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張縫發了好幾條信息,下午一節課都過去了,還沒收到回複:“跑哪兒去了?”
“可能是他弟弟撒嬌耍賴要哥哥,纏着他不放了吧。”吳昊杭合理推測,“生病的人,尤其是小孩,不是特黏人麽?”
張縫說:“那也不該不回我消息啊,問了他八百遍‘人呢人呢’,無影無蹤。”
餘寧言從窗戶口探了個腦袋進來:“诶,你們知道蘇呈音幹嘛去了嗎?”
兩人齊齊搖頭。
餘寧言咋舌:“陳祈也不知道幹嘛去了,他當着全班和老師的面逃課,我合理懷疑他是去找蘇大佬去了,現在老班盛怒要捉拿他。”
張縫沉吟一瞬,“哦”道:“那我就放心了。”
餘寧言:“你放心啥?”
吳昊杭:“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幹嘛去了,但就是這麽莫名其妙無法解釋,我也突然就放心了。”
手機一震,餘寧言看到新消息,來自Q:你去三班找下張縫,跟他說蘇呈音和我在一起,順帶幫忙請個假,我們今天不回去上課了。
Q:晚自習也不回。
Q:理由編好點。
“媽的好氣,學習好真的可以為所欲為。”餘寧言把手機呈給兩人看,“幫忙想個請假理由呗。”
張縫只當蘇呈音手機沒電了,樂呵呵道:“約會。”
吳昊杭添亂:“私奔。”
餘寧言服氣地點點頭,也跟着口嗨道:“怎麽不說419呢!”
Advertisement
從咖啡館出來,陳祈背着背上哭累到睡着的人,從他一來,蘇呈音就在哭,似乎已經過了哭崩潰的那個勁兒,只趴在桌上細細地抽息,眼睫上暈開仍舊泛濫的淚珠,他什麽都問不出口,伸手把人撈進懷裏抱住,幾乎是眨眼之間,蘇呈音就松下力氣沒了動靜。
街上人來人往,陳祈左右看看,随後進了旁邊一家服裝店,不大一會兒再出來時,蘇呈音身上裹着一件深藍灰色格子的呢絨大衣,寬敞的帽子把他腦袋整個罩住,伏在陳祈背上就像躲進了一處避風遮雨的溫暖小窩一樣。
魏百聞站在噴泉邊沒再向前,他也還記得陳祈,他們穿着同樣的校服,本來是想要送他們回去,可現在看來應該不需要他再操心了,魏百聞重新鑽回車裏,抹了一把臉,長長呼出口氣,車子啓動,他決定回醫院去看看蘇呈音的檢查報告。
蘇泠不在家,在芳滿庭陪着她爸爸和一衆老人拉二胡唱小曲。
陳祈把蘇呈音放到沙發裏,人沒有醒過來,眉頭緊蹙,臉蛋上一片潮紅。
不是沒有見過蘇呈音傷心難過,可每一次都沒有追問緣由,陳祈有點煩躁,踢掉鞋子後跪到沙發前,捧住他的臉蛋罵道:“小王八蛋...我知道你的秘密,你可以不用再瞞着我了。”
不知道在夢裏又受了什麽樣的委屈,陳祈靜靜地看着他不安,看着他掙紮,手指輕輕滑過他的眼底,沾上一點未幹的濕意,“蘇呈音,”他俯下/身輕柔至極地親吻他的眼睫,“你可以和我說,都可以和我說的...”
噩夢裏重現農藥的苦辣,周遭全是兇惡恐怖的人臉,猙獰得像怪物,破口大罵,低賤又肮髒的字眼兒一個個全都砸在他們身上,最親近的人站在離他們最近的地方,幫着外人一起嫌惡埋汰,滿口侮辱,嘈雜的叫嚷裏裹着年幼的哭聲,地上有淋淋鮮血流過,是那些尖利的牙齒和指甲戳穿了心髒,鮮血慢慢變成黑色,絕望的黑色,發黴腐爛,毒藥腐蝕掉了身軀,他突然不再哭了,容他依賴的懷抱沒有了,他張張口,不知道要怎麽表達好疼好痛,他又了合上唇。
陳祈撫開他的眉心,擰幹毛巾,又為他擦過一遍臉蛋後把他抱進了卧室裏。
脫去外套,陳祈爬上床小心翼翼地懷抱住蘇呈音,在酒店裏一起睡過三次,他喜歡面朝着自己把臉埋進肩窩裏,還要把一條腿卡到自己雙/腿/間,陳祈照搬姿勢,又将被子掖了掖,怕悶着他。
攔腰撫在背後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音音,舒服嗎。”陳祈低語,自己感動自己一般突然酸了鼻子,他輕輕失笑,想,要怎麽開口坦白才能不吓到他呢?
窗戶漸漸降下暮色,玻璃上暈開薄薄一層霧氣,昭示着越發寒冷的冬季已經襲來。
有一陣陣震動,陳祈睡得淺,趕忙反手去摸手機,是蘇泠。陳祈挂斷,改為發了個問號過去。
蘇泠回他:在你校門口,慰勞兒子辛苦學習,請你吃晚飯。
這也太不巧了,陳祈單手打字,另一只胳膊還被枕着,熱熱乎乎的:我在家,在睡覺。
蘇泠:嗯?
陳祈:蘇呈音也在。
蘇泠:嗯??
陳祈:媽,你先別回來行嗎?
蘇泠滿心疑問,幾次打字都删掉,最後回複到:行,等我能回去的時候給我發消息。
大約這就是信任吧,陳祈放下手機前看了眼時間,五點四十,再垂眸,瞧見蘇呈音懵懵懂懂地睜着眼迷茫。
目光還迷糊,眼白布滿水紅,陳祈被惹的心疼,一面輕抓他的頭發一面道:“睡醒了?”
噩夢似乎很遙遠,蘇呈音仍舊疲累不堪,噩夢之後他跌入到一處溫暖,周遭沒有吵嚷,唯有安靜和他喜歡的味道,就像現在呼吸之間聞到的一樣,蘇呈音眨了眨眼,終于緩過神。
原來是這樣,又是這樣,第幾次了?一傷心一難受就要找人抱,破罐子破摔了嗎?陳祈沒撕破臉罵上一句“苦肉計使得好啊”那是陳祈肚裏能撐船不跟他一般見識。
若是沒有去見過魏百聞,沒有聽到一段要他淚崩的往事,也許他現在還會再做一次幸福的鴕鳥,肆意享受陳祈對他的寬容和寵愛,但是現在不一樣了,蘇呈音前所未有的厭惡自己。
他掙開懷抱,坐起身,被子滑下去,捂得暖烘烘的溫度一下子消散大半,蘇呈音打了個顫兒,眼睛腫得幾乎睜不開,他翻身下床,站到窗戶邊看到外面灰暗的天空。
“好些了嗎?”陳祈也下了床,提着一雙棉拖鞋放到他腳邊,“穿上。”
蘇呈音乖乖穿上,鼻子酸得他得他揉都揉不開,他擡手在玻璃霧氣上寫:我走了。
陳祈抹掉這三個字,直接拉上了窗簾,他握着蘇呈音的肩膀,可謂是在誘哄:“跟我說說,可以嗎?”
眼淚根本不聽使喚,蘇呈音快要煩死了,他全身都疼,耳邊有長鳴,像琴弦尖銳的尾音,他搖搖頭,為什麽要說呢?獲取一時的同情,可以後呢,半年之後天各一方,徒增唏噓回憶罷了。
蘇呈音用手背抹一把臉蛋,唇語到:我想回家。
根本不敢再去看陳祈,他只能感覺自己被牢牢盯着,片刻後,溫暖的懷抱重新擁住自己,蘇呈音幾乎瞬間被俘獲,他擡手抓着陳祈的衣服,蹭了人家一肩膀的鼻涕眼淚。
陳祈揉揉他頭發:“你可以和我說,知道麽?”
蘇呈音埋在他的溫柔裏,點了點頭。
天黑的很快,出山海觀時已經黑透了,蘇呈音裹緊了校服仍是感覺冷,他想起那句名言---我本能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光。
溫暖亦是如此。他懂事,乖順,可他也想撒嬌,玩鬧,他那麽短暫的童年,像是不甘心,特別特別不甘心,還沒享受夠寵愛就被迫戛然而止,骨頭長長了,人長大了,可這份不甘心深入骨髓,一有苗頭就跑出來催他自我彌補。
蘇呈音稍稍離開陳祈半步,他拿出手機打字:今天又麻煩你了,謝謝。
陳祈看完,沒開口,拿過他手機也打字:為什麽難過。
蘇呈音不想扯謊騙他,他把手機揣兜,只搖了搖頭,一副不知好歹惹人生氣的樣子。
陳祈默默嘆氣,又說:“晚自習的假也給你請好了,回家了好好休息。”
在香樟小區門口遇見了下班回來的林楚,後車座上載着咋呼呼的芯宇:“哥哥!你今天怎麽回來啦?是知道我爸爸買了烤鴨所以趕回來吃嗎?”
沒有蘇秋在,蘇呈音都不太知道該怎麽和他小姨夫相處,他笑笑,夜色幫他遮掩住了哭腫的眼睛,陳祈幫他答:“今天不上晚自習。”
林楚放慢了車速:“為什麽不上?”
陳祈随口瞎編到:“跳電閘,連着停了兩回電,索性就不上了。”
林楚“哦”了一聲,帶着大呼小叫的芯宇先行一步。
蘇呈音轉過身推陳祈,唇語到:你也回去吧。
陳祈恨不得把他抵到牆角捏住他的臉蛋迫使他嘟起唇張開嘴,再兇巴巴地讓他承認他在逞強。
陳祈被他這團軟棉花折騰得憋了滿心的火,不是生氣,是着急。
蘇呈音又擺擺手,甚至還勾起唇扯出一點微笑,陳祈簡直看不下去,轉身就走。
爬五樓,站在家門口,蘇呈音使勁兒揉揉臉,剛開門芯宇就撲過來,他一擡頭,傻了:“哥哥,你怎麽了?”
門還沒關,正好蘇秋喘着粗氣也回來了,她問:“呈音怎麽了?”
林楚在廚房做飯,娘倆拉着蘇呈音在沙發裏打破砂鍋問到底,蘇秋緊皺着眉:“這邊也揉一揉。”
蘇呈音的右眼上捂着條熱毛巾,聞言換到了左邊,蘇秋說:“你這孩子...怎麽回事?是不是又被人欺負了?初中那回也沒見你這麽哭,多少年你都沒掉眼淚了,跟姨說說,怎麽搞得?”
蘇呈音嘆氣,他拿出手機:我媽媽有沒有跟你們說過我是怎麽來的?
蘇秋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疑惑。
芯宇搗亂,看看他媽媽又看看他哥哥,小聲說:“我知道。”
蘇呈音就沒指望他能說出什麽正經話,果然,芯宇憋笑道:“垃圾堆裏撿來的啊。”
蘇秋嚷他:“你才是垃圾堆裏撿來的,這麽淘,你爸你媽不要你了,我看你可憐才把你撿回來的。”
芯宇撒嬌:“我才不信,我才不信咧!”
蘇呈音垂着眼,手指摩挲在手機邊緣上,沒想到不正經的話卻是歪打正着,他心裏苦笑,又打字:沒事兒,就是今天特別想我媽媽。
林楚端菜上桌,問:“怎麽了,大男子漢哭哭啼啼,準備吃飯了。”
蘇秋罵他:“瞎說話,呈音還是個孩子,等你兒子十八了你倒是把他當個大男人看?”
“十八了還是什麽孩子,再過兩年都能結婚娶媳婦了。”林楚揚揚下巴,“在學校談對象了沒有?”
蘇呈音趕忙搖頭。
蘇秋連聲罵他瞎說話,芯宇也在一旁起哄,說要看哥哥的女朋友,被蘇秋使喚去擺筷子,她這才說:“我姐瞞了我們五年,要不是我回老家結婚,還不知道要瞞我們多久呢,就是怕你回去了遭人說道,結果還是... ...親生的都不帶這麽疼的,當然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不然你還能是哪裏來的呢?”
味同嚼蠟地吃過晚飯,桌上一只烤鴨幾乎全進了芯宇的小肚皮,蘇呈音只是看着油膩的就反胃惡心,下了桌,他回卧室裏坐在桌前發呆,這間小屋子冬涼夏暖,還開着窗,沒坐一會兒蘇呈音就快成冰雕。
日記本還在學校,想要日記本。
蘇呈音站起身,去關窗戶的時候往山海觀的十八樓望去,一片漆黑。
作者有話說:
感謝看文!謝謝!求海星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