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為繁華誤,但求登仙途

金仙衣皺着眉打量他。先前雲歸新弟子分閣之後,有過一場入門比試。音字閣對戰玄字閣,她惜敗于雲闌手上,當時是有點不爽沒錯,但也不至于如此不肯罷休。

實在因昨夜所見,令她疑慮重重。金仙衣夜裏突感腹痛,起身方便,完事看見一人從旁邊的樹叢中走過,覺得眼熟便跟了幾步,發現此人正是有過幾面之緣的小書生雲訴。

那時這書生的神色很是奇怪,雙眼無神,膚色青白,完全不似個活人模樣,口裏還念念有詞,慘白的月光照在他臉上,隐約可見皮膚上詭異紋路,實在驚悚得很。

仙衣揉揉眼睛,疑心是不是看錯,忽然一陣大霧彌漫,她恍惚一瞬,忙走出藏身之處,逡巡一周,那書生早已沒了影蹤。腳下那條蜿蜒小徑,确确實實是通往後山的方向。

金仙衣直覺不對,翌日打聽雲訴來歷,聽說他之前只是個普通的凡俗人,一直在中人間歷練,毫無背景,可一入雲歸便直接被收歸玄字閣座下,由閣主親自授學!

今晨她觀他舞劍,只覺那些劍招只重形式而劍氣不足,聯想與他過招時,竟如同從前試煉時被家中長輩喂招一樣,雖不至節節敗退,卻覺對面修為難測,靈壓威逼,不免震驚,這個雲訴,居然在刻意隐藏實力!

偏偏此刻這人還在放□□,金仙衣眸子一眯,她就不信試不出他的真面目!

風聲簌簌,雲訴眼中映出大紅纖影,那少女伸手一探,竟拔了他佩劍,回身一旋,紅紗拂過書生細白的臉頰,“看招!”

雲訴只覺腦袋隐隐作痛,正要運步避開,一道金光忽然疾射而來,打偏長劍,金仙衣收不住力,連連沖了好幾步,被人一把拉住了,扭頭看去,寶藍色的衣袖搭在肩上,黑色紋路隐約,往上,一張清俊的帶笑面孔,她一怔。

豈料那人忽然眉毛一揚,喝道:“放肆!”

金仙衣:“啊?”

“啊什麽啊,師尊面前,你怎還拿着劍?離開你蘭陵金家,便把禮數全忘了?”雲闌板着臉,數落她。雲歸食字閣閣主穆簫乃是金仙衣舅舅,雲闌作為食字閣常客,自然與這少女見過幾面,算不上陌生,如今金仙衣又拜入雲歸,他自持身份,便端足了長輩的架子。

金仙衣當機立斷,把劍随手一扔,乖巧地斂目而立:“弟子知錯!”

雲訴僵着臉,吸了一口氣,上前把劍撿起,朝雲闌二人拜道:

“弟子雲訴,見過師父,音字閣主。”

雲闌颌首:“說說,你們為何争執。”

雲訴正要說話,金仙衣搶道:

“他偷看本小姐如廁!”

雲訴臉綠了。狠狠剜了金仙衣一眼,咬着牙:

“此人胡言亂語!弟子絕非如此龌龊之徒。”

金仙衣橫他一眼:“那你說說,昨夜你去幹嘛了?”

雲訴不說話,只雙眼定定看向雲闌。

可他師父居然一臉饒有興致,大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小荷君呢倒是淡定得很,不過看他眼神,估計是在神游天外。

雲訴有點絕望。

遠處忽有三道鐘聲響起,一聲接一聲散開,經久不息,門鐘三響,便是門主有令,果不其然在綿綿鐘聲息後,每個雲歸弟子耳邊都響起一道空曠渾厚的聲音,正是門主靈旨。

金仙衣唇角一勾,斜了雲訴一眼:

“徹查好啊,我看最應該好好查的,就是你!”

雲訴忍無可忍,冷笑一聲:

“無知潑婦,胡攪蠻纏。”

雲闌看看二人,撓撓後腦勺:

“本尊想起來了。原來是這麽一件小事,還道有什麽了不得的呢。”咳了咳,“實則昨夜,是本尊邀雲訴一同去試本尊新造的法器,因那法器需得月光最盛時才能起效用,便讓他夜裏過來。沒曾想叫你撞見,引起誤會。”

轉向風荷,裝模作樣地一揖,“給貴閣添了麻煩,實在抱歉。”

金仙衣明顯不信地瞥了雲闌一眼。只是人家一屆閣主都正經解釋了,自己也無話可說,只暫且按下,拱拱手告辭離去。

半晌,雲闌似笑非笑,對風荷道:

“傾珀,你我兩閣雖靈系有別,卻同屬雲歸,便理應守同一套規矩。閣中弟子,儀容行止,禮數談吐,還是好生管教得好。”

“此話本君記下了,”風荷客氣地應他一聲,若有所思地看一眼站在一旁的雲訴:

“然則幻清好意,也當原樣奉還。”

雲訴掀起眼皮往聲源看去,風荷沒有與他對上,神情不變地邁步錯開,步子仍是緩緩,背影修長。

雲訴收回視線,眼神落到懷中,從袖裏摸出條白絹,覆蓋在蒙塵的長劍之上,如對待極為珍視之物,緩緩擦拭起來。

寶藍色的身影背對他,出口沒了笑意,已是冰冷:

“你可還記得在中人間時,保證過不會給本尊惹來麻煩。”

“抱歉。”他低着頭。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好自為之。”

藍色身影在半路幻化成霧,雲闌已瞬行離去,一刻也沒有多留。

雲訴頓了一頓,劍柄一抖,劍尖劃破手指。一滴鮮血立即冒了出來,他卻無知無覺一般,仍握着白絹慢條斯理地擦淨長劍,終于,劍身恢複明亮,映出張清秀的面孔,薄薄的嘴角上勾,露了個淡淡的笑,隐有詭谲之意。

白絹落地,一腳踩上,鮮血混着腳印,不再幹淨潔白。小書生步履沉穩,他按着腰間佩劍的手上,細膩如脂,哪裏還有什麽傷口。

它竟在瞬間不治而愈。

……

飛劍峰,音字閣弟子舍。

金仙衣一腳踹飛擋路的石頭,見蘇木謠不知何時又拿出本書卷在翻看:

“你還真是用功啊!那老頭兒講課那般沒趣,全字閣都要聽得打呼嚕了,就你一個人津津有味。”

木謠把書蓋在臉上,感受卷面淡淡的墨香,她想起風荷身上的香氣,也似這般若有若無。只是,那香底味總有種花的清甜。喃喃地,“修習用心些,就能更近一些。”

金仙衣湊了過來:“離什麽近一些?”

蘇木謠想了想,拿開書,手掌舒展放在額間,天光透過綠葉,落在她的手心,凝成一抹碧色。

“天道。”

金仙衣驚嘆:

“原來你一心成仙?”撓了撓頭,“也是,一般初入雲歸的弟子多是作這樣的打算。可世俗凡人,必得潛心修煉數十載,甚至百載千載,方能修得正果——這也是極小的可能。”

她神色逐漸嚴肅:“你別看我們現在身處頂尖仙門之中,可這上中下三人間,真正能修成仙的又有多少呢。甚至連雲歸門中,也僅僅只有三位仙尊。更多人是窮盡一生都無緣仙途,要麽參不透天機,要麽避不過雷劫。你幾乎毫無根基,如今也不過才起步,順其自然,慢慢來就是,何必如此逼迫自己。”

木謠唇角放平:

“我不得不。”

如同自言自語般:

“無論是連滾帶爬,還是踽踽獨行。因我深信,當我一步一步往前,靈識逐漸通透,盔甲逐漸剛硬,終究會離這天道咫尺之距,伸手便可打破這片天,從此以後超脫于它、淩駕于它,甚至,掌控于它,不再為任何人左右。”

因為願望足夠強烈,所以怎樣的辛苦都微不足道。如果一鼓不能作氣,還在猶豫該不該邁步,那一定是內心還不夠堅定,仇恨還不夠深重。

金仙衣驚愕在原地。

蘇木謠重新翻起書,眉毛青軟,雙眼漆黑,仍是那副沉悶弱小的模樣。

誰都不能料想這一個小姑娘方才說出了怎樣的狂言妄語。金仙衣盯了她好一會兒,撇唇:“年紀輕輕,一天都琢磨什麽玄乎大道理。”

她覺得很是無聊,便想去逗弄木謠帶來的狐貍。

院子角落開了幾叢金黃燦爛的迎春,蓋住了牆磚上滋長的青苔,暖陽烘烤,花瓣蜷着,分外鮮嫩柔軟。

朱砂抱着嫩綠的葉子在啃,牙齒雖小,卻也尖利,長長的莖不一會兒便給它齧了個光禿。仙衣随手抛設一道結界,護下枝頂幾朵單薄的迎春:

“狐貍居然吃素?這究竟是什麽品種的?祖上是何方靈獸啊?”大為納罕。

朱砂狐自身靈氣純厚,金仙衣設下的守靈界不抵用,被它一爪子便刨破了。歡快地搖搖尾巴,兩爪按住了金黃的花朵,鼻子嗅嗅,似乎頗為垂涎。

哪知眼前一黑,一件衣衫帶着柔軟的皂莢香氣飄落在它腦袋上,小狐貍受到驚吓,扭動掙紮,可身子被衣衫裹着,怎樣都掙不出,沒頭蒼蠅一般地橫沖直撞,不知哪裏磕到牆角,哀叫一聲。

“蠢狐貍!”

金仙衣笑得前俯後仰,忽瞥見竹架子上另一件雪白的袍子,長擺廣袖,在空中随風飄動,卻是男子樣式。

金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自然不會是她收了衣物漿洗,于是腦袋一歪:

“木謠,那是誰的?”她指着,問樹底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蘇木謠。木謠随她望去,風一卷過,那袍子上的銀色雲紋恍若波瀾般散開。

她慢吞吞起身,把袍子收了下來,一點一點認真疊好,方才輕輕地說:

“我出去一會兒。”

彼時金仙衣手裏握着印滿爪印的外衫,惡狠狠去揪朱砂耳朵,聞言随意應了一聲:“那你速回啊!我有事同你商量。”

……

等靈峰浮雲殿。

八根神獸柱前,貔貅香爐裏燃着檀香袅袅,主座上一人持卷翻看,白衣勝雪,黑發披散,不時輕輕咳嗽兩聲。

一童子踩着玄色雲毯上來,恭敬道:“仙尊。”

他呈上托盤,裏邊穩妥折疊着一件雪色外袍,風荷看了好一會兒,目光溫和安靜,許久才問:“她呢?”

作者有話要說:  從此以後,女主一心向道,清心寡欲,抛棄紅塵,力求登仙……

男主: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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