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chapter (31)
一句不構成威脅的威脅,她父母健在,監護人健全,只是不在國內而已,這奇怪的“阿姨”根本無權幹涉她的自由。可不知為何,她卻有些期待。這人看上去兇巴巴又啰嗦,其實從她準備的食物和衣衫看來就很細心體貼,能和她一起生活或許還不錯?況且,她從來都沒有體會過同學口中抱怨的那種,被家長擔憂和數落的感情。她的父母總是很忙,這輩子都沒見過幾面,除了給錢,就沒見他們付出過什麽,就算她再惹是生非也只能得到更多的錢而已。
眼前的宣佟卻不同。莫名的,她簡單的幾句話,竟給人一種“媽媽”的感覺。
片刻之後,她欲情故縱地瞪着宣佟的眼睛:“我,就不!”
薛半半早已明白她心底在想什麽,恻隐之心一動再動,最終暗自嘆氣:就當報答吧,反正以後要被她照顧33年,先照顧她兩年也不是什麽難事,或許還能作為拒絕尹橋的擋箭牌使。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虎了虎臉:“從現在開始,你除了上學,一步也不許離開我身邊。我會接送你,分分鐘盯着你,你就準備好和你荒廢無度的青春告別吧!”等到了十八歲當上小小媽,可真是該徹徹底底告別了。
薛心媛臉上撇嘴不屑,心底卻趟過一絲暖意。也不知她能不能說到做到,要是見她冥頑不靈,會不會說不幹就不幹?她心底竟揚起了一絲想要好好表現的沖動,反倒像是個被領養的孤兒了。
正值暑假,薛心媛不用上課,宣佟為了履行諾言,直接把她帶進了實驗室。
面對另三人的惶然不解,她只淡淡解釋:“她是我朋友,暑假無聊,帶來開開眼界。”她沒有說她是“朋友的孩子”,而是“朋友”。
雖然實驗室原本生人勿進,可既然都帶來了,小姑娘又逐一問好,賭咒發誓自己絕不亂碰東西添麻煩,一副乖巧伶俐的樣子,作為領頭羊的尹橋有心讨好宣佟,也不好多說什麽,就這樣幾個學界精英成了兼職保姆。
薛半半為了避免薛心媛無聊,向她粗略地解釋了一些藥理實驗,又從別的小組借來實驗三只試驗用的兔子,辟出一小張實驗桌,叮囑她記錄下它們的實時狀況。薛心媛喜歡兔子,她知道,那些兔子也并沒有真的用來實驗什麽了不得的藥物,只是多喂了一些不同成分的營養片而已。
薛心媛欣然接受,和兔子們玩得不亦樂乎,心頭暖得像是重回父母懷抱似的。
“基因擇優項目“的實驗依然如火如荼,關于那次有些詭異的“聚餐”,大家也都默契地閉口不提,集體裝失憶。只是就連薛心媛都能感受到尹橋對宣佟心思不純,每天變着法有意無意地往她邊上湊,好像期待她什麽時候又突然變回熱情如火的樣子。
對此薛半半裝傻到底,不接受、不拒絕、不負責,堅決不與他生仔的同時,也堅決不允許他與別人暗生情愫。小手指裏的阿蘭也只好垂頭喪氣。
而舒優怡和吳泉榮,卻在那一夜之後彼此心神明澈,各自低迷的同時,又各自揣着不同的心思。這幾名“神童”到了這把年紀,對外交流的時候裝得有板有眼,不清楚他們底細的人也看不出多大的性格缺陷,可只有與他們每天打交道的薛半半才清楚,他們最大的缺陷,就是對目标的過分執着。凡事只求目的,無論過程,不擇手段。他們從小就是被這樣對待長大,烙在潛意識裏的這份偏激,越經歲月的打磨,卻越發鞏固了。這也是舒優怡到了最後會一意孤行,自取滅亡的根源。
很快,薛心媛暑假結束回到學校,上的是寄宿制的貴族學校,只有周末才回家。薛半半沒有食言,已經退了酒店的房間,每到周末親自去學校門口接她,又跟着住進了她的豪宅。這豪宅比起她之前住了33年的別墅還是有一定差距,只是一套黃金地段的公寓,至于別墅,似乎是她父母送她的成年禮。盡管如此,近三百平米的空間,兩個姑娘和一個管家、一個保姆同住還是綽綽有餘,算偶爾舒優怡前來探望小住一宿也不嫌擁擠。
令薛半半意外的是,舒優怡與薛心媛倒是真的一見如故,彼此也生出一種意外的熟絡和默契,有的時候,甚至會有一些連宣佟都不知道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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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心媛畢竟是個心性未定的孩子,只因疏于管教才令她自暴自棄,如今在兩名“知識分子”的引導之下,她再也沒有穿過什麽奇裝異服,整個人畫風巨變,打扮清爽秀氣,逐漸展露大家閨秀該有的風姿,舉手投足間也有了名媛之氣。這才是薛半半印象裏的薛心媛,雖然任性、發起脾氣蠻不講理,可大多時候優雅、得體、氣質不凡。面對父母的越洋視頻電話,她也表現得禮貌親和,一改往日桀骜不馴的做派,薛家父母對此非常滿意,只以為姑娘長大了,自然就懂事了。可他們還不知道背地裏藏着個大恩人,更不知道就在不久以後,這個看似越來越明理的閨女即将為了一個棄嬰與他們殊死一搏,展開一場聲勢浩大且曠日持久的拉鋸戰。
日複一日,又半年過去。
薛半半回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年有餘,再過兩個月,即将迎來尹橋滿24周歲的生日,他原本躊躇滿志,希望在生日的時候迎來項目的重大突破,誰知實驗進行到這裏,又遇到了更嚴峻的瓶頸——實踐。
雖然有巨大的數據庫支持,可數據再完善也只是紙上談兵。動物與人類的基因又大相徑庭,要是現在采用動物實驗,其工作量等同于推翻之前所有的成果,一切重頭再來。沒有人有這樣的耐心,也沒有人甘心所有的努力止步在成功之前。
因此,尹橋又想到了那群地下組|織。他需要活體,需要新鮮的精子和卵子,甚至代|孕者來幫他完成最後的沖刺!
宣佟自然不同意,他所有見不得光的提議形成的一刻,她否定得義正言辭:“你明明在做一項于人類有益的項目,卻為什麽非要建立在對無辜者的傷害上?”那一刻,她一改往日好相處的模樣,墨黑的眸子如同一口古井,幽深、決絕、睥睨。她的用詞不重、語氣也不似責備,可那一眼,仿佛能将人心底所有的龌龊都看透,并且腕走。
尹橋被她這麽一看,心底一虛,啞口無言的同時又萬念俱灰。“那我們能怎麽辦?!實驗進行這麽久,只差臨門一腳,難道要我放棄嗎?“
“可以尋找真正的志願者。”
“志願者?我到哪裏找人,心甘情願地免費為我懷上試驗品再生下來?一旦胎兒出體,那可就是活生生的孩子!”
“可以給錢。”薛半半輕描淡寫道,“世上有那麽多年輕夫婦不孕不育,想孩子都想瘋了,不是嗎?他們實施一次試管嬰兒需要幾十萬的費用,我們為他們做基因擇優、免費、并且給予營養補助,産檢和生産的費用一應全包。我們的研究雖然改變基因鏈,并不破壞胚胎生存率以及原生基因的完整性。他們承擔的風險并不大。這樣的美事放風出去,到時候只怕來人太多,我們挑選都來不及。”
尹橋灰暗的眸子亮了亮,計劃聽上去很好,可是,他們哪裏來那麽多錢?
薛半半讀出他的念頭,明眸彎彎:“我們沒錢,可是心媛有啊。”她父母在國外經營的可是橫跨幾國、直到三十幾年之後依然縱橫在世界前一百強內屹立不倒知名大企業,薛心媛作為他們唯一留在國內的女兒,親情沒賺到幾分,錢可是張口就來。
“可是……”尹橋的雙眸越來越亮,心裏激越的火就要沖出胸膛,可或許因為他多年來早已習慣受挫,突然離成功那麽近,似乎手到擒來,不敢輕信之下不免憂患重重。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萬一基因重組之後破壞了原生完整性,只要出現一個有損的嬰兒,我們的項目就會立刻被叫停,到時候一切就都完了!”
言之有理。可薛半半知道,不會。她擁有時間之力,除了她自己,任何人的未來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當然不至于眼看着無辜的父母希望落空,生下殘缺不全的孩子。只是她并不願意多說什麽。再過一年,只要一年,只要尹橋沒有留下任何子嗣,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這幾年中她所做的一切也早已順帶推動了基因學的發展,她仁至義盡,沒有什麽放不下。
僵持之際,舒優怡開口,提出了令人驚詫的方案:“既然要尋找志願者,難道我們自己不該首當其沖嗎?”
☆、chapter 162 平行宇宙 11
舒優怡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呆了。
無論他們如何尋覓志願者,無所不用其極,也始終沒有想過從自己身上下刀。畢竟這是個活體試驗啊!
然而,眼前的舒優怡一臉嚴肅,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她無視三人錯愕的目光,款款解釋:“我又沒說真的要生出來,只是提取最新鮮的數據而已,我們現在最缺的不就是活體精子卵子組合後的效果麽?如果一次活體演練都沒有進行過,就貿然向外界廣招志願者,一旦發生意料之外的問題,我們就真的都完了。“
她言之鑿鑿、成竹在胸,尹橋找不到理由反駁,薛半半也一時看不出她有別的念頭。到最後就連吳泉榮都不知吃錯了什麽藥,竟對她這驚人的提議拍案叫絕,舉雙手贊成起來。敢情要被活剖取卵的不是他們!
這樣一來,同為女性的舒優怡自告奮勇,兩名男性極為贊同,宣佟再推辭反倒顯得居心叵測了,無奈之下,她也沒有多想,反正這具肉體不是她的,只是廢物利用而已。
在取卵之前,她們還要經過一系列的檢測,監控身體在各種狀态下的□□分析數據,以及精确監測供體本身的基因鏈,并且要等到各項數據指标顯示為最佳狀态。這并不是朝夕之事,過程曲折,一等,竟等過了兩個月。
尹橋的生日,是四人第二次在外聚餐,由于身體正在接受監測期間,四人都需要忌口,不能大吃大喝,只象征性地吃了碗素面,蛋糕更是只用來擺個樣子。雖然沒有在24歲之前得到完全的突破,可一切正在有條不紊得進行,希望也越來越近,尹橋顯得心情很好,意氣風發,要是宣佟能和他再走近一些就更好了。
這麽想着,他的目光微乎其微地一閃,吹滅蠟燭,閉眼,許願——
他的願望不外乎項目得到成功,大展宏圖之類,官方得不能再官方,而薛半半卻無意間讀出他心底更深的願望:希望能和宣佟有個孩子。這不禁讓薛半半心頭狠狠一跳——想得美!
雖然薛半半心頭總覺得有些不妥,可取卵實驗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一個月後,宣佟與舒優怡先後被推進手術室,執刀的正是尹橋和吳泉榮,卻不知兩名對她們分別動心的男子面對她們袒|露的下半身到底是什麽想法。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意外,薛半半早有打算,在麻醉劑起效之前,她讓阿蘭再次附身以保證肉體的活性,而她自己卻脫出體外,隐身監視兩名極有可能意圖不軌的男人。
幸好,除了尹橋眼底閃耀着令人發憷的貪婪,其他一概正常,取卵的過程極其順利。
最終,宣佟和舒優怡每人貢獻了三枚珍貴的卵子,用來完成他們的最後一次程序推算。
盡管薛半半堅持一力保管自己的卵子,可實驗畢竟是集體合作項目,數據又必須精确至極,實驗項目繁多,過程持久。到最後,所有的精子和卵子都輪轉了一周,每個人都成了經手者。與此同時,對外宣布研究成果,并且公開招募志願者的事宜也在同期進行,作為領頭羊的尹橋既要專心研究,又要兼顧對外的适時發布,偶爾還有媒體采訪之類需要他各地奔走,終日埋頭實驗室的生活變成各種趕路,忙得不可開交。
這一忙,又忙了四個月,直到最後一項數據排列完成,薛半半才發現本該一心期待成果的各位卻總有些神情恍惚、心不在焉。她正想窺探他們都在想些什麽,舒優怡卻宣布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她懷孕了!
懷孕?誰的?!宣佟和尹橋驚呆,更讓人費解的是,吳泉榮卻神色平靜,仿佛早已了然。
難道孩子是他的?從時間上算起來,舒優怡也的确應該懷上吳義輝了。可是,她喜歡的一直是尹橋,至今也不見對吳泉榮表現出什麽感情,為什麽會突然懷了他的孩子?
她宣布懷孕之後說出的話,更讓薛半半驚掉了下巴。她靜靜走到尹橋面前,眼波中流轉着不顧一切的決然:“尹橋,孩子是你的。”
尹橋面色一白,心口一悶:“怎麽可能?!”
“我一直都喜歡你,你看不出來嗎?”舒優怡雙目熱切,孤注一擲,一開口就不打算停下來似的,誓要把她深埋了十多年的感情一股腦宣洩出來,“尹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相依為命,在那麽多人中,我對你最關注,你真的感覺不到嗎?我愛你,愛了你整整十年!我知道你想有個孩子,所以,我請吳泉榮幫忙做了手腳,将你的精子和我的卵子結合,植入了我的腹中。”她低下頭,歇斯底裏的目光終于柔和下來,撫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這是我和你的孩子啊……尹橋,我什麽都願意為你做。我們……結婚吧?”
尹橋只覺雷霆萬鈞,外焦裏嫩。怎麽會,怎麽會這樣?他一直只把舒優怡當朋友,可從來沒有對她産生過一丁點友誼之外的情感。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喜歡的人是宣佟啊!舒優怡也從沒對此表現出什麽異議,怎麽到頭來玩了一招釜底抽薪?
“不……不……!”他木然地搖頭,望着她的小腹如同看到蛇蠍猛獸,滿眼的驚惶溢于言表:“打掉他,打掉他!我不要,我不認,他不可能是我的孩子,只有佟有資格為我生孩子!!”
他的否認和拒絕沒有給她留下絲毫餘地,斬釘截鐵,厭惡至極,把她所有偏執的希望碾得粉碎。她的目光一分分黯淡下去,絕望得頻頻後退。那個宣佟,真的有這麽好嗎?好過他們二十多年的相依為命嗎?好過她不惜貢獻自己的身體為他懷孕嗎?況且,她還不愛他!
終于,她退無可退,落進了另一個懷抱——吳泉榮。
再看這始終沉默的男人,此刻他眼底的情緒瞬息萬變,暗藏了深不見底的心機。薛半半從沒見過一個人的眼中能有如此複雜的情緒,面對尹橋毫不留情的拒絕,他既憤怒又歡喜;面對舒優怡的絕望心碎,他既心疼又得意,好像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握,所有的局面都是他一手導演。
薛半半已經猜到一二。無論是因為時間之力,還是出自曾經的記憶,她都确信舒優怡肚子裏懷着的就是吳泉榮的孩子。所以,必定是他做了手腳。
吳泉榮自行揭曉答案,他堅定地将脆弱到不堪一擊的舒優怡攬在懷裏,眼底只有不顧一切的愛意:“你知道嗎,這十多年,就像你愛他一樣,我也愛着你。我知道他不會接受你的孩子,所以,對不起,我在給你做植入手術的時候動了手腳,你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
神轉折!這戲劇化的劇情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舒優怡面色一白,驚懼無常之下,眼裏竟逐漸顯出一絲柔和,甚至還有莫名的感動。薛半半只覺不可思議,這兩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奇葩,恐怕在他們心裏,再多欺騙和愚弄都只是表達真心的籌碼。這兩人的感情發展早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只是沒想到這對鹣鲽情深的夫妻,會有這麽個王八看綠豆的狗血開場。
舒優怡和吳泉榮的事算是定下了一半,吳義輝肯定能順利出生,總算這一對沒有受到任何幹擾,一切都在按照既定軌道緩慢發展。薛半半稍稍松了口氣,無意間瞥向重重打擊之下幾乎死機的尹橋。他也長長舒了口氣,可與此同時,他心底癫狂的念頭卻又令薛半半不明所以。
他在想的,依然是想要宣佟和他的孩子。
到底哪裏來的孩子?有這樣想入非非的嗎?!
薛半半不解,可吳泉榮的神志幾近奔潰,竟一時讀不出确切的信息。她也只好恪盡職守,堅決不與他越界一步。
一周後,舒優怡和吳泉榮正式提出退出項目。原本只因堅固的三角戀情而維系的“戰友”之情,早在舒優怡腹中胎兒實至名歸之後變成一盤散沙。舒優怡和吳泉榮對尹橋的不滿與日俱增,直到最後果斷地一拍兩散。
到此時,尹橋才真正地崩潰了。失去他們的支撐,他和宣佟二人絕不可能在短期內實現對外承諾的基因擇優實驗。
舒優怡和吳泉榮走得果決,雖說沒有帶走任何數據和實驗成果,卻減少了不止一半的戰鬥力。尹橋整個人都垮了,支撐他的最後信念,從他的項目,變成了宣佟的感情。
那一夜,他突然借酒撒瘋,不顧一切地把宣佟按倒在地,眼底再沒有平素的自持與情愫,有的只是一點即燃的情|欲和不顧一切的霸占欲。他的唇用力地壓下來,落在她的唇、她的臉,帶着酒氣和口水的吻,一路蠻狠地滑向她的頸脖。他瘋了!
結果可想而知。
薛半半随便使出一項技能,都能讓他終身殘廢。然而她只是使用攝靈之力讓他停下而已,至于記憶,酒精自會讓他忘記一切。只是這一幕印在她的腦中,分分鐘令她作嘔,再難與他共事。
這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終于迎來衆叛親離的慘劇。第二天酒醒之後,只見到來自宣佟的短信:我走了,此生不見。那一刻他面如死灰地搖頭,承認自己終究一敗塗地,而片刻之後又癡怨地笑了起來,他笑得瘋狂、笑得滿臉是淚。笑過之後,最後一絲理智铮然粉碎,那雙原本并不清澈的眸子裏,更多了一層難以言喻的癡狂。
薛半半決心離開尹橋之後,左手的小指再沒消停過。猶豫再三,她決定将阿蘭送走。畢竟從時間上看來,薛心媛就快年滿十八,真正的薛半半就快要出現了,她總得把阿蘭超度了才好。
阿蘭自然不肯,賭咒發誓非要留在尹橋身邊,即變化為厲鬼也在所不惜。薛半半無言以對,深知她的癡念已深,若非外力消除,一定會影響她的來世。她不由得做了此生最假公濟私、最人面獸心的事——她吞噬了她的幽精!反正她的感情已經不可逆地錯付了,留下妄念也只會傷害更深,更何況,真正下了地府,轉世投胎之前,缺損的魂魄也會被人為補足,只是她得到的是哪裏飄來的幽精就未可知。
是福是禍,也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薛半半不由分說地超度了阿蘭,幽精在她體內尚未融合,為了避免它曾對尹橋的執迷影響她的感情走向,它依然被隔離在左手小指。
她想着等有一天玄瞳重回身邊,這應該是個驚喜,為此,心情也跟着雀躍起來。
薛心媛打來電話的時候,她正輕撫小指,幻想自己即将成為妖冶之林裏唯一一個擁有情根的小妖,與玄瞳神仙眷侶雙宿雙栖,因此心情大好,就連薛心媛邀請她參加成人禮這件事都沒有令她太過擔憂,滿口答應了下來。
☆、chapter 163 平行宇宙 12
薛心媛的成人禮就在薛半半最熟悉的那棟豪華別墅舉行,她邀請了部分同學和老師,其他到場人員都是管家依着她父母的安排邀請的。來人包括各界名流、甚至還有個別明星和記者。她穿着知名設計師獨家定制的鑲鑽禮服,踩着水晶鞋,完成一場羽化般的蛻變。她從人群中款款走過,舉止優雅、笑容得體,如同真正閃耀在聚光燈下的名媛,以她絕對的氣場,震懾異常恢宏的場面。
可是,她的父母依然抽不出空回來。
這樣重要的日子,作為親生父母仍舊只能用金錢來為她慶祝,他們送給她別墅、美鑽、奢侈品,還為她舉辦別開生面的party,揮霍巨款堆砌祝福,卻不親臨。
她幾乎能從所有人虛假的笑容和恭維之下,讀出一種輕慢和同情:什麽名媛,她不過是個被丢棄在家鄉的醜小鴨。她那個從小跟着父母走天下的弟弟才是真正的家族繼承人。這令她置身喧鬧而更顯孤單,壓抑得透不過氣來。
當她獨自一人從別墅後院逃離的時候,只有薛半半一人發現并追了出去。
華服美飾在夜幕中只需一點細微的光亮,就能反射出炫目的光彩,她被包裹在并不屬于她的光彩裏,卻将她映襯地更加落寞。
薛半半忽然有些明白,未來的她為什麽會這麽希望自己能走上一條尋常路,成家立業、結婚生子,凡人庸常的幸福,有時候遠比奢華不實的光芒來得實在。
此刻,她也只能迎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小公主,今天可不能不高興。”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突然而至的語塞令她心口同樣有些憋悶。
響亮的鼻音作為回答,瞬間将薛心媛的無助和孤寂暴露無遺,她沒有任何猶豫,撲進她懷裏失聲啜泣,只是抽抽嗒嗒地哭泣,不置一詞。良久,她才停止了宣洩擡起頭來,紅腫的眼睛看着讓人心疼。
“你會離開嗎?”她突然問。
薛半半一愣,她怎麽知道她要走?
薛心媛見她不明白,補充道:“你曾說過,會盯着我直到我18歲,現在我成年了,你還會繼續陪着我嗎?”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薛半半雖然暗暗松了口氣,心頭卻更難受了。
突然,幽暗的拐角處傳來嬰兒的啼哭,薛半半渾身一震,來了!她感受到自己體內的氣息開始劇烈動蕩,仿佛是這個世界正要将她驅逐出境。
薛心媛起初并沒有關注到那微弱的哭聲,眼看就要錯身而去,這讓她終于有些緊張起來。
“這裏有個嬰兒!”她脫口而出,竟不由得将“自己”從地上抱起。這感覺太過奇妙,是她從地上撿起了自己!
薛心媛回過頭,詫異之下也有些好奇,從她懷裏接過嬰兒并四下打量:“怎麽會有個寶寶?她父母呢?”
薛半半的靈魂虛浮已至臨界,只怕無力維持肉體,更要吓壞她了。她匆忙道別:“我要走了,請你……照顧好她。”幸好,她尚有餘力發動記憶之力,假造自己遠走他鄉的事實。又施展空間之力轉移到了無人的荒野,随即“宣佟”的肉體化作一具死屍,她的本體被巨大的力道拉扯,直到被抛出世界的邊緣。
她并沒有想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要薛心媛好好照顧嬰兒的自己。原來薛心媛對棄嬰的怪誕偏執并非空穴來風,卻是受人之托。受到那個,在她迷茫的青春期裏,為她指了明路的“恩人”之托。
薛半半不免覺得有些惶惑,難道又是她的出現導致了後來的一切?她惴惴不安地捋了一遍整個過程,确信尹橋并沒有與別人發生感情才稍稍松了口氣。可是,為什麽她依然停留在錯位的時間裏?難道還會有變數?從時間上算來,尹橋就算現在讓一個女孩懷孕,也絕不可能在他25歲時時出生了。
到底還有哪裏不對呢?
她不由得将視角對準尹橋,不出所料,他是真的瘋了。他帶着所有的數據離開實驗室,窩在一片狼藉的貧民區,整日買醉,不務正業。
他曾那麽接近成功,僅一步之遙,竟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其實他并不知道,從他決定傷害別人來獲取利益的時候起,一切就已經錯了。
薛半半并不認為這樣的他還能有什麽資格與別人生孩子,可時間依然在不緊不慢地過,她也沒有被帶到任何旁系的時間流裏。她忍不住往後調整了幾個月,又幾個月,下一秒,竟在見到那一幕時大驚失色——
畫面裏的尹橋動作生硬地抱着一名男嬰,目光熱切得如同尋到寶藏的海盜!
薛半半見到那個男嬰的時候就明白,一切都完了。她竟毫無知覺地失敗了。
尹橋面容扭曲雙眼血紅,裂開嘴沖懷裏的嬰兒笑,笑得讓人毛骨悚然:“這是我們的孩子。”他對着嬰兒自言自語,“我要叫他尹仁冬。因為你的名字,佟。”
轟!天塌了!
薛半半萬念俱灰,她機關算盡,竟沒有算到這一茬!
原來早在舒優怡和吳泉榮狼狽為奸地盜用精子和卵子的時候,尹橋也做了相同的事。他将宣佟的卵子和自己的精子結合成胚胎,借着外出宣傳為由,找到了代孕者!
這一群變态,瘋子!!
薛半半看着他懷裏的嬰兒,小小軟軟,睡得恬靜可愛,可就是這條無辜的生命,導致她全盤計劃覆滅,等同于奪走了她的玄瞳。
原來,尹仁冬是因為她的存在才出生的。
原來,薛心媛向她介紹吳義輝的時候,說她是“朋友的朋友的兒子”,夾在中間的那個從未露面過的“朋友”就是她自己,宣佟。
所以,她所做的一切,根本沒有改變任何事,反而是她的介入,才讓一切循規蹈矩地發展了下去。
就像當初,是她将九靈珠送到木西諾的手上,才引發了一連串的悲劇。
原來,無論她在時間的洪流裏做了什麽,一切都早已是定數,任憑她使勁渾身解數都無法改變。
原來,她的玄瞳,是真的,回不來了。
她處心積慮,依然棋差一招,只這一招之失,滿盤皆輸。所有的籌謀功虧一篑,可回頭一想,即便她沒有錯漏任何瞬間又如何?萬惡的時間和命運,依然有辦法将一切推向既定的悲劇。
絕望來得毫不留情,薛半半悄然回到時間的盡頭,那裏空無一物,連光都不曾出現一絲,有的只是無盡的虛空和黑暗。
她依然坐擁時間之力的千分之一,并沒有人阻止她再次讓時間回溯,她仍舊可以去追逐自己未了的心願。只是,她怕了。她從心底深徹得認定,她所做的一切都早已印刻在浩瀚的時間之輪,她再費盡心機去扭轉什麽,也不過是可笑的自以為是。
悲傷和痛失壓得她無法呼吸,而該死的呼吸卻固執地持續不斷。她其實已經不想活下去了啊,卻連讓自己去死都做不到。
她分明擁有至高無上的力量,她體內的妖力登峰造極、能與神比肩,卻連自己愛的人都拯救不了、連自己都殺不了。
藏在左手小指裏的幽精之魂如同死魂,無聲地提醒她曾有過的異想天開,肆無忌憚地、嘲笑她的無知。
她要與神比肩做什麽,她只想與他比肩而已。
而他不會再回來了,永恒的相愛換成永恒的訣別,也只那麽一瞬間的功夫。
不,她已經經歷了太多次這樣的瞬間,他死了,又死了,還是死了。
那些交疊的失敗,湮滅她的希望、擊潰她的神志、擄走她的生機、卻不讓她死去。她活成一具死物,一副空殼,連眼淚都幹涸,連行屍走肉都算不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來自九靈珠的最後一種聲調,藏在不為人知的暗處,幽幽地抛出罪惡的橄榄枝:“你就不想離開這裏嗎?”
薛半半在虛空中蜷縮着自己,沒有擡眼,只在心裏微微一動,很快寂然地想:離開,去哪裏呢?
哪裏都沒有他,哪裏都沒有希望。
“回到妖冶之林,帶着無人匹敵的力量,成為舉世無雙的霸主。”它不緊不慢地吐露它最後的目的,“再沒有人能傷害你,也再沒有悲傷。忘了他,忘了一切讓你痛苦的根源。”
“來,說出你的願望。你的願望是離開這裏,離開這令人窒息的絕望之地。“
薛半半眉眼動了動——忘了?可以,忘了嗎?
九靈珠似乎感受到她的動搖,繼續蠱惑道:“只要忘記那一切,你就不會再痛苦。玄瞳已經死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他是為你而死,他最後的心願就是你能幸福快樂,能回到妖冶之林,承襲他曾經的輝煌,那是他的遺願,難道你不願替他完成嗎?”
曾經的……輝煌?
薛半半終于睜開眼,在她最真切的記憶裏,玄瞳所向披靡的英武之态始終未曾消減。他曾是妖冶之林裏令人聞風喪膽的惡魔,同時也是最貴氣、高傲、冷漠、萬衆矚目的霸主,他曾殺伐決斷無所畏懼、也曾鐵血手腕毫不留情。可恰是這樣一個人,因她而變得溫柔、儒雅、善良,處處殚精竭慮,還為她獻出生命。
該忘記這些的又何止是她,他才是最該忘記的人啊!要是沒有遇到她,他所有的光耀會繼續,他會毫無意外地一統妖冶之林,成為萬中無一的妖王。那才是真正屬于他的軌跡啊,而她這顆絆該死的絆腳石,該怎樣消弭呢?
她從胸前抽出人魚王鱗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