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日上西暮,煙雨未醒。

姜淮皇帝悠悠睜開眼,入眼便是頭頂的紗幔,以及周圍密密麻麻跪着低頭的衆人。

喉嚨冒上些癢意,他下意識的咳了幾聲,恍惚中才憶起身在何處。

他沒先問怎麽一下子這麽多人圍在床頭,反而偏過頭低聲問道:“幾時了?”

“秉聖上,已至酉時。”

“這麽晚了啊……”猶如一個遲暮的老人般,他緩慢的挪直了身子,斂起眼皮,道:“都起來罷,跪着做什麽。”

允禧連忙上前去扶他,姜淮皇帝卻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喏。”

大臣們揉揉跪麻了的膝蓋,顫顫巍巍的站好。

許久,站在最前邊的于丞相拱了拱手斟酌開嗓:“聖上可有意欲立哪位皇子為儲君……?”媽呀好怕怕。

姜淮皇帝聞言眸子裏染上了些溫怒,“怎麽,我還沒死呢,你們就開始着急了?”

于丞相:“……???”這不是快了嗎。

雖是這麽想,面上于丞相還是十分驚恐的跪了下來,直呼不敢不敢。

其他人立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罷了,允禧,你去拿聖旨,聽吾旨意拟旨。”

允禧大太監了然的點頭,轉身去了禦書房,回來時還帶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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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兩邊卷着玉軸,乃是用上好的蠶絲和淩錦制成,負責拟旨的言官在一群老臣中鶴立雞群。

言官名喚周厚,才剛上任不久,瞧着十分年輕,穿着一身朝服墨袍還有些稚嫩,面容白皙五官隽秀,身姿挺拔修長,可謂是一表人才。

宮人們搬來了紅木雕漆的桌子,他才緩緩把聖旨放上去鋪開,拿起墨碇在硯臺裏細細研磨,然後左手撩起長袖,右手握了狼毫,擡頭看向姜淮皇帝,聆聽旨意。

姜淮皇帝平靜了下心情,開口道:“為姜國江山之永固,祈天地福佑,今吾欲立……”

“報——!大事不好了!”

老皇帝還未說出他心目中的名字,便被外面沖進來的宮人聲音打斷。

衆人這一口氣吊着下不來,關鍵時刻怎麽就斷了啊啊啊。

那宮人不顧形象和大臣們怒瞪過來的眼光,抖着身子跪在地上,似是快要哭出來一般。

祁皇後皺了皺眉:“怎可如此無禮!負責通報的人呢?什麽大事不好了?”

宮人擡眸望了望,又伏回地上,顫着聲線道:“三……三位皇子……”

“在牢房大打出手,不幸傷到各自要害——發現時已流血過多,去了……”

什麽?!

——我們莫不是聽錯了。

衆人震驚之餘下意識的看向龍床。

龍床上的人影面無表情盯着伏在地上的宮人,“都沒了?”

“是……”

“噗——!”姜淮皇帝再也穩不住,一口老血呈抛物線的弧度噴了出去,兩眼直翻哐當一聲往後倒去。

那三個孽子再不孝,也是他的骨肉啊!

“聖上?聖上!禦醫,快傳禦醫!”

一瞬間房內人仰馬亂,可憐我們的禦醫院院判大人剛走沒多久又被傳了回來。

還未把脈,老院判看到姜淮皇帝青白的面容突變了臉色,急忙上前二指并攏測向頸間。

他悲痛的道:“聖上……駕崩了。”

哀嚎聲接連響起,沒有哭意的大臣也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硬是擠出幾滴眼淚來。

皇宮高塔上的喪鐘,時隔多年又再次敲響,驚醒了無數都城裏的夢中人。

……

事情來的太突然,喪儀什麽的根本沒時間提前準備好,國喪并非小事,不可輕易糊弄。

好在皇陵早些年便動土開建了,現在倒也能湊合着用。

國君駕崩,剩餘三位有望為儲君的皇子也去了,姜國朝廷一下子陷入了混亂。

宮裏所有帶紅的東西都給撤了下去,紛紛換上素白,太後得知這件事,差點沒緩過來,只能用參片在那吊着一口氣,一切的事務都壓在了祁皇後的身上。

她安排好喪儀,還得安置好進宮來上香的命婦們,這個哭喪要跪的時間很長,有了身孕和年老的命婦肯定得特殊安置一點。

那一夜謹國公侯府裏不知摔碎了多少茶盞。

“糊塗,糊塗啊!這下可好,連人都賠進去了!”

宮裏傳出了陣陣哀啼聲,前朝的大臣們則在為了儲君的問題不斷争吵。

于丞相說:“三位皇子皆随聖上去了,現在可怎麽是好,國不可一日無君,群不可一日無首,實在不行……只能從宗室子弟裏選出一位來了。”

武官為首的鎮國大将軍一臉反對,說:“不行,三位皇子雖去了,但說不定他們的後院還留有子嗣呢?我們的國君當然得是正統血脈。”

吏部尚書則不茍同的道:“難道要讓我們聽一位幼童的話?老夫不同意,這樣容易讓外戚掌權。”

歷代的小皇帝,哪個不是由太後垂簾聽政,聽着聽着政權就外落了。

他們各有各的觀點,在那裏吵的唾沫橫飛,臉紅脖子粗橫眉冷對誰也不讓誰,若不是顧着身為大臣的形象,早就撩起袖子沖上去打起來了。

天下往來皆為利也,誰能當新皇,能決定接下來朝廷的發展局面。

這時剛處理完內務的祁皇後經過吓了一跳,她急忙令人把那幾位拉扯着的大臣拉開,震驚的問道:“幾位大人……這是……?”

雖說後宮不得幹政,但姜國風氣開明,女官也有不少,而且這時候誰還顧忌的了這麽多哇=。=#

聽完大臣們各自的觀點和勸說,祁皇後無奈的搖了搖頭。

“大人們可能忘了,聖上所出有四位皇子,純德皇後所出的三皇子還在。”所以不用再争了。

“……”

空氣突然變得安靜,許久那位年輕的言官周厚驚訝的咦了一聲,狹長的雙眼裏閃過大大的疑惑,“宮裏還有一位三皇子?怎麽以前從未聽聞見識過。”

“皇後這麽一說老夫倒是想起來了,三皇子現少出現于人前。”

“可能是身子骨不佳?”

有些人根本不相信,“莫不是憑空捏造出來糊弄我等。”

祁皇後無語:“……諸君不信,那便随我來去瞧一瞧未來的姜皇罷。”

哦對了,話說那孩子知道這件事了嗎⊙_⊙?應該有宮人去通知了吧。

事情忙了太多,記憶都出現了混亂,祁皇後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選擇性不去想。

……

無央閣的前一晚。

南玔架着小爐子在院裏熬好了姜湯,扇着團扇,倒入白玉瓷碗中,讓喬南雲捧進去給三皇子喝。

歲月在這位婦人臉龐上留下了不少痕跡,眼角微微垂下多了幾條皺紋,不過即便如此,依然能瞧出她秀美的五官。

禦膳房這幾日籌備上元宴的事情忙的很,哪裏有人手随時送姜湯過來,三皇子受了寒,奶娘心疼極了,便自己動手熬煮。

“南雲,你去罐子裏取幾粒蜜餞,殿下怕苦,讓他甜甜嘴。”

坐在凳子上打結的喬南雲停下了動作,不得不提醒她娘道:“娘,剛剛你煮姜湯時撒的一大把白糖夠多了。”

少女體型微胖,一雙圓溜溜的貓眼裏瞳孔漆黑,眼白只占了小部分,她五官都長得極其小巧,秀氣挺拔的瓊鼻,粉嫩的唇瓣說話間微微露出貝齒。

姜國的女子大多都是瘦不經風的類型,她這樣的長相其實并不是主流,奈何喬南雲長得實在讨喜。

——粉撲粉撲的臉頰兒像一顆紅蘋果,笑起來還帶着兩個小酒窩,眼睫彎彎,似有星辰在裏頭。

……除了低頭時露出的雙下巴暴露了她是個小胖子的事實=。=#

喬南雲嘴裏還咬着燒餅,嘣開的芝麻糊了幾粒在臉上,在她娘的威脅眼神示意下,這才慢悠悠的接過那碗愛的姜湯朝書房走去。

書房的門禁閉着,喬南雲滿腦子只有吃的,腦袋瓜子想不出男主大人到底在裏邊做什麽,她擡手叩了叩,溫吞的道:“殿下,該喝姜湯了。”

“咳咳。”裏頭傳出咳嗽聲來,木門嘎吱一聲被打開,姜郅穿着一身黑衣,上邊繡着玄紋雲朵,他顯然繼承了純德皇後的貌美,墨發披着,五官棱角分明,劍一般的眉毛斜斜飛入鬓角落下的幾縷烏發中,由于身體受寒臉頰上還多了抹不自然的白。

他看到喬南雲,眼裏閃過慈愛之色。

對,沒錯,慈愛:)

一見到喬南雲,姜郅便想起自己和發妻膝下的珍寶懷玉公主,他當年是真把女兒捧在手心裏疼的,若不是後來糊塗,也不會虧欠女兒,導致父女關系一步步走向冷漠。

所以他現在總有一種淡淡的歉疚感,再加上喬南雲還是奶娘的女兒,又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姜郅是真把這孩子當成疼愛的小輩來看。

“奶娘熬的麽?”

骨節分明的手指接過瓷碗,聞到那股濃烈的姜味三皇子下意識的皺起眉頭。

“是啊。”喬南雲在心底憐憫了一波男主大人,畢竟也是她看着長大的崽,“殿下別怕,不苦。”

兩人的思路這一刻詭異的重合。

雙雙把對方都視為自己的小輩=。=#

姜郅:“……”誰說我怕苦?

笑話!

男子仰頭一飲而盡,舌頭差點沒被辣麻,他吐了口氣,把碗遞回去,“且還有事否?無事吾便去休息了。”

喬南雲搖頭示意沒有,然後她便看到木門利落的啪嗒一聲在自己面前關上。

喬南雲:“……”

(Д)<果然還是小時候可愛啊。

他們都沒有意識到,明日将會迎來一場命運的轉折點。

不怪位置偏僻消息太閉塞,只怪驚喜(吓)來得太突然。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把登基安排明白,話說我要不要把更新時間改到晚上十二點?或者夜裏兩點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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