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9)

淺唱,悠揚柔韌、凄婉清透又攝人心魂。

分明宛如天籁之音,卻讓她的心莫名地不安。好像有誰在牽動她的靈魂,要向裏頭注入墨黑的絕望,她覺得窒息,卻又無力掙紮。

不知不覺,天亮了。她迷迷糊糊聽見孟婷已經起身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趕緊跟着起床。

孟婷的面色不太好,想必也睡得不太踏實。

她見薛半半正沖她咧嘴傻笑,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迅速穿牆而出。

清晨輕薄的陽光迎面而來,終于驅散了那股莫名的曲調投影在薛半半心底的郁郁,她的思緒也随之清醒了許多。

“婷婷,等等!”她在孟婷身後大聲叫她。

好在孟婷還是停下了腳步,氣鼓鼓地回頭:“我在晨跑,你來做什麽?”

薛半半扯起讨好的笑容,一下挽住她的手臂:“好了婷婷,你別生我的氣了。我就這點出息你還不知道嗎?我愛他。”

孟婷的面色顯然緩和了些:“我可沒不讓你愛他。”

薛半半仍舊嬉皮笑臉地挽着她:“你的身材已經完美了,還跑什麽呀,我請你吃早餐吧!”

孟婷甩開她的手,仍舊不太樂意:“別以為一頓早餐就能打發我。”

“那你想讓我做什麽?”

“你根本沒有真心把我當朋友!”

薛半半眨了眨眼:“天地良心!婷婷,為了你的一頓悶氣,我可一晚上都沒睡着。你看看我的黑眼圈,是不是都挂到嘴角了?”她誇張地扯着自己的眼睑。

孟婷終于沒有繃住,但笑過一聲之後很快恢複嚴肅:“告訴我,昨晚玄瞳到底喝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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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你非知道不可呢?”

“我希望我們之間沒有秘密!”

薛半半想了想,反正玄瞳也并不是真正來自凡塵大陸的魔法師,并且他都三千多歲了,喝一點焦皿并不那麽嚴重吧?

想着,她鬼祟地收了收脖子,扯着孟婷的手:“走,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說。”

兩人輾轉走進校園深處的荒草地,為了掩人耳目,薛半半還像模像樣地張開了結界以防偷聽,确保四下無人之後才神秘兮兮地小聲宣布答案:“焦皿。”

孟婷頓時乍舌:“什麽?焦......”她也跟着鬼祟起來,四下裏張望一番才接口,“他找死?!”

“所以我不敢告訴你們啊!要讓你們知道了,你們就是知情不報!”

孟婷立刻心領神會地點頭:“也是,诶,他有沒有告訴你那東西什麽味道?我可一直好奇着呢。”

薛半半撇她一眼:“你沒見他差點一命嗚呼嗎?我可沒什麽興趣。”

“所以你就答應了他的求婚?”

“不如我問你,你是因為我有事瞞了你而生氣,還是因為我決定嫁給他?”

“都有。”孟婷幹脆道,“你和玄瞳這一路走來,磕磕絆絆,你愛他多深我當然清楚,可他随時不把你放在眼裏,讓你受盡委屈也是事實。你們鬧分手又複合我沒有意見,說到結婚,你能不能慎重一些?”

薛半半無辜地眨眼:“我挺慎重的呀。”

“你這是看到他哭得稀裏嘩啦心疼了,什麽都忘了!今天我阻止你結婚雖然不近人情,但我是真心為你好。你看看在凡塵大陸,五十歲以內結婚都算早的,你至于這麽年紀輕輕就踏上不歸路麽?”

“可是......經過昨天晚上,他突然開悟了,他對我說了很多真心話,我覺得以後的日子,他不會再讓我受委屈了。”這話真是由衷而發,說着說着,薛半半想起玄瞳的那些話,嘴角不自覺上揚,簡直甜到心底。

“最看不慣你們這些把油嘴滑舌當掏心掏肺的小女生!”孟婷皺眉,“聽我的,不許嫁,你才多大年紀,再考察幾年又怎樣?如果你們真的有決心共度一生,吃不吃姻緣果又有什麽區別?”

這位大姐頭還真是油鹽不進啊,薛半半為難地想。片刻之後還是轉移了話題:“不說我了吧,你和你那位新男朋友最近怎麽樣?”

孟婷鼻息裏輕哼一聲:“分手有幾天了,別提了。”

“又分!這次是為什麽?”

“我要他陪我一起摘一枚禁湖幽果,他就慫了!不陪我就算了,還威脅說要舉報我,不準我去。你說他還是不是男人?”

薛半半無言以對:“你還真打算去摘幽果呀?我說你這人,說別人頭頭是道,自己卻一個勁找些九死一生的大坑去跳。你去摘幽果,可比我嫁玄瞳危險多了吧?至少我嫁人怎麽都嫁不出生命危險吧?“說完她就後悔了,她竟自己傻乎乎地又把話題轉了回去!

果然,孟婷順利結過話柄:“那能一樣嗎?你那個火坑将持續一生,慢慢煮慢慢熬,把你的希望和憧憬都給熬爛了。我不過是一時冒險,虎穴再深也總有路可退。以我的性子,畢業後肯定不能留校,我必須在畢業前了了這個心願!”說到這個,她居然愈發興奮起來,随手從空間袋裏掏出一本厚厚的典籍:“你看,我可是做了萬全準備的!我把禁湖裏可能出現的魔獸都研究透了。說到底,最難闖的關也就是最後的人魚那關。”

她将厚厚的典籍打開到人魚那一頁,人身魚尾的魔獸在相片中栩栩如生地浮游。它們長着藍色的皮膚,綠色水草般的長發,面目類人卻猙獰得很。随着書頁翻動,展示了多種多樣的尾翼形态,也代表細微的族群區別。

孟婷一面興奮地翻閱,一面口若懸河地解說:“你看,水幽果樹邊上最常見的是這樣的速人魚,它們的尾翼比較窄,行動迅猛,攻擊性不強,卻能很快傳遞情報。這種叫長尾人魚,尾翼長如巨蟒,尾端長者蟄刺,它們最擅長攻擊,整條尾巴上的魚鳍都是可以刺入敵人體內的倒刺,根根有毒,尤其尾端那一枚,一旦被刺中幾乎沒有幸存的可能。它們是人魚裏的戰士,用來抵禦各種侵略攻擊,還有保護人魚王。”

薛半半見圖片上的長尾人魚面目兇悍,一條尾巴如同長鞭,甩得氣勢淩人。她心底不由得抖了抖:她真的要去冒死尋找44號寶庫麽?怎麽看都覺得這是個沒命完成的任務。

孟婷又往後翻了一頁繼續說:“你看,這是人魚王。它有着炫彩飄逸的尾翼和相對和善的容貌,它看似沒有什麽攻擊性,卻有一樣致命的武器:歌喉。它的吟唱能攝人心魂,制造幻象,将人心推入絕望的境地。一旦人心被擊潰,它就會取走他們的靈魂。當然,它一般不會離開巢穴,除非有人故意找上門去。”

薛半半心底一怵:“你不會想找上門去吧?”

“我想是想,可也沒那膽量。那些找上門去的人多半沖着它神奇的鱗片,它的炫彩鱗片擁有魔力,如果能摘到一片随身攜帶,不僅可以讓人在水下呼吸自如,還能自動免疫所有來自人魚的攻擊,也不會再被它的歌聲迷惑。要是強大的魔法師拿着它的鱗片,還有可能號令人魚界。你說,多有吸引力!”

薛半半見孟婷說着說着,眼底的向往之光簡直能沖破天際,忍不住潑她一盆涼水:“話說,到底有沒有人成功摘下過它的鱗片?”

孟婷的表情立刻沮喪起來:“唯一有記載的,是220年前,至今被譽為凡塵大陸最強魔法師加德羅得到過一片。但是他也被人魚王的歌喉重傷,得到鱗片後很快神智不清,也沒有實現號令人魚界的願望。由此可見,人魚王的歌喉對人心靈造成的創傷可不僅僅在當下,就算當下意志堅定熬過了,它也會成為絕望的詛咒追随一生,讓人背負巨大的精神壓力。”

薛半半拍了拍她的肩:“所以你還是別想那麽多了,好好過日子才是正道。”

“對,這些都不重要!”孟婷刷得合上典籍,用力扔進空間袋,“話說回來,你不許嫁!至少不許在畢業前嫁,聽見沒有!”

薛半半悔得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好不容易繞開的話題,怎麽又被她給帶回來了。

“好婷婷......”她不得已求饒,“我都已經答應他了,你不能讓我當背信棄義的人吧……”

“你重色輕友就是重情重義了?”

“這完全是兩碼事啊......”

孟婷一扭頭:“我不管,反正我不許!你要麽不認我這姐妹,要麽聽我的,你自己選!”

這大姐頭不講理起來還真讓人頭疼。薛半半抓了抓腦袋苦不堪言,合着之前所有的談話都白費了。

她不能對玄瞳食言,又不能不顧姐妹情義,更不能敷衍了事随便答應,怎麽辦呢?

終于,她靈機一動,擺出無可奈何的表情道:“好吧,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她深吸一口氣,“其實,我和玄瞳,是前世的戀人!昨天他差一點死了的時候我們突然恢複了記憶,而且......而且他的前世是比我厲害很多很多倍的魔法師,他也同時覺醒了他的力量。”

說着,她竟裝模作樣地吸了吸鼻子:“雖然我愛他,可我也真沒想那麽快就結婚啊,我決定現在就嫁給他也是逼不得已,他比我強大那麽多,我不得不聽他的話,不然我可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孟婷的眉頭擰得都能打成蝴蝶結了:“你不是在說夢話吧?”

“是真的!”薛半半一臉賭咒發誓的表情,“這話我可只告訴你一人啊!你知道的,我受了十年煎熬,也特別想嘗試一下果斷離開他,和別人在一起是什麽感受,可偏偏我們有前世姻緣牽線,怎麽都分不開,他還......”

本以為完美的說辭嘎然而止,恍然間她見到玄瞳出現在她面前,他不知為何衣衫褴褛面色蒼白,渾身破潰的傷口顯而易見。而相比他絕望得仿佛再也不會重燃的眼神,那一身傷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他只露了這麽一下臉,立刻消失不見。

咚,薛半半的心也瞬間沉入谷底。

☆、chapter 98 魔法世界 6

“我們分手吧。”

“我還年輕,現在放下這段感情,或許能遇到願意遷就我包容我,像我對他那樣對我的人。”

“我受了十年煎熬,也特別想嘗試一下果斷離開他,和別人在一起是什麽感受,可偏偏我們有前世姻緣牽線……”

【承認吧,要不是因為地位懸殊迫于無奈,她根本不會繼續留在你身邊。】

【你們處于平等地位時的愛情只維持了十年,僅僅十年她已經厭倦了你,又談什麽永生?】

【你們的思維方式差之千裏,你們需要的生活大相徑庭,你們的愛情終究是昙花一現。你們之間的差異會在生活中揮之不去,壘成難以逾越的阻礙,到時候,她還是會義無反顧地離開你,就像那個雨夜,她說出分手的時候毫不留情。】

【你早已對她說過,一旦分手再無挽回的可能,她卻執意如此。相信吧,從那一刻開始你們的愛情已經死了,你喝再多焦皿都無濟于事。】

【她之所以答應嫁給你,只是迫于你的強權,她不敢反抗而已……】

玄瞳躺倒在禁湖邊上,空洞的眸子靜如死寂。渾身的傷火辣辣地疼,卻疼不過他瞬間落進深淵的心。而他的心越疼,他手中握着的小小薄片就綻放出越奪目的璀璨,那光芒宛若神秘的極光般絢麗,卻又散發着濃濃的邪魅,令人心感不詳、不安、沮喪得再也看不見希望。

那是人魚王的鱗片。

薛半半希望得到一件特別的禮物作為訂婚信物,玄瞳想來想去,只有人魚王的鱗片最合适不過。它不僅美麗、稀有、無價,也對她面臨的任務饒有助益。

原本以他的道行,對付人魚應該不算難事,可當他沖進人魚的防禦圈才發現,它們與任務有關,他無法向它們直接使用妖力進行攻擊,以至于他自身的防禦力也單薄了許多,而凡塵大陸的魔法對它們的攻擊又諸多受限。

他原本有機會全身而退,卻還是不顧一切獨闖龍潭,于是落得遍體鱗傷,也見識了人魚王的歌喉。

在那悠揚而催人泯滅的歌聲裏,他反複聽見平淡的語調說着他最深的恐懼:【薛半半會離開你,真正自由的她早已決定要離開你,她不過是被你的地位所捆綁,她根本不是真心願意嫁給你。】

沒想到,他意志堅定地躲過了一劫而迫不及待地去送禮時,卻聽見了她那樣無情的話語。

那才是真正的致命之傷。

在到達人魚王身邊的過程裏,他先後被三條長尾人魚纏繞,中了三枚劇毒的尾端蟄刺,其餘倒刺更是不計其數。眼下,他帶着渾身傷痛癱倒在他擁有最美好回憶的土地,原本迅速的自愈力也因為傷害來自人魚而變得遲鈍無力。

更重要的是,人魚王的詛咒在心底迅速生根,三千多年的生命裏,他從沒有一刻這樣期待死亡。

他張開了結界阻隔任何人的靠近,這已經耗盡了他殘存的最後一絲力氣。

薛半半就站在玄瞳的身邊,她卻看不見他。他的氣息仿佛從凡塵大陸裏蒸發,遍尋不及。與她同樣焦頭爛額的還有喬若夭。

“玄瞳,你出來,我錯了,我錯了!你不要吓我......”在經過三個小時漫無目的的失敗尋找之後,她終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抽噎起來。他身上四處破潰的模樣在她眼前揮之不去,他到底經歷了什麽?誰能有這麽大能耐在一夕之間将他傷成那樣?

腳邊的草穗感受到人氣,依然忘我地凝成果實,此刻那遍地果香卻更讓她傷心無措:“玄瞳,你到底在哪裏?我再也不撒謊了,我愛你,就算你不願意,我也一定要嫁你!”

喬若夭終于也沮喪地停止尋找,枭領主的隐匿本事幾乎不遜色于九靈之力,他要是不想出現,再怎麽找也于事無補。

她漠然地站在薛半半面前,眼底有一絲明顯的厭惡:“你夠了,現在裝什麽好人?”

“我沒有!”薛半半哭得肝腸寸斷,她原本并沒有這麽傷心,只是昨夜裏夢見的歌聲又萦繞在心間,随之而來的壓抑和無望也跟着節節攀升。

“薛半半,你根本配不上領主。”喬若夭恨恨道,“猥族的懦弱深入骨髓,一旦遇到沖突,你只會息事寧人明哲保身,卻絲毫不顧那些願意為你而戰的人。你們的未來會永遠被這樣的矛盾所糾纏,如果你無法改變,這對領主而言太殘忍了。”

薛半半一怔,喬若夭跟着玄瞳投生到凡塵大陸,竟也懂得了人情世故。不僅懂,還看得那麽透徹。

“你聽見我對孟婷說的話了?”她問。

“是。領主為你放棄了一切,也改變了一切,這一次他要是有什麽閃失,我不會放過你。”

薛半半心頭一緊,淡淡道:“如果他真有什麽,我也不會放過我自己。”

忽然,玄瞳的氣息回來了,盡管微弱卻實實在在地出現在身邊,随即是他的直挺挺躺在地上如同死寂的身形。

他傷得太重,終于完全昏死過去,連結界都無力支撐,而他掌心的鱗片卻異樣興奮似的流光溢彩。

薛半半認出它來,頓時淚如泉湧。他竟為她一句撒嬌,孤身犯險強取人魚王的鱗片!她忽然明白半睡半醒間聽見的那令人無望的曲調并非夢境,而是他的靈魂正在承受煎熬。

“還愣着?治愈!”喬若夭在她耳邊大吼。

“噢,是!”薛半半來不及抹去臉上縱橫的淚,仍它們肆意流淌,一滴滴打落在兩人緊緊相握的手上,綠色的光暈綻出,與玄瞳掌心的鱗片炫光争相鬥豔,仿佛正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惡戰。

喬若夭一皺眉,想要将那邪惡的源頭取走,誰知并無意識的玄瞳卻在她碰到鱗片時握緊了手,怎麽都掰不開。

薛半半見狀,忍着刀割般的心疼俯下身去在玄瞳耳畔輕聲說:“是我,禮物我收到了,我很喜歡。”随即她只輕輕拍了拍他攥緊的手,那只手倏地松開,露出整片鱗片。

鱗片取走之後治愈變得順利了許多,同樣是綠色與紫色的光彩交相輝映。綠色的是治愈之力,治療身體上的傷,紫色的是攝靈之力,融合他幾乎被揉碎的動蕩靈魂。

他身上深深淺淺的傷處在綠光的籠罩下冒出絲絲黑煙,随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直到皮肉恢複如初,一絲疤痕都不曾留下。而他的心,薛半半卻并沒有把握。攝靈之力只能穩固他的靈魂不被取走,卻并不能驅散人魚王的詛咒所帶來的悲傷。

“薛半半……”玄瞳低聲夢呓,一下子擊中她的心。

“我在這裏,我在。”她用力握緊他的手,傷處已全部愈合,她已無計可施,他卻仍舊沒有醒來。她的眼淚又止不住往下掉,“你醒醒,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你別睡了……“她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夢,但她人魚王的歌喉所帶來的絕望她感同身受。孟婷說那樣的心靈創傷會久久難愈,她又偏偏在他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雪上加霜。此刻,那滲入他心底的詛咒一定在蒸騰發酵,不将他拖入死亡的境地不願罷休。

她從沒有一刻這樣希望自己擁有陰陽之力,那是可以侵入人夢境,制造和打破一切幻象的力量。如果擁有,她就可以沖進他的夢裏為他驅散陰翳,将他從深淵的邊緣拉回現實,她也可以告訴他那些悲觀的說辭都是假的,她愛他,她與他一樣願意放棄一切,願意為他與一切戰鬥。

玄瞳睜開眼,發現自己身上的傷早已愈合。心底一動:是她嗎?随即那一絲希望被更強大的沮喪所泯滅。

她進不了他的結界,況且,要她僅僅出于道義的施救做什麽,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往四周看了看,仍舊是在禁湖邊上那片神奇的土地,可是四周卻黯然失色,雲叆叇、日朣朦、濃霧不散。水流不再歡悅、草木不再靈動,甚至再也沒有草穗果的香氣,放眼四方遍地凋零,竟成了一片荒蕪之地。

怎麽回事?是他的自愈力起了作用,收走了周圍的生命力嗎?

他往前走,試圖走出這片了無生機之地,卻發現自己被困住了,分明彈丸之地,他卻繞來繞去總也走不到頭。

是什麽力量能困住他?他疑惑,随即又了然,噢,應該是他自己的結界吧!

他試圖收起結界,心底卻又狠狠一痛:收起了,或許就會被她找到,她會出現在他眼前,被迫給出關心和慰問,甚至出于無奈維持愛他的假象。而事實是,她的內心迫切希望遠離他而另覓良緣。

原來,早在妖冶之林的記憶覺醒之前,他已經失去她了,他對她累積的傷害并不是一番語重心長的道歉所能挽回。她早已心灰意冷,并不願再給他機會。她之所以還留在他身邊,只是無可奈何……

玄瞳這樣想着,心底所有的希望被一絲一絲抽幹。

他本以為會這樣死去,卻又為什麽要醒?噢對了,他的手一動:鱗片呢?

即便她不願嫁他,還是想把這個給她。以她那點能耐根本擋不住人魚的攻擊,恐怕連幽果水樹都靠近不了。

可是鱗片呢?他為得到它幾乎丢了性命,這就不見了?

突然,體內的陰陽之力躁動不安,在靈魂深處湧起一股暖流,溫暖迅速淌進他的血脈,又在心裏凝聚。

他伸手撫了撫心口,眼前一亮,她來了!

薛半半站在玄瞳面前,渾身散發着柔和又暖人的光澤,那光澤以她為圓心向外鋪展,照耀之處竟枯木重生,片刻之後這片土地竟在她的光暈中重新煥發生機,草穗果更繁盛了。

“你?”他不解地看着她,心卻因她的靠近而倍感寬慰:至少還能再見一面。

“我收到了。”薛半半揚起手中的鱗片,“玄瞳,訂婚禮物,我收到了。謝謝你。”

玄瞳心底一收,點頭:“好,你帶着它就可以順利地避開人魚,摘取禁湖幽果,一切小心。”

“那你什麽時候帶我去吃姻緣果?”

玄瞳一怔,眼中的悵然一漾而出:“再說吧,不急。”

“可我等不及了。”薛半半上前想要握住他的手,誰知兩人的手卻無法相觸,就這麽穿插過去。

玄瞳蹙眉,心灰意冷道:“原來你是假的……”

“不!你心底的那些念頭才是假的!我對孟婷說的那些話才是假的!”薛半半焦急道,“玄瞳,你在人魚王的詛咒裏迷失了,快醒醒,我就在你身邊。”

玄瞳的目光顯得更疑惑了:“那麽,你又怎麽出現在我面前?”

薛半半的影像開始變得模糊,咯咯地虛晃幾下,她更急躁起來:“快醒,快醒醒!”說完這一句,她的身形徹底消失了。

☆、chapter 99 魔法世界 7

薛半半由衷祈禱可以借陰陽之力一用的同時,玄瞳的夢呓愈發強烈,一聲聲叫着薛半半的名字。

“薛半半,薛半半等等……”

她只好握緊他的手,一聲聲傾力呼喚:“玄瞳,我在這裏啊,你醒來看看我啊……”

眼淚一滴滴打在他的臉頰、他緊閉的眼眸、他抿緊的唇……

下雨了?玄瞳擡頭看了看天,并沒有,臉上為什麽仿佛被打到水滴,還帶着淡淡的溫熱。

薛半半終究還是消失了。她要他醒來,可他分明醒着啊!她還說了什麽?迷失?

她說他所感受到的無望都是假的,她是愛他的。所以,剛才出現的那個幻象應該是他自己內心的投影吧。那應該是他對于她的最後一絲幻想了吧?

陰陽之力又躁動起來,他睜大眼努力搜尋,期待再次見到她的幻影,卻沒有。只有她的語聲,聲聲不絕地傳進心底:玄瞳,醒醒。

草穗果依然香氣四溢,那是她最愛吃的。他不由自主地摘下一枚送到嘴邊一口咬下,淡而無味。

他一怔,心底突然清醒:這并不是真實,這是夢。

上一個世界裏的他反複磨練了“清明夢”,他知道該怎樣擺脫夢境,這一刻卻退縮了。

真的要醒來嗎?醒來又該如何面對她?如果放她離開才是最明智的選擇,不如永遠沉睡下去吧。

他重新躺倒在一片草穗之間,閉上眼回憶曾經的點滴,然而那些真心實意都已随風散去,越回想越心酸。她曾經的承諾如同一張網,他被牢牢網住,再将他拖入深淵。

情根真是要命的東西。

溫熱的液體持續打在臉上,也打亂了他低迷的思緒。伸手摸不到濕潤,那觸感卻真實得很。随即耳畔傳來嘤嘤的哭聲,他的心随之一動:是她?這是她的淚?

眼前浮現她在虛假的九靈空境中,只因為他的忘卻而歇斯底裏的哭泣。啊,如果他不見她,她會哭。她哭起來是那樣讓人心疼,讓人恨不得碾碎整個世界,再為她揉成她想要的形狀。

玄瞳蹙了蹙眉睜開眼,天光朦胧,他正要重新合眼時卻真真切切見到了薛半半的臉,她的表情瞬間由悲轉喜,眼淚還沒停下就急着展露笑顏,一副喜極而泣的模樣。

“你醒了,玄瞳你終于醒了!”她不顧他滿臉的迷惑,撲倒在他胸前,“求你不要再把我關在外面,不要丢下我,我對孟婷說的話只是為了打圓場,我錯了,我再也不說那樣的假話,我愛你!”

這是……真的嗎?

玄瞳擡起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這一次至少能觸摸到了。而她現在這般情真意切的模樣是出自真心,還是急于把他喚醒?她的眼淚是因為害怕失去,還是出自愧疚?她那麽善良,并不願意任何人因她而蒙難吧。

他動了動唇,輕聲道:“我沒事。”

“怎麽會沒事……你受了那麽重的傷,怎麽會沒事?”薛半半将他扶坐起來,驚疑不定地打量他的雙眸,“你确定好了嗎?殘存的詛咒清除了嗎?你清醒了嗎?”

“什麽意思?我很好。”只是突然清楚你對我的感情已經有了變化,心情有些低落而已。

“人魚王擁有讓人墜入絕望深淵的能力,聽過它歌聲的人心底會殘存黑暗,你會變得悲觀抑郁容易走極端……”薛半半緊緊抱住玄瞳,“如果你難過請你告訴我,不能讓低落的情緒占據你的心。”

玄瞳沉默片刻,無奈地想着:人魚王算什麽,要不是妖力受到限制,它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真正讓他墜入絕望深淵的是她啊,就算告訴她又怎樣?道德綁架嗎?讓她除了受制于他的地位和力量,還要受制于自己的良心嗎?

他可不忍心。

“我真的沒事。”他輕輕擁住她嬌小的身子,拍了拍她背,“那個鱗片,你拿到了嗎?”

“嗯!”薛半半用力點頭,“我們這就去吃姻緣果!”

“不……”他脫口否決,卻又在見她的表情輕微一怵時放緩了語氣,“不急,至少,等我再休養一段時間吧。”

他原本也并沒有想着立刻取食姻緣果,而是計劃為她籌備一場婚禮。雖然她說婚禮并不重要,可那畢竟是他們第一次有機會真正結合,在餘下的三個世界裏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坦誠相戀。一旦回到妖冶之林就是漫長的等待,他必須要等上三千年她才會生出情根。所以在這個有情的世界,他想要盡可能将一切做到極致完美,在她的潛意識裏落下更重的墨彩。

可惜,她并不想嫁給他。

他垂首苦笑着搖了搖頭:“鱗片你收好,它可有用得很。”

薛半半将炫彩鱗片托在掌心,輕輕眨了眨眼,上頭頓時多了一條銀色的項鏈:“這樣好看嗎?她提在手裏晃了晃。”

“嗯。我給你戴上吧。”

“等等,還不夠。”她俏皮地将鱗片重新托在掌間,“把你的手給我。”她抓着玄瞳的手附在自己的手掌上,兩掌相合,将鱗片項鏈攏在中間,白色的光暈從玄瞳的掌心輸出,絲絲縷縷灌注在鱗片之上。

片刻之後,她睜開眼:“好了,幫我戴上吧。”

“你做了什麽?”

“這才是我要你給我一件特殊禮物的初衷啊。我把屬于我們的記憶保存在裏面,可惜過去的事只能從你的記憶中提取,不過往後的每一天我都會保持更新。這樣,就算到了下一個世界我也能很快想起一切,就算我變回沒有情根的小刺猬,也能感受到你的呵護。”她忍不住又撲進他的懷裏:“玄瞳,我不想再讓你孤單了。”

玄瞳心底一震:她怎麽……這也是被逼無奈嗎?可是這些話真的太動聽了,如果是真的多好?他終于将她緊緊摟在懷裏,也不說話,只那麽用力地抱着。她要是再做出這麽情深意重的樣子,他心底自私的占有欲就要爆發。被迫也好,強逼也罷,只要她願意留在他身邊,管她到底有幾分真心?

薛半半卻不知道他在想這些,只以為他的擁抱殷實就足以證明一切,只是一連過了幾天,他也再未提起結婚一事。

随身鏡閃了閃,孟婷臉上的怒氣隔着鏡子幾乎都能燒到薛半半的臉:“薛半半,你到底在哪!三天了,你失蹤三天了!!”

“呵呵……”薛半半讪讪一笑,将腦袋從玄瞳的手臂上挪開悄悄起身:“我沒事,我和他在一起呢。”

“在一起?!你們結婚了?”

“還沒有。”

“那你們偷摸着上外頭瞎混跡什麽,快回來!”

“總之我沒事,過幾天就回去,別擔心。就這樣挂了啊!”說完,她将随身鏡丢回了空間袋。

玄瞳還是醒了:“你回去吧,別讓她們擔心了。”

“我不!”薛半半繼續膩回他的臂彎,“你以前從來都不需要睡覺的,這幾天卻總是昏昏沉沉,可不是什麽好跡象,我要陪着你。”

玄瞳輕輕嘆了口氣,心頭的矛盾更重了。

他的确昏昏沉沉了三天,她也在禁湖邊上陪了他三天。可這昏沉要說起來卻并不那麽真實。的确因為重傷,他心力交瘁,比以往更疲憊了些,卻并不至于這麽渴睡。他的睡意都是裝出來的,只是希望能多留她片刻,再多片刻。

而這三天他也并不好過,時刻被希望與絕望纏繞,時刻矛盾得難以自拔。他明知應該任她自由選擇,卻不敢承受即将失去她的可能。她倒在他的懷裏,這感覺甜蜜得能填滿他心底所有坑窪,然而當他意識到它們并不真實,更深的恐懼又鑿成更深的傷洞。

惡性循環,周而複始。他從不知道自己也有如此懦弱,怯于面對真相的一刻。

然而,薛半半卻對他的病情了如指掌。留在他身邊的每時每刻,她都極力維持治愈之力,他的身體狀況她再清楚不過。他在撒嬌,她知道,她也極其願意滿足他的撒嬌,大家将計就計膩歪在一起本就沒什麽不好。

終于,又過了一天之後,玄瞳不再容忍這樣渾渾噩噩的狀态。他将她從懷裏輕輕帶出,按住她的雙肩鎮重其事道:“我痊愈了,你走吧。”

薛半半一愣:“什麽?”

“去選擇你要的。”他撇開眼。

“你什麽意思?”

“薛半半,去選擇你要的生活,嘗試你感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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