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退親
春花娘笑着跟鄭軍他娘打招呼:“親家來了,趕快坐。春花,去倒碗茶去。”
“別叫親家,現在叫有些早了,等結成了親家再叫也不遲。”鄭軍他娘話裏帶着刺,她撇了一眼端午,繼續道:“還是那句話,我家鄭軍絕不能娶一個抱娃的女人。”
“之前不是說了嘛,娃會尋着合适人家送出去。”春花娘回。
“女娃不送人。”春花在旁邊趕緊接了一句。
鄭軍他娘一聽來氣了,這還沒過門呢,就敢頂未來婆婆了,過了門還得了。
“不送人也行,那我們退親。”鄭軍娘說。
“之前鄭軍說了,我帶娃他也願意。”春花說完就後悔自己太沖動了,現在不是強硬的時候啊。
春花娘一看話說到這份上,趕忙說:“就是不送人,也不讓春花帶,我和他爹帶着。”
“那還不是一樣,到時候春花還是三天兩頭往回跑,家裏的外面的還不是得她操持。”
春花實在憋不住:“就是沒有這娃,我嫁了也得操持我爹娘的事情,我不能嫁人了就忘了我爹我娘。”
春花說完這話,爹剛好開門回來了,正好聽到春花說這句話。
鄭軍娘氣得不再說話,用力把門一摔,走了。
春花爹把肩膀上剩下的肥料卸下來,放到東屋,又蹲在院子裏一聲不吭。他在口袋裏摸了又摸,春花知道,爹又想抽旱煙了。
爹一遇着發愁的事情,就想抽旱煙。春花想,幸好給藏了起來。
“春花啊,有句話爹先給你說說,這親怕是結不成了。”春花爹深深嘆了口氣。
說完,又起身過來逗小端午。一人一個命,一人一個機緣,可能鄭軍就不是春花的良人。他只能這麽安慰自己,不然咋辦呢?讓春花把端午扔了嗎?不可能的。連春草都抱不走端午,誰還能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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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爹如同遲暮老人般佝偻着腰,老态畢露。其實爹也才四十多歲啊,過度的操勞讓他看起來比同齡人都老。
讓爹娘跟着勞心,春花心痛。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進退維谷。
她想起鄭軍在朱萍家的屋子裏斬釘截鐵地對她說,願意和她一起照顧端午;鄭軍還在在西潭岩的蘆葦叢邊給春花承諾以後讓她過好日子。
不知道那些,都可還算數?
春花懷着忐忑的心情,一會想到鄭軍,一會又想到端午,一夜翻來覆去睡不着。
小端午已經睡整夜覺了,在春花旁邊睡得倒是很香。
第二天一早,媒人就上門了,也沒多說,就說鄭軍家退親了。因是鄭家毀約在先,所以之前下聘的聘禮都不要了。媒人說完,連茶都沒喝,就走了。
雖然做好了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那畢竟是她想象的,還帶有一點希望,那點希望是帶給她愛情的鄭軍給的。但當這些話從媒人嘴裏親自說出來,春花還是覺得心如刀割。
她回憶着和鄭軍在一起的點點點滴,那些美好,那些甜蜜,到頭來都是一場空。她又想起那天下午在桑地裏的事情,如果她從了鄭軍,現在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東想西想地亂想了一陣,端午的哭聲就把她拉回了現實。生活哪容得她傷春悲秋,她還有嗷嗷待哺的端午,還有日益老去的爹娘。
春花想,我得表現得淡定從容一些,這樣爹娘心裏才能好受些。
春花還沒來得及在爹娘面前淡定從容,就傳來了爹出事的消息。
爹的毛驢車跌進了河裏,連人帶車,是村西頭最深的那條河。
在那一瞬間,春花忘記了鄭軍帶給她的痛苦,她只想知道爹咋樣了。
村裏人把春花爹從河裏撈上來的時候,爹已經奄奄一息了。幸好河西頭離鄭大夫的診所近,就診還算及時,命算是保住了。
鄭大夫知道春花家發生了什麽事。在農村,女娃被退親是極羞辱的事情,一般退親後,女娃家都要和男娃家鬧到撕破臉,人盡皆知。
可是春花家一直不聲不響地,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村裏人開始議論老鄭家不厚道,春花心善撿了個娃,還被退親了。
春花被退親的事情,慢慢從村子裏的話八卦題中消失,村裏永遠有更八卦更狗血的事情。但是春花爹,卻落了個終生殘疾,他的腿摔斷了,瘸了。
春花爹也不知道那天怎麽了,就覺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那條河正對着鄭軍家,春花爹說,估計還是不對付,血光之災呢,都是命啊,誰也鬥不過命。
瘸腿後的春花爹并沒有一蹶不振,反倒比以前開朗了起來。他始終覺得每個人生來都要歷個劫,他一向順風順水的,這個坎過去了,他還活着,以後定會一帆風順。
春花開始以為爹也像她一樣,不願家人難過才故作堅強。時間久了,發現爹的堅強完全是發自肺腑的,甚至在沒人的時候還要吼幾嗓子“東方紅。”
瘸腿後的爹成了最愛逗小端午的人,讓端午叫他“爺爺”。
農村有句老話叫做隔輩親,春花爹沒怎麽親過小時候的春花,卻對端午親得不得了。
春花看着爹開心,也跟着開心了起來。她想,爹瘸了一條腿都不難過,她有什麽理由難過呢,為了一個對她說過大話的男人,更沒必要了。
春花爹的半條腿,換來了父女倆之間更深厚的感情,這個是誰都沒想到的結果。
倒是春草,大着肚子抱着爹哭了很久很久。聽到春花被退親了,又抱着春花一陣哭,直覺得是因為自己沒能帶好端午,才讓春花被退了親。
春花不禁取笑她,懷了孕的女人就是感性。
快過年的時候,家裏收到了春晖的來信,信裏說自己一切都好,老師幫忙找了份兼職,過年就不回來了。
春花爹娘都有點失落,卻又念叨着,不回來好,車票省下了。
過了幾天,李建國來給燕子姐爹娘報喜,說燕子姐生了個女娃。燕子娘得知母女平安後說,你們還年輕,下胎繼續努力。
楊樹林帶着春草來給爹娘下節禮,送來兩只豬腿,兩只羊腿,兩只老母雞。
春花娘不願意收,讓春草帶回去給春草補身子。楊樹林不肯,說留下給爹和端午補補。
春花爹在一旁笑了:“留下吧,給我孫女補補。”
春花爹一直叫端午孫女,不是外孫女。農村人還是很講究孫女與外孫女的區別的,春花爹現在是真疼端午。
端午已經快九個月了,她第一個叫出的詞是“媽媽”,她對着春花不停地喊,那一聲奶聲奶氣的“媽媽”讓春花覺得此前所受的所有委屈和痛苦都值了。端午第二個叫出的是“爺爺”,把春花爹樂得,瘸着腿把端午抱起來在院子裏小跑了一圈。
春花娘先是糾正端午,讓她□□花“姨媽”。她越是糾正,小端午越是“媽媽,媽媽”叫着歡。
見糾正無果,春花娘又說:“你們小時候都叫娘,現在小娃都叫媽了,聽着真別扭。”
“時代變了,跟以前咋能一樣嘞。”春花笑着回。
後來端午就不再叫了,任憑春花娘嗓子喊啞了,端午就是眨巴着小眼睛,就是不願意叫出“奶奶”兩個字。把春花娘給郁悶得直瞪眼。
過節前,下了一場非常大非常大的雪,都說瑞雪兆豐年,來年一定是個豐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