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古(3)

那少女呆呆地站在原地,怔愣地望着那絕色男子。她大約是從沒見過生人、也從沒見過這般好看的生人。

木謠落在門檻上,撐着腮幫。她曉得這些都是虛影,卻不曉得什麽時候才會結束。

這個幻境非常地出彩,那麽個幻化出來的人物,之前甚至還能與她有問有答。也不省得是什麽人造出的,自己為何又會被困于此處。

好在在她意識到這是個幻境并意圖打破的時候,便從中脫離,置身事外了。所有景象也不再因她意願而發生改變。幻境還在有條不紊地繼續。她沉思片刻,若想脫困,眼下唯一的辦法,大約也只有靜觀其變吧。

心定了下來。

再擡目望去,那男子,名叫不滅的男子,執着羽扇,步履從容,如一只優雅的狐,步步朝少女走來。

少女神色鎮定,手抓着竹筐的背帶,眼光卻左右掠望,有點要逃的意思。不滅伸了手來,養尊處優的一只手,五指比玉石還要白膩。

他将素衣白裳的女子攬入懷中,如懷抱世間最珍貴的瓷器,神色溫柔之至,心滿意足地喟嘆一聲。

不明情況的少女輕輕顫抖,她茫然地掙動了一下,雙頰飛起渥丹般的紅暈。她掙脫不開,又慌亂又無措。清貴的男子低下了頸,于是一對美人面,近乎咫尺相貼,雙目對視,卻是誰先酥軟了身子,連呼吸都泛着急。

男子一手擒住她的下巴,修長的頸愈來愈低,領上絨毛微微拂過精美的下颌。他一手卻徐徐地打起了羽扇,似猶抱琵琶般的羞澀,遮住二人側顏。

他的睫毛微顫,淡金眸底霎時間潋滟生輝,如萬般猶疑不決,又如破釜沉舟。

過了許久,才輕輕地,輕輕地将唇貼在少女精致的鼻尖。

“……”少女長睫一抖,驚愕地望着他。

他便有點狡黠的彎了眼睛,露出得逞一般的笑意。

……這是之前少女對那白狐所做的動作。木謠一手捂眼,一手偷偷從指縫中看去。她雖模樣不顯,好歹及笄之年,一些該懂的都懂。

拜入雲歸以來又修清淨心法,漸漸也不熱衷男女情愛。是以之前被那不滅種種調戲,總百般應對無措。

但不妨礙女子天性——一顆八卦旺盛的心。其實仔細說來,此般場景看在她眼中,便如欣賞一出折子戲、讀本豔.情小說一般。也許時常會有共情之感,卻也終究只是局外人罷了。

想到這是幻境之中,又偷摸地移開掌心,明目張膽地看去。卻忽然起了一陣大霧,那兩道雪白身影在霧中急速倒退,一時間飛沙走石。

木謠被細沙迷了眼,拿手揉着,耳邊由遠而近傳來潺潺水聲。荷宅四周分明全生素枝綠葉,哪來的水聲?她從疑惑中掙醒,卻發現自己正站在河邊。

夜空無有繁星,只一輪明月高懸。澄澈的月光灑下,水面波光粼粼,河的對岸是漆黑的森林。

一件羽衣展開披在她的肩頭,香氣在空中飄散,有人把她輕攬入懷,呼吸微熱,吹拂在脖頸。

木謠摸了摸袖口,聽見自己說:

“你替我縫好了這衣裳?”

她驀然清醒。原來這不是她。眼光所掠處,纖長的指摸着羽袖邊緣,其上繡着一只淡金色的狐,蓋住了原先的破損。很精致細膩的手法針線,看得出縫補之人的認真。

木謠又聽見自己嘆道:

“唉,你總是這樣全能,學什麽也是極快,竟連女紅,也不過習了三五日便到這樣地步……倒叫我這身為女子的,自慚形穢。”

少女揶揄着,悠悠嘆息,如流水脈脈。木謠暗感疑惑,上一次還是本體,這一次竟成了附身的游魂?如此幻境,倒真是玄妙。

現下,這副身軀的主動權不在她手上,她似乎只能與之分享五識。她透過原主的視線,看向河水之中,竟不再是雲霧氤氲般朦胧模糊,只見倒映的少女容顏,雪膚香腮,唇如菱花含朱,目如秋鏡剪水,眼下淚痣卻盈盈妖豔。

五識共通,自然包括觸覺,木謠清晰地感受到一只手臂橫在她腰間,那手臂微微地緊了緊,有人貼了上來,在她耳邊說:“我這樣做,你可歡喜?”

氣息微撩,她不由自主地一個顫栗,這聲音,實在太具有蠱惑意味了。心髒狂跳,原主則不語。氣氛沉默了片刻,身後人忽然把她扳了過來。

滾燙幹燥的指撫上她的眼,在那淚痣處緩緩摩挲。木謠看出他神情有些不對。金眸雖仍澄澈空靈,卻有秋波暗轉。向來冰雪般的玉面上,染上一點微紅的顏色。凝睇着她,氣息不穩,眼角眉梢忽掠過萬種風情,斜飛入鬓。剎那間如開出桃花萬裏,芳華灼灼。

這般可怕的美貌暴擊,木謠在暈眩、在發懵,原主卻淡定得不像個凡人:

“我不歡喜,”她微微別了眼,沒再去看那傾城容色,木謠松了口氣,聽得她輕緩道,“你是不是在來之前,又遇上了那九尾狐?”

他伸手來別她的發,嗓音低啞,“我不曉得會遇上她,我本是繞路回的。她還說要教我上次的事,但我忍住了,沒同她搭話。”

略帶期待的眼神,像是等待誇獎的寵物。懷裏的女子“唔”了一聲,輕輕把他推拒開來。

不滅被她毫不留情地推開,有點茫然,眸光隐隐委屈,青絲如網籠下,偶爾一兩絲拂過雪白的面頰。

半晌,雕琢般的手從廣袖裏伸出,“我有點難受,阿謠。”他擡眸,滿臉寫着“要抱一抱你才能好”。

少女卻幽幽嘆息,眉心悵然,糾結地看他:

“你這是中了九尾狐的媚術了。喏,去冷水裏泡泡便好了。”手指穩穩地指向暗夜裏的河水。

“為何?”他微側頭想了想,用一種惹人憐惜的神态望着她。薄唇輕吐三個字:

“我不懂。”

木謠心尖兒都随着這三個字顫了顫,少女卻好似一顆冰做的心髒:

“你不懂的事多着呢,豈差這一件。”轉身就要走,他卻拉住了她,又親昵地挨上來,下巴擱在她額頭處,讨好地蹭:

“不如,你再教我,好不好?”

“我不能教你,”她有些支吾,拂開他的手,咳了聲,“這種事,我是教不得的。”

“那……”

她柳眉一擰,嚴肅叮囑:

“也不許去問九尾狐。”

他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目光潋滟,于月光下凄凄看來,頗似被人遺棄的小犬。雪雕冰砌般的人兒,一朝寒霜融化,眉眼猶勝春水動人。

大約是實在難受,而她又始終無動于衷,他便惆悵着,徐徐背過身,一聲不響地下了水。狐貍大多是怕水的,不滅卻并無異樣。

便這樣裹着白袍淌過水草,緩緩浸入水中。許是河水冰涼,沖淡了躁意,他若有若無地發出喟嘆。烏發被水浸濕,貼在面上,襯得容顏似雪、秀雅冠絕。少女在沙汀上抱臂,俯視水中的他,久久地出神。

甚至連一只修長玉手悄悄從水中伸出,靠近她腳邊也未意識到。

木謠更是怔愕,心想:原來含情凝睇、面若桃花這樣的詞彙,并不光适用于女子。

這個人,這個人實在是……

若說風荷是雅正溫柔如月光,他便是熱烈純真如豔陽。相同的容顏,卻是兩個極端。

她還在失神,腳下一緊,整個人猛地被往下一拽,踉跄往前滑去,“噗通”一聲,激起大片水花。

她跌入了河水之中。

嗆了好幾口河水,身子被一雙手臂托舉,送出水面,她劇烈地呼吸。

他環抱住她,眯着眼,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毫不掩飾報複戲弄的快意,惹得水面激蕩不止。

這狡猾的狐貍,這頑劣的狐貍……

惱怒瞪他,他眯笑的眼卻慢慢變了意味。

他的面又紅了,長睫劇烈地顫着,一點點向她靠近。少女卻一腳蹬去,踢開了他,游了幾步,攀上沙汀。

她不知曉,浸了水的裙衫有多誘人。

少女爬上岸還未站穩,便被一把推倒,修長身影壓下,他吻上她的唇。

不滅像是不勝酒力,雙目迷蒙,臉頰酡紅。卻只知舔着她的唇,偶爾輕咬,一雙水杏鳳眼中,竟然還留存着困惑與不解。

只他的手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微微顫抖。

連寄居在這殼子裏的木謠都暗叫糟糕。連忙在心底喃喃默念,可是,可是——

她的清淨心法、定心訣、清心咒、竟然都失效了……

她戰栗得厲害。

還是原主最先清醒,趁他半天解不開那金鱗帶,竟反客為主,壓他在身下,跪坐于他腰間。

他青絲鋪散滿面茫然,要起身坐起又被她推回,眼角泛起了紅,一副欲求不滿的表情真是勾人到了極致。

她深吸口氣,伸出青蔥二指,低着頭,掐他的臉:“我還要告訴你一事。除開男女之間、非情投意合不可私相授受以外,還需得記住,”

大約手底觸感實在嫩滑,不禁換掐為摸。咬了咬唇,輕輕地道:

“強迫女子,非君子之舉。你若真正想做凡人,便做個君子罷——”

那被規勸的人卻好似全然聽不進去,一仰雪白修長的脖頸,青絲流洩,如仙鶴般優雅從容,輕柔地銜住了她微阖的唇……

完了、完了、完了……

然而只是輾轉片刻,便離開她一寸。看着她的眼睛,很是壓抑又認真地,低喘着說:

“好。”

他的指慢慢拂過她的淚痣:

“我願意做個君子。”

煙籠寒水,野曠天低。

木謠在此刻,仿佛才與少女身心合一。因為她們同時默契地一震。

她擡起手,茫然地摸了摸唇。這真的,只是一場幻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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