如此舉動?

薛半半搖頭:“我只是高興,你未曾将我忘了。”她更用力地繃直雙臂,“快,再遲,我可就拔腿而逃了。”

玄瞳眉宇一顫,用力将她擁入懷中:“傻瓜,不準勉強自己!”為了讓她心安,他才忍着未曾露面,誰知此世到了尾聲,她竟這樣折磨自己的心。

薛半半将臉貼上他的胸膛,即便心緒淩亂躁動,心底深處卻蕩漾着難以遏制的喜悅。

“只願下一場争奪,不再有颠亂之術。”她輕聲道。

“嗯,只要你能擺脫颠亂之術,争什麽争......”玄瞳用力收緊手臂,“薛半半,我會幫你。九靈珠是你的,而你,是我的!”

霎時間,風雲變幻,天旋地轉。

那些物是人非、勾心鬥角、險象環生皆如過眼雲煙。

薛半半趁記憶尚存,對玄瞳留下最後的囑托:“請你,原諒喬若夭。”

☆、chapter 76 九靈空境 4

【第四個世界,薛半半完成,得到五行之力。】

水晶刺猬口中格外耀眼的金色光球從口中冒出,沒入薛半半心口。

做完這些,九靈珠一言不發地隐匿而去。

它真是要氣瘋了,無論它設下多大的埋伏、如意算盤滿打滿算,到頭來竟都是一場空。

第四個世界,他已經打出了兩張王牌,颠亂之術加上時空倒轉,是陰陽之力與時間之力雙力合壁,然而非但沒有得到它想要的結果,到頭來,居然反而在八百年前的玄瞳心底埋下了薛半半的種子。

它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即便玄瞳生出情根,為什麽會愛上這麽個平凡普通的刺猬?到頭來卻是它自己造的孽,是它自作聰明地扭轉時間,才令玄瞳情種久種,一旦遇到薛半半,那情根竟肆意滋長,茁壯得張牙舞爪,令他難以自拔。

他們之間萌生的逆天之情,在又一次歷經風雨之後,倒是更穩固了。

這真是給了它響亮的巴掌。

下一個世界要争奪的,就是陰陽之力,它再也沒有什麽法術能控制薛半半的思想。

而那是第五個世界,也是玄瞳能否取勝的最後機會。如果薛半半再贏一次,往後的争奪,真是形同虛設了。

可玄瞳卻毫無鬥志,毫無鬥志!

它郁悶至極,甚至不願多看他們一眼。

薛半半納入五行之力之後,很快又進入昏睡。

這一次玄瞳沒有立刻陪在她身邊,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喬若夭與他面向而立,低垂着腦袋,身形有些局促。

玄瞳右手一動,倏地扼緊她的喉嚨,滿眼令人心寒的嗜殺。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屬下……無言以對。”

玄瞳手上的力道一再加重,只差那麽一絲,就要扼斷她的喉嚨。

然而他的手在顫抖,将他心底的掙紮與鬥争盡洩無遺。

良久,他終于松開手:“知道我為什麽不殺你?”

喬若夭駐足不動,也并沒有多少感恩之情。

她動了動唇,倔強道:“因為領主多了恻隐之心,甚至不惜姑息養奸。”

“你……!”玄瞳攥緊了拳頭才忍住沒有對她出手,“你真是找死!要不是她臨了還要我放了你,你還有機會在我面前說話?”

“她?”喬若夭終于擡起頭,“薛半半,要領主繞我一命?”

“是。”

喬若夭竟冷笑一聲:“我早該想到,領主身上不該有的軟弱,是被她傳染的。”

“軟弱?”玄瞳目光一淩,“你認為這是軟弱?!”

“是。”

玄瞳終于松開了緊握的手,喬若夭是個無情的妖,也正因此,當初才選了她參與這場九靈之争。

而最初相遇時,也正是她眼底那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勢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在她眼前剿滅雀鷹一族,而她眼中沒有絲毫悲憫,有的只是對強權的癡妄。

彼時他的性子,與她如出一轍,兩人才一拍即合,從此她起誓效忠、他視她為親信。

說到底,她仍舊是那個冷漠而置生死于度外的她,她不畏懼死亡,所以也對“饒命”沒有感恩之情。也絕不會明白“原諒”遠比複仇更需要勇氣。

她崇尚力量向往統治所以效忠,也必将因為失望而另辟蹊徑。

喬若夭從未改變。而他自己,卻早已面目全非。

他長長嘆了口氣:“我不殺你,也希望你記住,是她救了我。要不是她,我早就死在八百年前。”

說完,他一揮手消失而去。

由此,九靈空境裏很長一段時間都再無聲響。

薛半半沉沉昏睡、滿滿悉心照料、玄瞳安靜遠望、喬若夭暗自反省、九靈珠沉悶無言。

時光在終日蒙霧難分晝夜的九靈空境中緩慢前行,亦或從未前行。

悄然轉變的,只有心。

玄瞳忽然出現在薛半半身旁,不顧滿滿的驚懼,默不作聲地在她身邊坐下。

田鼠肉幹拈在指間,緩緩送入口中。他咀嚼得極其緩慢,随着口齒上下咬合,心底狂亂的思念終于平息了一些。

“滿滿。”他恍然開口,目光輕輕落在薛半半的臉上,神色迷惘郁結,“我絕不會傷她,你信我嗎?”

滿滿忽然被這麽一問,手足無措,一雙眼飽含警醒。

玄瞳蒼涼一笑:“你不信,是嗎?”

滿滿不明所以,立刻将腦袋搖得啷啷作響。

玄瞳點頭,臉上的笑意更濃,卻帶了更深的苦澀:“我總是在重複,我厭倦了,卻沒有別的辦法。滿滿,如果你能記得,請求你,在下一個世界開始時替我轉告,我不會傷害她,我……愛她。”

良久,沒有聽到任何回答,玄瞳擡頭,滿滿眼底的狐疑卻讓他失望透了。

“你能答應我嗎?”他耐着性子問。

滿滿愣愣地呆了良久,又急不可耐地點頭如搗蒜,仿佛想盡快結束這詭異的談話。

玄瞳輕輕扯起嘴角,那一抹心酸,卻并不是滿滿這樣不通情理的小妖能讀懂的。

不料,就在他預備離開時,薛半半卻輕哼一聲,竟蘇醒過來。

她目光迷茫地四處流連,左顧右盼,最終竟落定在玄瞳手中的田鼠肉幹上。

她暗自吞了吞口水,小心地瞥了玄瞳一眼:“貓頭鷹閣下,我……可以吃嗎?”

玄瞳心頭一緊,再繃不住心底肆虐的情緒,一把将她攬入懷中。

滿滿吓得渾身一哆嗦,還以為他這是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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