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蘇春戀愛了,和一個比他大兩歲的醫學院研究生。
她住在廉價的還建樓隔斷間裏,魏百聞來找她,他們不敢在床上做/愛,動靜稍稍大一些就能被隔壁聽去。
他們滾在地上,抵在牆上,靠在窗邊,窗簾都要被拉扯壞掉,洶湧的愛意盈滿這處逼仄的小屋,蘇春躲在他懷裏,喃喃道:“我想換一個地方,換一個能放下書桌的房間,桌上有一盞臺燈,你熬夜看書,我就在旁邊為你扇扇子。”
他們在同一個書店裏兼職,白天短暫的兩小時共處滿足不了熱戀中的情侶,兼職時間一到,魏百聞繼續回校當書蟲,蘇春要趕去下一個地方打工。
他們都瞞着對方又找了一份差事,也都沒能瞞住太久,幾回聊天下來就把彼此看了個穿。
蘇春很上心,挑挑選選最終敲定了一個筒子樓,離醫學院近,房間向陽,有一張帶小櫃子的學習桌。
魏百聞會在桌上通宵讀書,也會在桌上抱住蘇春,他說:“還要再實習兩年,等兩年過去後...不對,是在這兩年期間裏,我要讓你把工作全部都辭掉,買裙子,買口紅,你喜歡什麽就買什麽,把沒享受的全都享受回來。”
蘇春又哭又笑:“我喜歡你,我要去你的醫院當清潔一姐,天天把你辦公室的窗戶擦得一塵不染。”
魏百聞心疼她,愛惜她,親她,又為難她:“清潔一姐都要本科學歷,怎麽辦?”
“那我就去讀書,也熬夜讀,比你還努力。”
“好。”魏百聞把她擁在懷裏,“那就再加一條,把沒讀上的書全都讀回來。”
咖啡店半包圍的座位裏,蘇呈音和魏百聞相對而坐。
男人只問了他一句“蘇春是什麽時候去世的”之後,就一直在掩面低泣。
蘇呈音焦躁不安地捏着自己指尖,他潛意識裏就給他套上了抛妻棄子的壞男人角色,哪怕現在追悔痛哭也半分不值得同情。
“你...”蘇呈音把桌上的紙巾盒推到他面前,“我不是來找你認親的,也不是來鬧事的,我就是...我也不知道我來找你是為什麽。”
魏百聞深深呼吸,勉強收拾好自己,剛要開口,又聽蘇呈音啞聲說:“可能是想來問問你,我媽媽那麽好,你為什麽還要離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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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百聞靜靜地望着蘇呈音,望了許久,蘇呈音的耐心全在沉默裏被耗盡:“我下午還要上課,你可以長話短說,不用組織語言想着怎麽哄騙我。”
魏百聞苦笑,搖搖頭:“我不騙你,我告訴你實話。我還想問一句,蘇春她為什麽要... ...”
蘇呈音還記得那年春節,記得清清楚楚,他從此再也沒有回去過,每到新年林楚和蘇秋帶着芯宇回去,他就一個人在冷冷清清的房間裏度過寂寞的新春佳節。
“她妹妹結婚,帶我回去,流言蜚語...”蘇呈音想起蘇春誇贊他是小天使,那麽軟糯可愛,一定會得到大家的喜歡,殊不知他落在那些人眼裏根本不是小天使,是個掃把星。
魏百聞搓搓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我們因為做同一份兼職認識,在一起之後沒多久我就面臨畢業,在人民醫院裏實習,一天比一天忙,她也忙,忙着打工賺錢... ...挺開心的,跟她在一起真的很開心。”
“後來,有一天,是冬天,很冷,我連續在醫院裏泡了好幾天才終于得空回家,我以為是我的幻覺,太累了産生的幻覺,我癱在床上,看到一旁有個小嬰兒,睡得安安靜靜,被包成了一團。”
魏百聞看到蘇呈音迷惑的表情,有些心疼,他說:“是你。”
蘇呈音茫然喃喃:“我?”
“是你。”魏百聞又一次重複到,“你是被蘇春撿回來的。”
蘇春坐在床邊,眉眼彎彎:“前幾天我下夜班回來,聽見微弱的哭聲,哭得好慘好慘,我在垃圾堆旁邊的樹叢裏找到他的,這麽小這麽軟,臉都凍紫了,我抱起來在原地打轉,不知道該問誰才好。”
“然後你就抱回來了?”魏百聞震驚地坐起身,又低頭看看小嬰兒,不可置信,“你應該報警。”
“我報警了。”蘇春把他重新按回到床裏,讨好地給他捶胳膊捏捏腿,“警察對這種棄嬰也沒有辦法,他們說要麽我收養,要麽送去暖書堂。”
魏百聞累極了,被這麽一揉捏舒坦地立刻就能睡去,他迷糊道:“嗯,暖書堂,送去。”
暖書堂是鳶蘭的孤兒院,隔着一條街就是芳滿庭養老院,那裏收留着無家可歸的孩子們,魏百聞想,等他睡醒了,就陪着蘇春一起把可憐無辜的棄嬰送去。
沒想到會産生分歧,嚴重到直接讓相互愛戀的兩個人以分手為結局。
“她喜歡小孩,她說正好,免了生産的痛苦就能擁有一個孩子,她舍不得把你送去暖書堂,我怎麽勸都沒有用,我們那時候,根本就不适合養一個孩子。”魏百聞回憶那段争吵,記不太清了,這麽多年過去,他能留下的回憶都是同蘇春美好的回憶,“而且我跟她相反,我不喜歡小孩,我...我現在也沒有小孩,家裏就我和我愛人。”
“我們吵了好幾次,各執己見誰也不妥協,她把已經上過幾次的成人高考班退掉,騰出時間來又找了新的工作,我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她理解我卻要跟我分手,把房子也退了,我只好搬到醫院宿舍去。”
“跟你相愛是最好的事情了,可是我們總要過日子,可是我們沒法一起過日子。”蘇春抱着乖乖吃手指的小嬰兒和魏百聞道別,“或許幾年之後你會改變想法,那時你再來找我們吧,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分別的六年裏,他跟着教授全心學習,遠赴海外繼續深造,家鄉在慶祝新春夜時他身在異國,郵件彈出新消息,十分突兀的,在滿屏的英文學術中那一行中文格外紮眼---嫁了,別來找我們了。
這漫長的六年時間裏,不肯妥協讓他們失去聯系,後來蘇春丢了手機,那時候還沒有挂失的業務,丢了就找不回號碼了,恰逢魏百聞出國,臨走之前打不通蘇春的電話,心灰意冷,以為這就是訣別了。
郵件的新消息來自于他發表在國內論壇裏的論文有新評論,他當時看着那一句話,失笑之後無言流淚,把自己灌到酩酊大醉,送進醫院。
魏百聞心痛難過,哽咽着不成聲。
蘇呈音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他淚流滿面,怔怔地抽噎,問,“我媽媽去世後,整理遺物,我小姨說她有一張銀行卡,卡裏有将近十萬塊錢...是你嗎?”
魏百聞仰起頭,搓搓臉,啞聲道:“或許吧,我每個月都給她打錢,最開始太窮了,一個月打一百,後來打三五百,再後來,手頭寬松時,打一千,打三千。”
蘇呈音嘴角顫抖:“是你。我們有時連房租都要拖欠,她沒有存款的。”
又湧出淚來,魏百聞不敢去想蘇春是否期待着每一個月的進賬消息,是否期待着他會去找她,找他們。
她應該期待下去的,魏百聞被後悔吞沒,他本來就打算回國了就去找她,去跟她認錯,去繼續愛她。
她喝下毒藥的時候該有多絕望。
魏百聞再不敢想。
蘇呈音把嘴唇咬出了血,他精神有些恍惚,蒼白的臉蛋上浸滿擦不幹的眼淚,他聽見魏百聞問他:“你要是不信,我們可以去做DNA檢測。”
蘇呈音垂着眼眸,半晌才說:“我不信,我不管你是誰,蘇春她就是我媽媽。”
魏百聞深深嘆氣,他點頭:“她是你媽媽。”
咖啡冷透了,散發出濃濃的苦味。
蘇呈音想要回去了,不想回學校,也不想回家,他想念郊區那間和蘇春一起看過銀河的小屋子,他奮力地忍耐着大哭的欲望,問:“我能,能再坐一會兒麽?”
魏百聞自然答應他,蘇呈音吶吶:“我想自己待着。”
“...好。”魏百聞拿紙巾擦幹臉,他欲要起身,又不放心他,“想吃點東西麽,我幫你點些蛋糕來?”
蘇呈音搖頭。
魏百聞走了,結完賬後他把車開到了路邊樹蔭下,能不遠望見趴在桌上抽泣的蘇呈音。
下午一點二十,陳祈背靠在二樓走廊上,還有十分鐘上課了,這人還沒來。
陳祈發消息:音音,睡過頭了,要遲到了!
石沉大海。連個浪花都沒有。
陳祈不敢催,怕他正在跑來學校的路上---他特意去看過,蘇呈音的自行車還挨着他的好好停着在。
就該去他家樓下等着他的。
陳祈慢吞吞回班,餘寧言在一旁擰鼻涕:“好特麽冷啊,快下雪了吧?睡個午覺凍死了。”
陳祈“唔”了一聲,“快了吧...怎麽跑咖啡館去了?”
“什麽咖啡館?”餘寧言納悶追問。
陳祈也納悶,蘇呈音給他發了個咖啡館定位,緊接着又彈出一條消息。
SCY:來找我,行嗎?
Q:行。
餘寧言看他一下子彈起身,前門老師邁進教室,後門就只能看見他同桌往樓梯口奔去的背影。
老師折回身沖陳祈喊:“上課了,你幹什麽去?”
陳祈的聲音飄來:“有事請假!”
餘寧言羨慕得要死,學習好就是能為所欲為。
作者有話說:
感謝看文!接下來一段時間音音都會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