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chapter (32)
輕輕摩挲,像是在摩挲他的臉龐。
“真想你啊。”她像是自語,更像無聲的嘆息,“你能再出來看看我嗎?或許,我又要失控了呢。”
眼淚打落在上頭,沒有綻放任何光芒,它卻又微微熱了起來。
“這是你最後的力量了嗎?”她閉眼,試圖感受玄瞳留在裏面的殘魂,那氣息卻微乎其微,飄渺無蹤。
她開始抽噎:“是因為我失控了,你為了阻止我才耗盡了最後的魂氣吧?你總是這樣,寧死也要保全我。可是,我卻那麽沒用,始終無法為你做任何事。”
良久,她擡起頭來,眼底的迷茫和頹廢一散而盡,取而代之的是孤注一擲的堅毅。
九靈珠心感不妙,叫破了喉嚨也無法再将魅惑的聲音傳進她心裏。同時它又為此而心潮澎湃,激動地近乎顫抖。
它最期待的結局終于,終于要來了嗎?
薛半半咬咬牙,将人魚王鱗片緊緊攥在手裏,唇邊漾起凄然也柔美的笑:“就讓我為你再試一次吧。玄瞳,我想念妖冶之林,想念你威風凜凜的樣子。”
她深吸一口氣,合下雙眼,時間再次回溯。
☆、chapter 164 妖冶之林 1
妖冶之林,粗壯的樹木詭異蜿蜒,繁茂的枝葉密壓壓地将天空遮擋嚴實,偶有幾縷陽光霸道地穿透葉與葉的縫隙,如同一柄柄利劍穿插在空氣裏,一派唯美又森然的韻味。
由于常年缺少光照,枝葉底下庇蔭植物繁盛,菌菇叢叢、死木腐朽,蓬勃鮮活的草木香與死朽黴腐的泥土氣交織而生,呼吸吐納之間有一種粘稠的厚重感。
薛半半卻在這樣并不舒适的氣息裏沉醉了,這畢竟是她出生成長的故鄉,也是玄瞳曾所向披靡、獨當一面的世界。最重要的,是唯有回到這裏,她才能與活生生的他,再有一面之緣。
一面,也好。
她合下雙眼,幾乎不需要費什麽力氣,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他的氣息。他在妖冶之林如同神邸,他所管轄的領地廣大,随處可覓得他嚣張跋扈的痕跡。況且,他還是她的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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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瞳正在自己的部落中心,漫不經心地聽着手下的小妖們彙報近來各族的動态,以及九靈珠的下落。喬若夭已經成為他的部下有一段時間了,也得上半個親信,她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邊,服從、堅毅、忠誠,像是一個保家衛國的軍人。火紅的頭發與冷寂的面容一如從前,目光裏透着一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傲氣。
僅僅見了她一眼,薛半半就險些落下淚來。一同經歷了八個世界,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麽,畢竟也是共甘共苦過來的,那些“衆人皆醉”的虛妄世界裏,“唯我獨醒”的也就他們四人而已。他們早已被命運緊緊捆綁在一起,她想念玄瞳、想念滿滿,也想念喬若夭。況且到了最後,喬若夭也死了。
忽然,一股冰冷的力量沖破重重阻礙,直直貫穿她的體內,仿佛一股氣浪,将她從裏到外沖刷了一遍,隐匿之力頓時被消盡。
她心感震撼:這就是真正的,屬于玄瞳的力量嗎?迅疾、狠烈、充滿毀滅性。縱然她擁有九靈之力,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沖擊也毫無招架的可能。
此刻,她在玄瞳面前全然現出身形,他坐在粗壯穩固的樹杈上,狀若無意地垂眸看她,橙黃色的眸子裏,目光淡薄,卻有着難以忽略的警醒。
“你是誰?”他輕松地一躍而下,颀長的身子巋然立在她身前,或許因為靠近了一些,他的眼中竟恍然漾出一絲躍躍欲試的興奮,“挑戰者嗎?”那興奮卻不是因為相識,而是貪婪。僅憑一眼,不,還沒見她露出本尊時他就知道,這是個厲害的角色。她身上有着登峰造極、連他都為之垂涎的力量。他雖對她的氣息頗感陌生,而在妖冶之林裏,這樣埋頭苦修,有了成果便出來找人挑戰的妖不在少數,他也歡迎得很。挑戰一旦開始,沒有握手言和的可能,你死我活之後,活下來的那一個将另一人的修為和力量全部吞噬。
她身上有着如此醇厚強勢的力量,他當然想要。
薛半半只覺心髒驟然脫力,一下一下盡忠職守地抽搐也沒有泵出更多血液,四肢冰涼、無力,眼淚源源不斷地沖出眼眶,她卻連抽泣一聲的力氣都沒有。獨獨那雙眼綻放無盡的貪戀之光,死死地黏在他的臉上。
他的氣場如此之強,只皺一皺眉就足以威震四方。她心底躲避天敵的本能又要将她石化,她好想下跪,好想俯首稱臣,可是,他不喜歡啊。他喜歡她平等地望着他的眸子,喜歡她俏皮的笑容,喜歡她叫他的名字。
“玄瞳……”語聲沙啞得不像是她的。
嚯,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直呼枭領主閣下的名諱!四下的妖立刻警覺起來,很快将薛半半團團圍住,個個擺出随時準備攻擊的姿勢。
玄瞳輕描淡寫地擡了擡手,所有妖又一下子乖乖平息了下來。老大讓他們不要動,誰敢輕舉妄動?
薛半半緊抿着唇再沒有說什麽,只那雙眼裏的淚怎麽也流淌不盡。她并不想哭啊,她想笑着見他最後一面,笑着與他告別,最終卻只能透過朦胧的淚眼凝視他,試圖把他深深刻在靈魂裏。他完美的體态、犀利又清俊的容貌、還有此刻藏在他眼底的潋滟波光。
他叫玄瞳,是妖冶之林裏唯我獨尊的霸主。
她曾與他有過一次陰差陽錯的交集,他們因此而相愛。至深、刻骨,有過永生永世的承諾。
她一再遺忘、一再躲閃、一再辜負,他卻從不猶豫、從不退縮、從不放棄。
為了愛她,他奉上他的心;為了護她,他耗盡他的命。
而她最後的心願,是要他一直閃耀下去,不死不滅。
所以,是時候抹去這場錯誤的交集了。
她看一眼,再看一眼,深知這一別不同于以往。從前不過是丢失記憶,而這一次,卻是真真正正地從時間裏将這一切挖幹掏盡,往後,即便耗盡記憶之力,也不可能再被提起。
始終在旁窺視的九靈珠只覺心潮洶湧,難以按捺地激越——不自量力的刺猬,你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把你存在的痕跡抹去?玄瞳的命,和他的記憶,你只能取其一,怎麽選?
玄瞳凝眉,一絲錯愕染上無所畏懼的眼眸。她是刺猬?居然有一只刺猬能強大到讓他都嚴正以待的地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歪了歪腦袋,不明白。她的眼睛怎麽一直在流水?是什麽招數?她為什麽一直古怪地看着他卻不出招?難道在醞釀什麽暗毒?
終于,她向他伸手,他猝然戒備之下,結界應激而成,卻又在發現她沒有催動半點妖力的時候不由得有些窘迫。她的強大難以捉摸,随時可能一擊必殺,可作為堂堂妖冶之林的未來霸主怎麽能先一步露怯?丢人!
薛半半帶起嘴角,盡管用了十二分力氣,那嘴角也只是勉強上揚了一度:“我想吃,田鼠肉幹。”她強壓下哽咽,才将這句話完整地說了出來。
玄瞳眉眼一動,目光鬥轉。她這是在讨食?那代表她願意屈從。
他抿成一線的嘴角松了松,微不可察地勾起,流露出百戰不殆的驕傲。而那眼眸裏的得意一閃而逝,很快被輕微的惋惜取代。
這樣上乘的力量,他真的很想親自擁有啊。可他自己立了規矩,有資格向他挑戰的人一旦表了忠心,他絕不強占對方的修為和妖力。他不免有些遺憾地看了薛半半一眼,意興闌珊地幻出田鼠肉幹,一顆,扔在她面前的地上:“拿去吧。”真是太掃興,太可惜了!
薛半半輕輕蹲下,将肉幹握在掌心,從沒想過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向他讨食,也從沒想過對這小小一顆嗟來之食,她會視若珍寶。
“怎麽不吃?“玄瞳冷冷道,語帶挑釁,好像巴不得她改變主意奮起反抗。
薛半半還是讓他失望了,她蹲在地上,緊緊蜷縮着自己,将小小一粒肉幹塞進嘴裏。那并不是什麽美味珍馐,卻有着他最獨特的味道。她戀戀不舍地細嚼,卻又不願意咽下,最終也只是悄悄含在嘴裏。
這短短幾分鐘的相見,她的臉都快被濤濤淚流給沖白了。
終于再也沒有拖延的借口,她蹲在原地,背上的猬甲驟然張開,然後她伸手,硬生生地掰下了一根。
起身,雙手托舉自己的刺,呈到玄瞳面前:“枭領主閣下,若有一日,您奪得九靈珠,請用這枚刺,戳破它。”
玄瞳眼底的愕然更濃了一分,更不明白這只強大的、眼裏不斷冒出水來的刺猬到底在說什麽。戳破九靈珠,她是在開玩笑嗎?
然而她雙手筆直,那執着沒有因他的遲疑而削弱分毫。
他看進她眼裏,透過層層水波,不由得心底一晃。那雙眼裏,透着濃郁而不可破解的凄楚,撼動天地的決絕之下,是剝離靈魂般的劇痛。她難舍,卻必須訣別。
這感情如此濃烈,如滔天巨浪襲卷四方,以至于沒有情根的他都為之一振。
擡手,終于将那枚漾着微光的猥刺收了下來。
忽然間風雲突變、天地鬥轉,整個世界被乍亮吞噬,胸前的人魚王鱗片悄然消逝。這一刻,薛半半知道,自己終于做對了。
永別了,我深愛的人。
九靈珠也因此欣喜若狂,它就要成為真正的,王者玄瞳的利器,他會駕馭它的力量,并将它推向極致。它能與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妖共生共存,馳騁妖冶之林,直到稱霸天下。
經歷了多番波折、多番絕望之後,一切終于踏上該有的軌道。囚禁它上萬年的天神終于輸了,輸得徹徹底底。他居然妄圖利用情感磨滅它的戾氣,現實卻給了他響亮的耳光。
啪——好爽!
☆、chapter 165 妖冶之林 2
薛半半終于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依然存在于一片虛空之中,相較先前不同的是,四周是純白的。
心依然是痛的。左手的小指裏還隐約藏着幽精的魂氣,這一切都令她不明所以。
她眨了眨眼睛,迅速被劇烈的痛覺所沖擊。她的腦袋疼得難以忍受,好像有人用攪棒搗碎她的腦漿,又等待它凝固成新的模樣。
她下意識地猜想,這是要将她腦中關于九靈空境的一切腕走吧?她雖然不舍,卻無力停止。她身上所有外來的力量都不見了,如今孑然一身,只是個百年修為的小妖。
然而,當疼痛終止的時候,她的神思卻更清明了,所有的記憶真真切切地出現在她腦中。那不同于從旁人的記憶中索取而來,也不同于從人魚王鱗片裏反複取閱,而是切切實實地、憶起了分分秒秒、細枝末節。小到他的每一次溫柔注目、大到互許婚約交織纏綿。他的每一次擁抱與親吻都歷歷在目,被回憶鋪滿的不僅是大腦,還有她渾身的肌膚和細胞。清晰明了地,仿佛閉眼就能感受到他的溫度、心跳、以及留在肌膚上的觸感。
怎麽回事?
她分明已經回轉了時間,回到自己出生之前妖冶之林,告訴玄瞳要用猥刺戳破九靈珠。
如果他信她并且照做了,他應該當下就穩穩獨得全部的九靈之力,争奪什麽的應該從沒發生過才對。
而若他不信,一切就不會被改變,她應該還是大部分九靈之力的擁有者,被困在時間的盡頭才對。
那麽像現在這樣,她力量盡失卻記憶鮮明又是怎麽回事?
如果玄瞳已經将她忘記,或者依舊沒有複活,她要這記憶又有何用?
空中忽然揚起幽幽女聲,那聲音沒有來源、也難辨遠近,如同出現在她心裏,又涵蓋四周的一切。
“你已經突破了九靈珠的最終奧義:放棄。”
“所以記憶還給你,還賜予你成熟的人體和情根。”
“至于玄瞳,他的确成功解開了九靈珠的封印,九靈之力卻并非獨屬于他。”
“你才是力量真正的主人,即便為他所用,也需要由你去開啓。”
“而你的記憶開啓與否,卻掌握在他的手中。”
“你和玄瞳的愛情,将成為九靈珠新的封印。你們若無法想起彼此,它将永世塵封。”
“去吧,回去吧,薛半半……”
薛半半心中有太多疑問,來不及開口,只覺又一次天旋地轉,心底唯一的念頭:那似乎是個好消息?
再睜眼時,炫目的陽光難得落在她的臉上。她眯了眯眼,心中止不住雀躍:她的刺終于修煉到了最高境界——寒刃穿石!為此,她可整整耗費了兩百年啊,別的小夥伴都急于将自己煉成人形,只有她,獨獨修煉自己的刺。
她心懷不屑地瞥了一眼身邊抖抖索索的滿滿,他剛化成人形,看上去只是個十多歲的孩童。
“哼,那麽脆弱的身體要它何用?還沒有我的猬甲來得靈活堅固,來,讓你見識一下我新煉成的刺!”
她剛要展開猬甲,空中驟然轟鳴。吓得她趕緊躲進草叢,濃烈的貓頭鷹氣味令她肝膽俱裂,找到隐蔽之處之後紋絲不動,也根本不敢擡起頭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
然而,此刻在空中驚現的一幕卻是空前絕後,千載難逢。
大枭族統領玄瞳經過輪番激戰,終于擊退群雄,奪得傳說中封印萬年的九靈珠,身後的豺狼虎豹窮追不舍,一個個虎視眈眈。
他忽然想起曾經出現過一只異常強大的刺猬,給了他一枚猥刺,似乎讓他有朝一日奪得九靈珠的話……戳破它?
當時只覺啼笑皆非,可後來,那只刺猬竟消失得無影無蹤,任憑它耗盡無可匹敵的追蹤之力,翻遍整個妖冶之林都遍尋不及。
由此,對她的話,他卻不由得信了幾分。
他掂量着手中安靜如墨的九靈珠,反正自古以來,它輪番落到各族妖異手裏,也沒人真正解開它的封印,若不解開,與廢物有什麽區別?
不如一試。
他幻出那枚猥刺,毫不猶豫地戳了下去。
驚人的一幕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仿佛淩空引爆了一枚導彈,轟隆巨響之後,卻是刺瞎雙眼之光。
九靈珠沒有絲毫破損,反而墨黑褪盡,染上鮮豔的紅。
怎麽?它還變了形?上頭兩坨圓圓,下邊一個尖尖,好怪異的形狀!等等,說好的力量呢?!是戳壞了嗎?
玄瞳不解又有些不滿地将它握住,腦中頓時一翁——
“玄瞳,我,薛半半,是你深愛的女子,你我無意間淪為敵手,陷入無休止的争奪。我本應為此而驚懼萬分,卻因你心中所愛而感恩上蒼。若時光回溯,可由你我再做選擇,我,仍選擇在那一刻戳破九靈珠,再次與你相遇,一切終将重續,重續你我之間撼動天地的情緣。我正不遺餘力,為了成為可與你相襯的女子,請你耐心靜候。無須任何改變,靜候相遇,靜候天恩。是以,你必須安全無虞地活着,活到你大展宏圖之日。”
這是什麽?他腦子裏什麽時候有過這些亂七八糟的記憶?
他曾在八百年前去過古代的人間,還遇到了未來的自己?那個自己說有個女孩正在與他争奪九靈珠,順便……她還成了他心尖上的人,因此鬥志喪盡……最讓他難以置信的是,他的記憶竟然在最後被洗劫一空!
記憶紊亂重疊,最終凝成那個名字,薛半半。八百年前,那個将自己擁入懷中,催眠般柔聲細語的女子,不就是兩百年前呈上猥刺的女孩?
這到底是什麽鬼!
他攥緊手中形狀怪異的“九靈紅石”,循着記憶裏的氣息,仔仔細細地搜索起來。
咦?他垂首向下看去。
草叢裏血液凝固、抖如篩糠的刺猬,不就是她麽?氣息如出一轍,可她卻沒有絲毫過人的妖力,甚至只有兩百年的修為,平凡得讓人想不忽視都難,除非他餓瘋了!
他心底煩亂,沒好氣地一個俯沖,抓起那只刺猬的同時一揮手,回到了最嚴密的結界之內。那群對九靈珠垂涎欲滴的手下敗将,想要從他手裏分一杯羹,還是再修煉個幾千年吧!
眼前,他只有一個念頭:弄清這只刺猬的來歷。
小刺猬薛半半自從被他抓走以後,整個身體的血液循環降到極致,渾身冰冷一動不動,連戰栗都被克制到極限,這不僅僅是石化,簡直是在裝死!
玄瞳有些煩躁地吐了口氣:“別裝了,人形!”
薛半半腦中一片空白,真不是她故意的,這是大難臨頭的本能反應!本以為是個好日子,誰知這麽倒黴,居然被枭領主抓了個正着!等等,人形?他喜歡吃人形的刺猬妖?嗜痂之癖!
玄瞳的眉頭越皺越緊,廣袤的妖冶之林,還從沒遇到什麽妖膽敢對他的命令不予理睬,這小妖,找死!好不容易奪得九靈珠,卻在她的挑唆之下把它戳成了怪石頭,他可惱着呢!
“再不化成人形,我就要了你的命。”他冷冷威脅。就算命令被忽略,威脅呢?整個妖冶之林都知道,他的威脅可從沒讓人失望。
而那不知死的刺猬居然仍舊抗拒不從!
她不是曾經表示願意稱臣麽?難道那是計謀?只為了騙他破壞九靈珠?該死,該死!
怒火蒸騰,妖術已然在不覺間凝起,渾身冒出的殺氣令薛半半瞬間清醒過來,顫不成聲道:“不……枭領主饒命……我……我沒有人形啊!”
沒有人形?
玄瞳更煩躁了,手臂随意一呼,白送她兩百年修為和一副人身,夠她賺的,要是不好好答話,要她加倍償還!
然而,滿心的怒火就在他看清化成人形的薛半半時驟然消盡,心頭莫名地一抖,就連眼神都不自覺地柔和了些許。分明是按照自己記憶裏的模樣為她打造的身形,真切見到卻又是另一種心情。
眼前的她,動作生澀地站立起來,因為突然得到人身而難以平衡,左搖右晃顯得有些滑稽。他怔怔看着出了神,不由得追進她充滿恐懼的雙眸。
是她沒錯,曾蕩漾着深不見底的情懷的眸子,他如何能忘記?
如今,那裏頭還會出水嗎?
雲端的天神癡癡地笑了——眼前的一切,她可是早就埋下了伏筆!
薛半半回到兩百年前,固然消除了了九靈系統曾經開啓的痕跡,可是所有人似乎都忘了,八百年前的玄瞳對這一切早有聽聞,甚至曾被薛半半深情表白!
當初薛半半的确消除了他的記憶,可時間扭轉之後,她的記憶之力随之實效,他就又想起了那一切。八百年前和兩百年前出現的薛半半在他腦中重疊,對他的沖擊不容小觑。以他的智商,就算無法解開所有謎題,也必然要對薛半半嚴刑逼供。而他愛她至深,早已烙在了潛意識裏,只需一個相識相知的借口,重生情根簡直是朝夕之事。
雖然這力量懸殊的兩只妖怪能生出感情實屬意外,天神卻對他們的愛情信心爆棚,順水推舟、借力打力,給了九靈珠另一重無法逾越的封印。
目前的情況是,只要玄瞳再次生出情根,她賜予薛半半的記憶和情根随之激活,就此開啓她對九靈之力的主掌權。她自然願意将力量贈予玄瞳,玄瞳得到力量的同時,保留在九靈之力中的記憶也會随之解封。
兩人終将成為一對神仙眷侶,天作之合。
相較成人之美,更令天神竊喜的是,玄瞳是個實打實的“妻管嚴”。薛半半心地純善,不喜殺戮,最終無論九靈之力花落誰家,必不會再因暴戾之氣而引起腥風血雨。
妖冶之林終将迎來平和,這群讓整個天神團隊操碎了心的妖類,也終于要走向放下屠刀的一天。
九靈珠啊九靈珠,跟我鬥,你還嫩着!想要橫空出世再惹風波,沒門!
她想着想着,臉上笑開了花,這磨人的case她苦苦跟進了萬年,終于塵埃落定,看來這回是妥妥地能升職了!
想到九靈珠現在所呈現的,令玄瞳百思不得其解的形狀,她笑得更俏皮了,那是——心形啊!
☆、chapter 166 妖冶之林 3
玄瞳可不知道天神和九靈珠各自在動什麽歪腦筋,他只想弄清楚這只小刺猬在動什麽歪腦筋。
她雖然得了人身,依然喜歡蜷縮在角落裏,小小的一團,一動不動。
她到底在怕什麽?眼下,他把她帶來的這個地方可了不得,鐵铮铮是這世上最隐蔽安全之地,就連他的一衆手下都不知道的所在。
那是遠離枭族所有領地之外的,妖冶之林第一第二大山脈之間的峽谷裏頭、深潭底下、密道盡頭的山洞。通俗來說,具體位置應該是第二大山脈中某座高山的內部。它是玄瞳在一千多年前某次意外重創之下,為了避世療傷而專程開辟的獨處之地。別說這山裏山外水面水底結界和隐匿咒無數,就算真有妖誤闖而來,也絕對發現不了大山脈裏頭的一個小洞。
比起宏偉廣闊延綿不絕的山脈而言,他們所處的這個直徑不過十來米的半圓形山洞,還真渺小得像個蛀孔。山洞是玄瞳直接以結界撐開的,四周光滑圓潤,藏着無數肉眼難見的通氣孔以保證空氣流通,只是外頭的山壁厚有好幾公裏,光是肯定透不進來的。
然而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空無一物的山洞裏,哪裏來的什麽角落?!她自以為随便靠着牆壁,蜷縮起來裝死就隐蔽得很好了嗎?不知道貓頭鷹的夜視力強大嗎?
玄瞳扶額:“過來!”
小小的身板一抖,反而更将自己的臉往裏偏了一些。
玄瞳:“……我看得見你。”
小身板突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更小的刺猬原型。
玄瞳:“……還看得見。”
薛半半想哭。貓頭鷹可是天敵啊,在這麽個一覽無餘的空洞裏獨處是何等恐怖!只是他把她抓來這麽久,也不吃也不殺,到底要做什麽?總不至于嫌她太小,想養肥了再吃吧?
玄瞳:“……”他向山壁随意一指,緊密的泥石壁上顯出點點圓形的光亮,像是打開了壁燈,将山洞照亮了些。
他分明是想緩和氣氛,卻更讓薛半半毛骨悚然。他不是看得見嗎,還照亮做什麽?!為了方便挑刺麽?!
玄瞳見她依然蜷縮在原地紋絲不動,耐心打了折扣,心頭揚起一陣煩躁,想了想還是克制着怒氣,近乎邀請道:“開飯了。”
啊啊啊!開飯!!真的要開飯了!這光禿禿的山洞裏除了她還有什麽能吃的?!死期到了啊!
玄瞳歪了歪腦袋,為什麽他說“開飯”都沒反應?甚至抖得更劇烈了?
“你不餓嗎?”她只有兩百年的修為,加上他額外奉送的也只有四百年,沒道理不需要吃飯啊。他說着在掌心幻出自己最愛的田鼠肉幹,刺猬是雜食類動物,應該也能吃這個吧。
嗯?他是在問她餓不餓嗎?薛半半心思一動,鼻子也跟着不争氣地動起來,什麽味道?好香!怎麽好像在哪裏聞過?不僅鼻子不争氣,眼珠子也枉顧眼前的危險,自顧自地轉了過去。
呀!他有東西吃,那是不是代表暫時不用吃她了?還是說……那只是個陷阱?想把她引到面前再一把抓住!嗯,非常有可能,她絕不能上當!
玄瞳見她分明動了心,眼睛往這邊瞟了瞟又縮回去,猜到她在想什麽,又為此哭笑不得:“難道你以為,我要抓你需要用誘餌戰術?”
诶?有道理啊!薛半半心頭一明,人家可是鼎鼎大名的枭領主,身上随便一根羽毛都能要了她的命,需要設陷阱嗎?所以,他是真的在邀請她吃飯?大枭族分食可是要收做手下的意思,很多妖争破頭都争不到呢。她薛半半何德何能,難道是因為剛煉成的猥刺?
她舔了舔嘴唇,實在太餓,也太香了!心裏還在矛盾抵抗,四肢卻已經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循着香味就過去了。沒出息!
玄瞳見她一副垂涎欲滴,冒死靠近的模樣只覺好笑。到底修為淺薄,這寧為食亡的本能一點都沒削弱。
“人形。”他提醒道,還是人的模樣看起來舒服。
薛半半終于抵不住誘惑,将肉幹小心翼翼地塞進嘴裏,突然聽到他的語聲渾身一顫,小眼珠警覺又本能地與他對視,僵直三秒之後才反應過來,堪堪化成人形,依然蹲着。
玄瞳凝眉搖頭,罷了,讓她慢慢習慣吧。只是看着她這般弱不禁風的樣子,他不禁陷入沉思:她果真是他曾經見過的那個厲害的刺猬妖麽?
八百年前發生的一切逐漸在記憶裏清晰起來,他不需要絲毫懷疑或者刻意分辨,記憶就是記憶,那就是真切發生的事。而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理清自己曾被消除的記憶。
那時遇到的“未來的玄瞳”應該就是現在的自己吧?他當初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說清楚了。就是這只叫薛半半的小刺猬無意間戳破了九靈珠,導致兩人陷入一場啼笑皆非的争奪。他提到她時的一句句話語逐漸在腦海中重現——
“她叫薛半半,是九靈珠未來的擁有者。”
“有我在,誰都不準傷她!”
“記住,她是你将來心尖上的人,現在的她只有兩百年道行,也就是在六百年後才修煉成妖,如果可以,早一些找到她,保護她,甚至……讓她不要那麽怕我……”
他搖了搖頭,還記得那時的自己眼底濃郁的惆悵和優柔只令他鄙夷痛恨,甚至一再大打出手,可現在想來又似乎有些不同。雖說對那份感情仍舊不太明白,可目光掃過薛半半蹲在牆邊,嘴裏塞滿肉幹的醜樣子,不知為何,他卻一點都讨厭不起來。
他收回目光,繼續從過去的記憶中尋找蛛絲馬跡。
他曾說“她是九靈珠未來的擁有者”,她也的确在那時給了他非同一般的感覺,在遭受攻擊的時候使出過蹩腳的五行結界,甚至在最後成功消除了他的記憶。也就是說,至少在當時,她身上是擁有部分九靈之力的,可為什麽現在又沒有了呢?
不,不對,他得重新理一理——薛半半無意間戳破了九靈珠,才導致兩人陷入争奪。可現在他已經戳過了,她不可能再戳一次。而他為什麽會想到用猥刺去戳九靈珠呢?還是她!她在兩百年前出面提醒,他才會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舉動。
他皺着眉頭苦思不解,他知道九靈之力中有一項是時間之力,擁有者即能跨越時間,縱橫過去未來。那麽他是不是可以猜測,之前兩次見到她的時候,至少有一次是她動用了時間之力?
對!這樣就通順了!
所以兩百年前的她與現在的她實力懸殊猶如天壤之別,全因當時的她擁有九靈珠的力量,并且從未來而來!
他越想越覺得有理,憑那時見到的“自己”對她的感情,必定會因為顧念她而将九靈珠拱手讓出。而她又想要報恩,在得到時間之力後,回到兩百年前,告訴他只要戳破九靈珠就好了。這樣一來,也不用麻煩地争來鬥去了。最好的證明就是她叫了他的名字!整個妖冶之林都知道,貿然對他直呼其名的妖可都已經死絕了!
可是,他不由得取出形狀詭異的紅色九靈珠:這到底是什麽鬼?如果她是為了将力量還給他才做了這一切,力量呢?說好的驚天大妖力呢?!
目光又不自覺地掃了過去,她已經吃了很多肉幹,怎麽還在饕餮不停?
“別吃了。”他忍不住開口,“你對這幅身軀還不熟悉,饑飽感還不靈敏,再吃就撐壞了。”
薛半半動作一頓,繼續往嘴裏大把大把地塞肉幹。
該死!她怎麽總是對自己的話充耳不聞?等等,她看上去有些奇怪,吃就吃吧,怎麽還雙肩聳動?怎麽還發出嗚嗚的聲音?怎麽好像透不過氣?鐵定撐壞了吧!
他目光沉了沉,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帶起,頓時在她滿面的淚痕裏狠狠一驚,橙黃的眸子充滿詫異,再也離不開她汨汨冒水的雙眸。
薛半半自從吃到田鼠肉幹的一刻就開始流淚,明明很好吃,明明很滿足,可為什麽心突然這麽痛?她的眼睛怎麽了,為什麽一直有水流出來?這肉有毒?!更可怕的是她分明想要停下,卻難以自制地往嘴裏塞進更多的肉幹,好像……不僅胃空了,心也空了,必須用這肉香去将它填滿。
胃痛,心更痛,痛得不知所措,連呼吸都變成了抽噎,忍不住想要嗚咽出聲,甚至放聲嚎啕。
“哇——”玄瞳的視線與她對上的時候,她真的控制不住哭了出來。
玄瞳渾身一僵,心底隐隐作痛。
上一次見她,也是這樣眼裏不停冒水,一副悲傷到失去全世界的痛苦表情。
“你怎麽了?”他忍不住開口,上一次沒有來得及問她這是怎麽回事,這次他一定要弄明白。
薛半半也想知道這是怎麽了。她哭得停不下來,抽噎、岔氣、說不了話。
玄瞳:“……回答。”他是真的有些生氣了,可那生氣卻又不僅僅因為她的不予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