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穆青應了聲,從懷裏摸出白符,折了個紙鶴。卻有個青衣少女走到他們身邊,嗓子微啞地問:

“大師兄,這匣子究竟是誰讓你給我的?”

穆明低頭看了她一眼: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木謠搖了搖頭,手掌輕輕摸着匣子:“這裏邊有塊玉佩,是我母親遺物。”

穆明沉默了下:“抱歉……”繼而溫聲道,“這東西是個白衣青年讓我交給你的,我觀他裝束,似是個雲游的散人,年紀在二十往上,給了我這匣子後便離開了,也沒說別的話,許是你父母故友?”

木謠咬了咬牙,眼角微紅:“他生得……什麽模樣?”見穆明似乎是在回想,她便直接打開了匣子:

“他腰間,是不是也有這樣一塊玉佩?”

一旁的穆青探頭過來,看了一眼裏邊卧着的碧色圓玉,向穆明驚訝道:

“咦,師兄,确實與那人佩的一模一樣——”

他話才說完,幾乎是一瞬間,少女的眼淚便奪眶而出。穆青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她,木謠噙着淚水,朝他們露出個笑容,鄭重地鞠了個躬。

待穆青反應過來,那少女已經走遠了。背影瞧着頗為單薄,還時不時擡起袖子,像在抹淚。

穆青心裏奇怪,撓撓頭,追上前頭的穆明,走了幾步,忽然頓住了。他想起少女落淚那一瞬間臉上湧過的神色。像是失魂落魄,又像是——

欣喜若狂。

……

風吹來,天邊交際的晖光漸漸化為一根昏黃的細線,繃到了極致,便與雲層融為一體。

路的盡頭站着個紅衣少女,她一手執一盞燈,懶洋洋靠着牆壁,周身被燈光映成一片暖紅的顏色。一張小臉東張西望,突地眼眸一閃,将燈高高舉過頭頂,照出四周景色的輪廓:

“可算回來了!”

金仙衣走向幽暗的小徑,将一盞燈遞給遲歸的小少女:

“你不在我都要無聊死了。”

她與木謠并肩走着,開始絮絮叨叨地抱怨:朱砂吃飽了就睡,怎麽都叫不醒,她都要懷疑那貍貓是頭豬變的了;今兒晚膳食字閣沒做燈芯糕,害她白跑了一趟;食字閣閣主,也就是她舅舅穆簫還把她趕了出來,罵她不學無術饞鬼上身;諸如種種。

最後進了房,把門板掩了,換上張咬牙切齒的面孔:

“哼,那個死老頭兒,閣主了不起啊?閣主就能虐待弟子啦?氣死我了,我要寫信跟祖母告狀!“她一屁/股坐在案邊,頤指氣使道,“木謠,你幫我寫!本小姐一刻也不想在這個破雲歸待下去啦!”

然而半天沒聽木謠回話,仙衣望過去,發覺小冬瓜眼圈有點泛紅,顯然是哭過了,不禁吓了一跳:

“你怎麽了?”

木謠還沒來得及搭話,她忽地柳眉一豎:

“是不是又有誰欺負你了?”

滿臉義憤填膺,頗有種“說出來,老娘給你做主“的霸氣。

蘇木謠忍俊不禁,在仙衣對面席地而坐,兩盞燈擱在案上,一前一後散發着幽幽的紅光。她托着腮想,金仙衣可真是個喜慶的大小姐,周身樣樣物什都愛這樣鮮活的顏色。

嗯,就是有一點不好,大晚上的一身紅飄出來,頗像個橫死的女鬼。

想得入迷,額頭突地被一根指戳了戳:

“發什麽呆,本小姐跟你說話呢!”金小姐慘遭無視,有點不高興。

木謠眨眨眼,搖了搖頭:

“沒有人欺負我呀。”

她緩緩把自己面前的匣子打開,從玉佩之下取出了一封信箋。凝視許久,在金仙衣疑惑的眼神中低喃道:

“仙衣。我可能沒有告訴過你,我有一個哥哥……”

“咦,是嘛,”金仙衣随手從案上拿了顆蜜棗,放進嘴裏,含糊道,“話說回來,你好像都沒怎麽跟我說過你家裏的事。”

木謠一怔。她忽然輕輕地笑起來,看得金仙衣嚼東西的動作都停下了:

“傻了吧,樂呵個什麽勁兒?”

木謠一雙漆黑的眸彎了彎,瑜玉般動人:

“我找到我失散多年的哥哥了。”

“……”金仙衣磕到了牙,默默揉了揉腮幫子。迎着某少女亮晶晶的眸子,幹巴巴道:

“哦,那确實挺值得高興的。恭喜你啊。”

木謠:“你不好奇嗎?”

“嗯?”

“我哥哥,還有我家裏的事。”

“有什麽可好奇的?”金仙衣囫囵吞了顆棗兒,“本小姐交朋友,只看合不合眼緣,至于什麽家世背景、或是什麽資質修為,跟我有半毛錢的關系嗎?”手一揮,“本小姐認定的人,哪怕家裏是殺豬的,只要本小姐瞧着喜歡,也定要想辦法拐到手啊!”

“咳……”蘇木謠嗆了一下。

金仙衣指着信箋:“所以這是你哥哥寄給你的?”

蘇木謠點頭:“嗯。”悵然地嘆了一口氣,“……說起來,我真想他。”

哥哥……他到底去哪裏了?經過了那樣的事情,他是不是也曾像她一樣,孤獨無助,滿心絕望呢?他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他又怎麽知道她在雲歸?又為什麽都到雲歸了卻不來見她呢?以後他們會見面嗎?以後他——會回到蓬萊去嗎?

木謠腦海中翻滾過無數個問題,可是臨到最後,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幸好——幸好。哥哥還活在這世上。

金仙衣見她如此,也來了點惆悵的情緒,淚汪汪道:

“嗚嗚嗚我也好想祖母,想她的大花貓她的老人椅,想她做的八寶鴨紅燒肉桂花糕栗子糕綠豆糕薏米糕……”饞得口水都要滴下來。

“……”蘇木謠沉默了。

小手從一摞書冊中抽出一張白紙,提了毛筆,飽蘸了濃墨:

“你說吧,我聽着。”

“哈?”

“你不是要寫家書嗎。”

金仙衣挑眉,小少女拿手按着雪白的信箋,另一只手做着落筆的姿勢,好學生一般乖巧。她“噗嗤”一笑,擺擺手:

“算啦算啦。不要你寫了。”

忽然傾身過來,摸摸木謠的腦袋:

“其實呢,我覺得待在雲歸也沒什麽不好的,對吧。”

木謠迷茫地看着她。

金仙衣拍案而起,噔噔噔走到她身邊,與她排排坐,一同仰望軒窗外的月亮。月光投射進來,鋪在案前、倆人的身上,可比上好的綢緞,如水一般的溫柔。

金仙衣身子跟沒骨頭似的,手臂攀過木謠的肩,把人當根拐杖一般倚靠。

木謠彎着小脖子,橫豎怎麽扒拉也扒拉不下來,跟她急了,惡狠狠地威脅:

“你再這樣動手動腳的,我可咬你了!”鼓起一對腮幫子,像正啃蘿蔔的兔子。

金仙衣瞅着好笑,把手臂從她肩上抽開,伸到她面前,笑嘻嘻地:

“來來來,咬啊!”

蘇木謠翻了個白眼,一爪子推開她,金仙衣又伸過來,她再推開,卻忽然一怔。

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圖像,是下垂着的,布滿了青色斑點的一截手臂。

圓月高懸,天高氣清。

一把長劍,割破了腕。血液一股腦地湧出,猶如纏繞在雪白腕間的紅線,帶着淡金色墜入池水之中。

血液遇水則化開消散,那金色卻如同微粒一般,在水面上流轉。

不知到第幾股鮮血,平靜的池水頓時泛起波瀾,層層疊疊往裏聚攏,水花翻湧,隐有躁動咆哮之勢。

瞬間池水如排山倒海一般,沖天而起。半晌,像是被一股更加強大的壓力抑制,慢慢降落回池中。漩渦一圈圈縮小,水面重新變得平靜,甚至比從前更加清亮澄澈,猶如一面無暇的鏡子。

“咣當”一聲,長劍跌在了地上。手腕的血卻還在流,順着指間蜿蜒,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那人卻無知無覺一般,神色柔和地望着池水,面容蒼白而冷清。

無比濃郁的清香在空中四溢,剎那間震蕩千裏,等靈峰的精怪們蠢蠢欲動,垂涎不已。

同時也對這強大的力量萬分恐懼。

萬籁俱寂中,一道蒼老的聲音幽幽響起。

“結靈引?”

西南面一棵參天的古樹,盤虬錯根,幹韌的樹皮猶如老人臉上的溝壑,樹冠相疊,枝柯交錯,頂端湧着透明的嫩葉。它無眼無口,卻能吐人言:

“莫非是那人回來了?”

聲音有些慢慢悠悠,像極了無關看戲人的語調。

“回來的究竟是哪一個,是你想要的那一個麽?”

雪白的背影僵硬了一瞬,卻半晌無言,踩着碎落的月光,自小徑離去。池邊橫卧的長劍震動幾下,如同一道閃電般“簌”地飛入他腰間劍鞘。

可是那蒼老的聲音如影随形:“你修為已臻化境,離問鼎天道一步之遙,又何必如此執着于一人?”

那人終于肯答話,聲音如凍結的雪水般冷清:“前世荒蕪,尚有缺憾。”

“這世間本就是個娑婆世界,何必執着于圓滿?況且輪回無常,昔年故人,恐怕早已面目全非。”

“她沒有變。”

樹靈大嘆:“傾珀,你如此妄為,遲早有一天,會死在自己手上。”

“我死了,你不就自由了。”

他輕輕地說。

那道聲音陷入沉默。

“所以,還望你毋要多言。”

出口化作言靈縛,一道雪光飛掠百草,破空而去,化入樹身,天地重又恢複一片寂靜。

花木蔥郁,逐漸柳暗花明。

盡頭立了一老者,他鶴發蒼蒼,背影矍铄,袖袍随風而動,端的是仙風道骨。

轉身來,懷裏挾着把紫檀木的拂塵,眼神直直盯向風荷,明明生得慈眉善目,卻擺出一副不悅的神色。

風荷有些詫異:“醫字閣主?”

穆許冷聲道:“以自身鮮血為媒介,創陰陽靈陣,借此引渡天地靈氣,仙尊真是好大的手筆!”

語罷,伸手來抓他手腕,見血已止住,遂一甩拂塵,飛出幾縷銀絲,搭上風荷腕間,正是醫字閣絕學——懸絲探脈。

風荷低聲說:“區區小傷而已,并不礙事。”

穆許重重哼了一聲。

“小傷自然折騰不死你,你傾珀是什麽人?少年得道,靈根卓絕,自負千年修為,從來便是随心所欲、我行我素。”

他凝神探傾珀元神,口裏仍振振有詞:“是老朽瞎操心,看不得你身為堂堂一閣之主,不知道哪天孤伶伶地死在浮雲殿,身邊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如無意外,以後将在每晚九點更新~

天知道偶在寫仙衣和阿謠兩個小可愛的時候有多想把她們湊一對……

但是我控制住了我自己!

嗚嗚嗚小荷君,過來麻麻給你吹吹,不疼了哈

預告:

下章估計是小書生的專場~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失憶了呢?他的種種奇怪舉動是為什麽呢?敬請期待~

另,泥萌要珍惜阿謠還是一只小小小可愛的時候,等她恢複本體了,就是蘇拼命修仙#木得感情#三好學生#謠了(大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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