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的士在香樟小區門口停下。
蘇秋還是沒有發消息過來,蘇呈音看到芯宇發了個朋友圈,就十幾分鐘之前,配圖是他們一家人的全家福,祝賀奶奶七十大壽。
蘇呈音點了個贊,希望他們玩的開心,也希望他們能快些回來。
陳祈問:“哪一棟?”
蘇呈音窩在他懷裏按手機:直走左拐有個便利店,請你喝汽水。
也行,比坐在樓下花壇邊喂蚊子強。
在看到便利店之後,陳祈發覺自己想多了,他本以為是像連鎖商超一般,可以吹着空調吃吃冰,結果就是一個報社亭改良的小賣部,昏黃的圓燈泡連着電線掉在棚頂,蛾子小蟲亂飛,汽水也是玻璃瓶汽水,喝完還得還回去。
小賣部的老頭子邊起瓶蓋邊問:“呈音啊,你這是怎麽了?”
蘇呈音做了一串手語,陳祈都看呆了,老頭子探出頭說:“快過來點兒,快讓我看看。”
陳祈便抱着蘇呈音動了幾步,讓他受傷的腳踝照在燈光下。
老頭子“啧”一聲:“怎麽這麽不小心啊,你小姨該心疼壞了!”
蘇呈音笑着,又用手語和老頭聊了幾句,随後一手交錢一手交汽水,又轉回臉望着陳祈,眼神簡潔明了:走吧。
兩人還是坐在了花壇邊,一瓶雪碧一瓶芬達,吸管太軟,一吸就癟了,陳祈索性直接對瓶吹了好幾大口,爽得透心涼,然後問了句廢話:“你還會手語?”
蘇呈音回他:他的老伴兒也是個啞巴,所以他能看懂手語。
陳祈慢慢地點點頭,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蘇呈音又說:不常用,我會的也不多,當初就是在圖書館裏随便翻書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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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祈斟酌着措辭,生怕一不小心中傷到他:“那你平時就像這樣,用手機跟人...嗯...跟人講話?”
蘇呈音笑起來,這回沒打字,用眨眼表示了肯定。
可真漂亮,哪裏是湊合事兒。
下次毛非再問,陳祈覺得自己都搪塞不過去。
汽水已經喝到瓶底了,蘇呈音的還剩大半,被他抱在手裏一點一點吸,陳祈幹巴巴道:“我再去買一瓶,你...”
你什麽你,他肯定不要啊,別又說廢話。
于是陳祈改口道:“你還要帶點別的嗎?餅幹什麽的,或者薯片?”
蘇呈音搖搖頭,又搖搖汽水瓶,表示他已經足夠了。
陳祈一面抛着空瓶玩一面走回小賣部,老頭子也不知是好奇還是随口一問:“你是呈音的同學吧?看你們都穿着一樣的校服。”
陳祈“嗯”了一聲,這回從冰櫃裏挑的是芬達。
人老了都喜歡拽着人聊天,老頭子“哦嗬嗬”地笑:“那一定是好朋友吧?是不是好朋友?”
陳祈有些尴尬,有些無措的發出單音節:“啊...”
老頭子把起子遞給陳祈,要他自己開,又一想剛剛兩人可是抱着來買汽水,那一定得是特別好的朋友了,再看這小夥兒,長得多周正,于是老頭子放下心,嘆息道:“你得對他好,這孩子可憐,沒爸沒媽的,又是個小啞巴,你是他好朋友,多和他一起玩兒。”
啪,瓶蓋掉地上了。
陳祈也愣了。
蘇呈音不知道就這麽前後幾分鐘自己就被“賣”了個幹淨,他剛收到蘇秋的消息說他們返程了,正開心着,他回複到:開車慢些,我就在家門口等你們,我今晚跑步把腳崴了,但是不嚴重,別擔心。
蘇秋還是擔心:去醫院了嗎?
SCY:去了,醫生說沒事兒,塗塗藥就好了。
陳祈坐到一旁,把一盒巧克力夾心餅幹塞進蘇呈音懷裏,就像知道他肯定要拒絕一樣,陳祈按住他的手腕:“就是給你的。”
蘇呈音受寵若驚,慌忙把汽水瓶放到一旁去,雙手打字:我拆開,我們一起吃。
陳祈很輕的一笑,說:“不用,我不吃,給你買的。”
花壇裏種的樹開着小花,有淡淡的清香。
兩個人沐浴着夏夜的晚風,嗅着花香,相顧沉默着喝汽水。
好半晌,瓶底最後一點兒飲料被吸得呼嚕呼嚕響,蘇呈音陡然回神,吸管都被他在不自覺間咬的盡是牙印。
他緩緩打字,今晚張縫和吳昊杭又吃火鍋又看電影,有人陪着浪的确讓他羨慕的不得了,可眼下自己也不算太差,有人陪着...想到一個不大合适的詞,蘇呈音抿唇偷笑,有人陪着花前月下,夠他滿足的了。
陳祈仰頭喝完最後一口,看蘇呈音把手機伸過來:我小姨馬上就回來了,你回去吧,我自己等就行。
住在小姨家,不管多親近的親戚,都是寄人籬下。
陳祈記得自己還上五年級的時候,陳寒柯忙,不能夠指望他天天在家做飯,那段時間恰好蘇泠也忙,有個歌手要開演唱會,邀請她所在的交響樂團去伴奏,于是連着一個月都沒空照顧兒子,陳祈被暫時寄宿在了舅舅家。
只是一個月而已,之後父母再怎麽忙,陳祈都不肯再去住別人家。
舅舅一家三口對他很熱情,就是這份熱情讓他坐立難安,甚至小心翼翼到心驚膽戰的地步,吃飯少吃了一口都要被追問是不是不合胃口,洗澡時舅媽會站在門外問水溫合不合适,吃什麽玩什麽用什麽,全部都緊着他先來... ...
舅舅家的兒子同他一般大,天天看他的眼神恨不得咬死他,再把他從窗戶扔出去。
可若是反過來呢?
舅舅一家三口都對他平平淡淡,或許比熱情來的更讓他難以接受,每天出入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家,生活在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地盤上,越是平淡的被對待,越是說明遭人嫌棄。
寄人籬下實在是陰影,寄人籬下能把人逼瘋。
老頭子沒說蘇呈音是幾歲跟着小姨住的,陳祈也沒問。
看蘇呈音性格這麽溫和,陳祈往他能想象的最好處想,只當小姨、或許是小姨一家都特別善良,視蘇呈音為己出,把他教的也這樣好。
陳祈拿過兩人的空瓶子:“我去還,你先別亂動。”
蘇呈音倒是想亂動,可是腳踝疼得叫他寸步難行,他把餅幹放進藥袋子裏,又把袋子挂在手腕上,剛想嘗試着撐在花壇邊站起來,就看陳祈大步跑回來。
“幾棟幾樓?我抱你上去。”
蘇呈音搖頭,他不大樂意也不大好意思,雖說今晚是被這人砸進了醫院,可這都到家門口了,不想再麻煩他。
蘇呈音目光堅定的看着陳祈,陳祈完全不受威脅,直接将人抱起來:“你不說,我還可以去問小賣部的老爺爺。”
蘇呈音毫無辦法的妥協了。
這麽老的小區果然是沒有電梯,陳祈一口氣爬五樓,汗濕透了短袖,他把蘇呈音放到臺階上坐着,撩起下擺抹了一把臉:“你明天上學怎麽辦?”
蘇呈音羨慕死了,那薄薄又好看的肌肉線條。
換他來抱陳祈的話,小腹又平又軟,就算繃緊了也沒多大力氣吧,別說抱了,估計背都背不起來吧。
蘇呈音一頓,看看陳祈,打字:應該用背的,背的省力些。
陳祈呼出一口氣,一屁股擠着蘇呈音坐下:“抱着也沒多費力,你太輕了,多吃點。”
蘇呈音呆愣愣的,手指一動,打出一個“好”。
陳祈輕笑出聲,又問了一遍:“明天下午上學,小姨送你?”
蘇呈音騙他:小姨夫開車送。
樓梯間的聲控燈明明滅滅,蚊子比花壇裏多多了。
蘇呈音趕他走:你還要回學校去拿作業嗎?
陳祈伸了個懶腰,長腿一伸,枕着手心躺在樓梯上:“不想寫作業,不回去了,明天去了抄同學的吧。”
話音才落,視頻通話音響起,陳祈掏出手機一看,是毛非。
他切換成語音後接通:“做什麽?”
毛非罵他:“為什麽不開視頻?你在幹什麽不能讓我看的?咱們好歹兩年室友,你有什麽是我不能看的?”
陳祈說:“我在洗澡。”
毛非消停了,可馬上又複燃:“放屁,勞資信你?洗澡怎麽沒有水聲?好,算你關了淋浴,那你只露個腦袋不行?”
陳祈就很不明白他的腦回路:“到底有事沒事?”
毛非說:“沒事。”
陳祈毫不客氣的就挂斷了,轉頭對蘇呈音嘆息:“我之前學校的室友,我轉學,他藝術生去畫室,可能是現在比較閑,閑的他發慌。”
蘇呈音笑笑:你快回家吧,在這還要喂蚊子。
“那我回去了,這黑燈瞎火的你一個人不怕?你不是說你膽子特別小麽?”
蘇呈音握着手機,手指在邊邊上磨蹭。
“你小姨夫會把你送到教室裏嗎?”
蘇呈音望着陳祈,随後點了下頭。
陳祈不說話,聲控燈沒一會就滅了,樓梯間只有淡薄的月光漏進來。
黑暗特別容易暈染悲傷。
今晚的風風火火在這一刻都遠去,安靜的能聽聞彼此的呼吸。
如果他能說話,此時兩個人應該有說有笑吧,不用像縫縫和杭子那麽歡樂,只是随口聊一聊,向他介紹一下鳶蘭三高,說一說各自班級裏的中二趣事就足以。
不論說笑些什麽,都會比沉默不語要好。
蘇呈音微微啓唇,又抿緊了唇。
他重新點亮手機:我小姨說她還有十分鐘就到了,你別陪着了,快回家。
還沒拿去給陳祈看,就聽陳祈感嘆到:“如果你沒受傷,如果這裏是操場,你也躺下來,我們一起看看銀河...鳶蘭有銀河嗎?”
蘇呈音只回想了一瞬,有的,小時候他還和媽媽住在破舊擁擠的城市邊郊,晚上十點多,一片漆黑,推開窗就能看見長長的銀河。
但這裏是鳶蘭都市,徹夜不息的霓虹映照着夜空。
陳祈沒追問答案,低笑繼續道:“沒有銀河,看看星星也行,安安靜靜的,多享受。”
蘇呈音的鼻尖泛起一點點酸,他删掉那句謊騙,寫到:明天晚上陪你去操場看!
又怕顯的太激動,把感嘆號去掉了。
陳祈坐起來,像是拒絕,又像是承諾:“等你傷好了再說。”
還至少兩個星期半個月呢,蘇呈音不自覺的嘟起唇,陳祈看了就笑起來:“而且現在操場上肯定很多蟲...”
視頻通話又叫起來,還是毛非。
陳祈想都沒想就挂斷,對面不氣餒,又撥過來,陳祈連着挂了三次,終于受不住切成語音。
毛非嚷嚷:“還沒洗完嗎?是不是在撸啊?”
陳祈真的要拉黑他,一聲不吭挂斷電話,調成靜音,然後擡起頭對蘇呈音笑笑。
蘇呈音的确聽得一清二楚,畢竟周圍如此安靜。
真的尴尬。
聲控燈又熄滅,黑暗似乎馬上就能拯救尴尬。
可惜蘇呈音水光流轉的眼睛盈滿了月色,陳祈能看見他滿眼帶笑的望着自己。
陳祈後悔把手機調成靜音了,甚至希望毛非此時能再打個電話過來。
恰時樓道裏傳來聲音,蘇呈音一下子就聽出了是芯宇在撒嬌。
他點亮手機屏:是我小姨。
陳祈“嗯嗯”了兩聲:“我...我還是打個招呼再走。”
蘇呈音趕忙打字:我說是我自己跑步摔的,跟你沒關系。
陳祈哽住,随後點點頭。
芯宇跑的快,估計今天玩得太開心了,現在還沒過興奮勁兒,他站在樓梯裏沖樓下喊:“爸爸,媽媽,你們快點!我要回家找哥哥學習!我也要像他一樣不交學費!”
蘇秋嚷他:“小點兒聲!大半夜的,想挨揍是不是!”
芯宇不聽話,還嚷:“哥哥的學校比我的大多了,我也要考三高!我也要學費全免!”
蘇呈音撐着欄杆單腳站起來,陳祈扶着他一只胳膊,小聲說:“原來你學習這麽好。”
芯宇噔噔噔地跑上來,被兩人吓了一跳:“哥哥!”
又看向陳祈,磕巴道:“...和,和另一個哥哥。”
蘇秋喝了一點酒,臉上有些醉态,被林楚攔腰摟着爬上來,陳祈趕忙叫叔叔阿姨。
蘇秋還記着蘇呈音受了傷,只顧着半蹲下/身去看,接着一巴掌就扇在蘇呈音胳膊上,完全是順手了,平時教訓芯宇教訓成條件反射了:“怎麽這麽不小心!”
陳祈微微皺眉,二話不說就把蘇呈音抱起來。
從小到大都沒挨過打,陳祈不太能認同這種關心方式。
林楚都吓了一跳,芯宇還在一旁搗亂,後腦勺又被林楚抽了一巴掌,這才乖了。
林楚看到陳祈也穿着三高校服,了然到:“是蘇呈音同學?還麻煩你送他到家門口。”
蘇秋也回過神:“快把他放下來,沒事,沒事。”
蘇呈音的臉蛋都要燒着了。
陳祈說:“醫生說了挺嚴重的,這幾天腳都不能着地。”
蘇秋連連答應,陳祈這才把蘇呈音慢慢放下來。
幾個人堵在樓梯口,擁擠的很,林楚一邊說着客氣話一邊拿鑰匙開門,拎着芯宇的後頸子把人提拎進屋。
蘇秋撐着蘇呈音,滿口對陳祈道謝,只是快十點半了,太晚了,不适合再邀請進門。
蘇呈音握着手機對他揮揮手,陳祈淺淺一笑,轉身下樓:“我回去了,微信聯系。”
作者有話說:
感謝看文,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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