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這還是蘇呈音第一次往樓上跑,主動來四班找陳祈。

他站在教室後門口,被迫接受來自友班同學們的新奇打量,手足無措,孤立無援,也就懷裏抱着的馬克杯能讓他依靠一下了。

餘寧言戳戳陳祈:“還坐着,還不去救他?”

陳祈惡魔上身,說:“等會兒,再多欺負他一會兒。”

說是這麽說,尾音還咬在嘴裏呢就很誠實地站起了身,大型迎親現場似的,全班都在行注目禮,蘇呈音怯生生地後退一小步,不敵陳祈大步走來,沒能逃跑成功。

陳祈抱怨:“等了一天了,我還以為是我沖的芝麻糊不好喝。”

說什麽瞎話,瓊漿玉液比不上,縫縫杯子裏的更比不上。

蘇呈音輕輕撓着杯子底,讨食吃也是第一次,覺得好羞恥,但經過一天的奮戰後羞恥心還是敗在了欲望之下。

“進來吧。”陳祈帶他往班裏走,帶他坐到自己位置上,“還想要嗎?”

都拐進窩了,還問什麽多餘的話?

餘寧言跟一邊兒看好戲,拆臺到:“問什麽問,問就是要,我替大佬答了,你趕緊的吧。”

陳祈瞥他一眼,彎身從桌肚裏拿出一袋芝麻糊,端着馬克杯走了。

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兒,蘇呈音緊張兮兮,白天的考試都沒讓他這麽緊張,餘寧言湊過來,說:“白天,他右手拿筆寫試卷,你知道他左手在幹什麽嗎?”

蘇呈音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他左手就攥着那包芝麻糊揉搓了一整天,包裝袋都要被揉爛了。”餘寧言一咧嘴,“我就沒見過這樣嬸兒的,跟毒瘾犯了攥了包毒品似的。”

心裏的小鹿蹦跶過度,累了,癱在棉花裏甩着尾巴傻笑,蘇呈音悄悄咽下一口,往飲水機看去,看見陳祈正垂眸攪動小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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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畫面也太蘇了,蘇呈音感覺自己真的要原地發春了,他趕忙垂下視線盯着桌上的試卷,餘寧言“诶”道:“你還記得下午考的數學嗎?”

蘇呈音點頭,餘寧言一個激靈:“最後一道選擇題選什麽?”

蘇呈音回想一瞬,拿筆在空白處寫:D。

餘寧言興奮追問:“倒數第二題呢?”

蘇呈音寫:A。

餘寧言要樂死了:“操,居然都蒙對了,可以可以。”

陳祈香噴噴地回來,瞧他一眼:“換了個同桌把你樂的。”

“你知道什麽?”餘寧言怼他,“Double Kill,你沒做對的最後一道選擇題勞資蒙對了。”

陳祈聽罷就輕蔑一笑,把杯子塞進蘇呈音手心裏,說:“你蒙對的是我故意放的水。”

蘇呈音真的要一命嗚呼。

聖誕節也在聯考中度過,考完後五校老師穿插批卷,再隔上一個周日,等成績下來時已經是十二月的最後一天。

蘇呈音的背包比平日要鼓出一些,裏面裝着他的睡衣,今晚---跨年元旦,他要和喜歡的人一起看煙火!

蘇呈音就靠着這份期盼度過了這一個星期。

從聽見吵架到現在,這一個星期裏蘇呈音早出晚歸,除了要用洗手間外一概窩在自己的小房間裏不出現,意外巧合的是,書桌上的溫牛奶也不再出現,許是蘇秋也心煩意亂吧。

他剛要關門離開就聽見蘇秋喚他,蘇呈音頓住腳,站在門口等她說話。

蘇秋裹着棉衣,頭發還亂糟糟的,冬天早起是件不分男女老少的艱難事,她從入冬開始就不再是每天都爬起來做早飯。

她走到門口:“鑰匙帶好了嗎?”

蘇呈音拍拍口袋,帶好了,他仍然穿着陳祈送給他的呢絨大衣,既然已經被誤會了,他更是要穿,一分賭氣九分愛惜,至少陳祈看了會開心。

蘇秋“嗯”到:“下午三點鐘我們出發去池潭,坐他們單位包的車,要到三號下午...還不知道幾點才能回來。”

蘇呈音點一下頭,嘴角也翹起一點笑意,打字到:雖然我吃不到玩不到,但你可以拍照給我看。

蘇秋也微笑起來:“好,拍照給你看。你自己在家...我也沒什麽要叮囑的,你這麽懂事。”

懂事。以前聽是誇獎,是認同和喜愛,現在聽只覺得好難受。

他不懂,他到現在也沒有想明白。

再懂事,還是被抛棄了。

蘇呈音翹起的唇角落下來,只懂事地點了點頭。

大雪洋洋灑灑了好幾天,今天終于放晴。

學校裏無比熱鬧,排名表先試卷一步發下來。

吳昊杭比誰都關心張縫的成績,張縫比誰都關心蘇呈音的成績,蘇呈音比誰都關心陳祈的成績,陳祈則跨校盯着鳶高那個姓方的成績。

雙狀元,蘇呈音和方樂。

陳祈美哉:“優秀。”

吳昊杭也美哉:“縫縫!你老二啦!”

雖然确實是這麽回事,但是張縫就是毫不客氣的扔了他一臉書:“你才二!你全年級最二!就屬當麻瓜能拿第一!”

蘇呈音樂得找不着北,掏出手機發消息。

SCY:全是托你的福。

心上人:還記得庸人自擾麽?

SCY:嗯?

心上人:我若是不自擾,糟糕的就是你了,還記得麽?

心上人:不管你記不記得,現在提醒你一句,你就快要糟糕了。

心上人:別怕。

蘇呈音捧着手機,心裏沒來由特別慌張,咚咚咚的心跳聲就響在耳邊。第一次遇見陳祈時他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別怕”,在之後很多次,也都聽見過這句“別怕”,可是現在...

前面張縫和吳昊杭還在拌嘴,蘇呈音無暇去欣賞竹馬調情。

SCY:我...我有點...我好怕。

心上人:別怕。

心上人:放學只管跟我走。

餘寧言距離追上汪圖又前進了一小步,這麽難的卷子前進了一小步就非常值得開心,他轉過頭要嘚瑟,結果看見了陳祈更加嘚瑟的神情:“你為什麽笑得這麽混蛋?”

這話耳熟,毛非也說過。

“欺負人呢,”陳祈收起手機,“欺負人,懂嗎,不混蛋怎麽欺負人?”

餘寧言抖掉了一層雞皮疙瘩:“欺負麽?我看你像是行兇犯罪。”

張縫重新鋪開排名表,真的是年級第二,他回身問蘇呈音:“是我進步了還是陳祈放水了?”

這個問題...

蘇呈音裝傻,打字到:恭喜縫縫,我們之間終于沒有第三者了!

張縫嗤笑:“是嘛?那我問問你,我和這個第三者,你要誰啊?”

這個問題...

蘇呈音繼續裝傻,打字到:今晚跨年,杭子陪你一起看煙火嗎?

張縫把成績單團成團丢到吳昊杭身上:“看個屁,有姑娘陪他看,我睡覺!”

吳昊杭把紙團丢還給他:“勞資...你看我在天上炸成煙花好不好!”

接下來一整天,竹馬竹馬又鬧別扭,這回誰也不理誰,蘇呈音這個和事老也不在線,他自顧不暇,心慌慌地一直煎熬到下晚自習。

今晚只上一節晚自習,鈴聲一打響,蘇呈音就深呼出一口氣,早說了這條小命任他搓扁捏圓,任他為所欲為弄到亂七八糟,春夢都做過了,還有什麽好怕的!

陳祈出現在窗邊,吓得蘇呈音一凜,麻溜兒地把試卷尺筆往背包裏面塞,不像去浪漫跨年的,像收拾行囊去蹲拘留所的。

陳祈故意道:“嗯?期待嗎?”

蘇呈音點頭,期待,長這麽大還沒蹲過拘留所呢。

陳祈攬着他往校門口走,有過一日好天氣的夜空布滿星子,他仰頭望,笑道:“我也期待。”

沒回家,在門口攔的直奔商圈,先去吃一頓大餐,再去看一場大電影,回程時特意往咖啡廳拐了一道,陳祈叫蘇呈音就在車上等,跑去打包了一盒甜甜圈。

浪回山海觀時已經臨近零點,蘇呈音太亢奮,圍脖摘下來煽風,陳祈也敞開衣襟,問他:“開心嗎?”

蘇呈音熱烘着小臉咧嘴笑,使勁兒點了下頭,打字到:本以為要相對而坐奮筆疾書。

陳祈失笑:“也可以啊,等明天的。”

電梯到十八樓,他一邊拿鑰匙一邊說:“今晚就我們倆,我媽不在家,在芳滿庭陪我姥爺。”

雖然蘇泠很溫和,但蘇呈音還是悄悄地松了口氣,可惜還沒等他偷摸樂完,他就被陳祈攔在了門外。

陳祈反身靠在門上,顏刑逼供:“你來過兩次了,第一次是請你到家裏來玩游戲。”

蘇呈音繃緊了神經。

“那天晚上送你下樓,你跨在車上做了一串我沒看懂的手語,記得嗎?”

蘇呈音臨危不懼,開始編謊言。

“是什麽意思?”

蘇呈音佯裝鎮定,打字騙他:你玩游戲真厲害的意思。

陳祈盯着他,唇角勾着的笑怎麽看怎麽覺得危險,蘇呈音就快裝不下去,腳軟。

“暫且信你。”陳祈說完回身打開門,只要進了這個屋,他想,就算是行兇犯罪他也沒法逃了。

蘇呈音隐隐有種預感,是他一直以來揣着自卑的心思從不敢妄想的預感。

他照搬陳祈,把書包和外套都放到客廳沙發上,屋裏滾着地暖,棉襪踩上去只覺得暖和,比他還高的落地擺鐘一下一下敲着點,走針趨于重合。

陳祈牽過他手腕帶他到卧室裏,拉開窗簾,整片夜空都能收入眼中。

蘇呈音打開窗戶,冷風撲面襲來,他趴到窗邊,心情前所未有的嚣張,想要放聲嘶吼。

“嘭---”

一朵巨大的煙花盛開在濃墨的夜色中,緊接着第二朵,第三朵。

蘇呈音一動不動地望着煙火盛開又凋落,光芒映在他黑亮的眸子裏,直到許久,直到夜空重歸靜谧。

陳祈沒有打擾他。

臉蛋凍得通紅,耳朵都凍疼了,蘇呈音慢慢回神,他直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窗戶重新關嚴,轉向陳祈唇語到:秘密?

說好了看完煙火不僅有秘密分享,還有禮物要送的。

陳祈擡手輕輕揉搓他的耳朵尖,聲線比貼地的小夜燈還溫柔:“我們一起看過銀河,剛剛又一起看了煙火。”

蘇呈音拿一雙水潤的眼眸望着他,他想,都沒有你好看。

“都沒有你好看。”陳祈輕輕笑起來,“奶茶店的布偶和曼赤肯也沒有你可愛,蘇東坡也沒有,你在我這裏是最可愛的那一個。”

蘇呈音已經沒有心跳了,他屏住呼吸提防地後退一步,被陳祈追上,被抵到了牆上。

“我同情你,我心疼你,我也喜歡你,朝思暮想。”

陳祈低下頭,額頭幾乎與蘇呈音相抵,他把他囚禁在懷抱裏,卻特別混蛋:“蘇呈音,你喜歡我麽?”

蘇呈音慌亂至極,根本無法思考,只有潛意識裏的想逃跑。

陳祈不放過他:“說啊,一字一句地說你不喜歡,不然,我就當你默認了。”

蘇呈音恍然乍醒一般,他趕忙搖頭,眼淚不自覺地淌出來。

陳祈捧着他臉蛋:“搖頭沒有用,你默認了。”

他又溫柔下來:“就算你否認,你的眼睛也早就向我坦白了。我們暧昧這麽久,其實早就在戀愛了吧。”

蘇呈音嘴唇顫動,周圍全部都是他喜歡的,味道、聲音、溫度,還有這個成日裏癡心妄想的人,全部都是。

太美妙了,是假象,這麽好的事情不會屬于他。

蘇呈音奮盡全力掙開懷抱,鼻子抽息得分外可憐,他一股腦沖到客廳去,顧不上書包外套,連鞋子也顧不上,手忙腳亂地擰開門鎖就往電梯間跑,從溫暖墜入寒冷,陡然又被緊追在後的聲音喚住。

他逃出來了,可是他能躲到哪裏去?

香樟小區,五樓,他熟悉到閉着眼也不會撞到邊角的房間,可那個房間在一周前也變成了奢望,是他賴在那裏,不是容他可以逃避可以躲藏的家。

每年春節,空空蕩蕩,蘇秋包了一冰箱的餃子留他一個人過節。他不能出現在蘇家,因為他是個賤雜種,也不能出現在林家,因為這是林楚答應不離婚的條件。

那根本不是新春佳節,是苦痛煎熬,他在新春佳節裏失去了媽媽,也再沒有得到過陪伴。

屋子裏的獎狀獎杯早就堆進雜物箱,取而代之的是沒有他的全家福,是芯宇從小到大的周歲紀念,是他們一起郊游的親子照。

如果他們知道他根本不是蘇春親生的孩子,會不會連報答都不想要,只求他別再出現?

還有哪裏可以去?

蘇春連墓碑都沒有,大火吞噬身軀,江河吞噬骨灰。

他還可以去哪裏?

“蘇呈音。”

蘇呈音慢慢回過身,眼淚洶湧到看不清,他小小地嗚咽出聲,喉嚨裏滾着一句話,我也喜歡你,喜歡得要瘋了啊。

“來我這裏。”陳祈耐心地哄他,喚他,“我抱你。”

蘇呈音站在原地,什麽都不會做了,只會沒出息地流眼淚。

陳祈也只穿着棉襪子,冰涼的瓷磚地凍麻了腳心,他慢慢朝蘇呈音走去,張開手一把擁住他:“秘密說完了,該送禮物了。”

蘇呈音本能地搖頭,他連回抱都不敢。

陳祈親吻他的耳垂,喃喃到:“以前抱你的時候就想這麽做了。”

又親吻他的臉頰,吻到了鹹澀味,便去親吻他顫動的眼睫,親吻他的眉心,鼻尖,最後溫柔而認真地吻在唇上。

只細細地碾壓,又一下一下地啄。

“蘇呈音,”陳祈心情愉悅,“禮物送完了,我和我的初吻,喜歡嗎?”

蘇呈音已經傻透了。

陳祈又吻了吻他,随後把他抱起來,抱回家:“你喜歡,你不說我也知道。”

門重新關上,暖和和暖光重新籠罩蘇呈音,他陷在沙發裏,被擦去了眼淚,終于從傻透了之中找回一點清明。

一點也足夠了。

陳祈俯下/身把他摟進懷裏,兩個人擠在沙發中不算寬敞,身貼着身,這回蘇呈音再想掙紮逃跑就沒門了。

陳祈像得了珍寶,一雙手怎麽揉捏都不夠,把他冰涼的耳朵揉熱乎了,臉蛋也揉熱乎了,他心滿意足地叫他名字:“音音。”

蘇呈音忍着抽噎,艱難地從屁股兜兒裏掏出手機打字,眼睛還模糊,打字也艱難,陳祈想要搶過他的手機,想要聽他的聲音,可他猶豫一瞬還是決定再等等。

平日裏蘇呈音打字都會用便簽,可今天他再一次露餡,直接點進微信和陳祈的聊天界面,那明晃晃的“心上人”三個字砸在陳祈心坎兒裏,惹出他一聲嘆慰。

蘇呈音沒空去在意,他指尖也顫抖得不像話:帶我一起走吧,帶我一起出國,我沒有錢,我會努力賺錢,申請獎學金,打很多份工勤工儉學,求你了,我想跟你一起出國,他們也希望我走遠點,我不會遇見更喜歡的人了,求求你了,帶着我,我會懂事的,我不想分開,我要跟着你,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一定---

陳祈搶過他的手機扔到茶幾上,低下頭去親吻他因為激動緊張而輕啓的唇。

舌尖舔過唇瓣,探進口中去掠奪。

濕潤又綿長的接吻讓兩個人都如墜雲端。

陳祈盯着他的眼睛,承諾到:“我一定帶你走。”

作者有話說:

感謝!求海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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