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告別
五月,是一年之中最舒适的時候。楊樹葉茂密地綠,随着微風搖曳,在陽光下閃着銀色的光芒。
這個時候,從河西頭傳來一個消息,鄭軍定親了。據說兩家相互滿意,聘禮已下完,很快就會成親。
春花娘怕春花聽到這個消息受刺激,這幾天都不讓春花出門。她還是不太了解她這個二閨女。對于春花來說,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自去年媒人登門說了鄭家退親之後,鄭軍再也沒有主動找過春花。開始,春花還想找鄭軍問個明白。後來,鄭軍在村子裏遇到春花,就把頭轉向一邊,比陌生人還不如,春花的心也就沉了下去。
這樣也好,春花心想,斷就斷得幹淨。春晖臨去上大學前,還勸她凡事想開些,原來春晖早就看穿了,只自己看不通透。端午和鄭軍,是她自己選擇了端午。
春花娘在鍋屋燒火,小端午在一旁撿了柴禾往鍋底送,她生怕火燒到了自己的手,只遠遠扔着。春花娘指着端午對春花說:“端午倒是聰明得很,以後也是讀書的好苗子。”
春花就喜歡聽娘這麽說,誇端午可比誇自己還受用。小端午快一歲了,走路走得穩,話也多了起來,怎麽看都是一個可人疼的小女娃。
“端午以後也得像舅舅一樣讀大學呢。”春花摸着端午的大腦門說道。
“讀大學,讀大學。”端午正是學話的時候,聽到新鮮的詞兒就要不停地念叨。
“春花,你還是得相親去。你這一輩子還長,我和你爹總會先走,端午以後也會成家嫁人,你姐你弟都會有自己的生活,你總得有個伴才成。”娘這段話,一聽就是醞釀了很久,估計和爹不知道說了多少遍。
春花知道,這也是爹的意思。
“行着呢,娘,你和爹看着辦,我聽你們的。”
聽到春花這麽說,春花娘心中暗松了一口氣。她就怕春花這個傻丫頭,吊死在鄭軍那一顆樹上。
春花娘買了二斤冰糖,托了春花二姑在周圍幾個村裏給尋着合适的人家。
沒過幾天,春花二姑親自來給哥嫂回話。
“适齡的男娃家一聽說春花領着一個女娃,就打了退堂鼓。”二姑喝了一碗茶,繼續說:“有幾個願意的,不是死了媳婦就是大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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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爹聽到此處,氣得一腳把板凳踢翻:“我家春花好模好生的,端午留着我和她娘養着,又不用春花帶過去,憑啥這樣糟踐我娃。”
春花抱着端午坐在一旁不吭聲,端午見春花爹生氣了,從春花懷裏掙出來,走過去,奶聲奶氣喊了一聲“爺爺”,又把小手摸在春花爹那滿是溝壑的臉上。
春花爹瞬時笑了,拉着端午的小手,一瘸一拐進堂屋了。
二姑看得愣住了,心道:“從不見大哥對哪個娃這麽親過。”
春花娘說:“妹子你也看到了,端午現在是咱老趙家的寶貝疙瘩呢。要送出去給人家養,就是春花答應,她爹都不能答應。你再給看看還有合适的人家?”
“就怕慢慢尋着,把春花給耽誤了,女娃子就這幾年好光景呢。”二姑說到此,見春花娘臉色變了,又說:“嫂子放心,我把這事當成咱家大事。春花模樣生得好,又能勤快能幹,看着都讨喜呢。”
春花娘臉色松了一些,雖然知道她二姑說這話就是安慰自己的,可還是覺得心裏舒坦些。她轉過頭去看春花,春花頭低着,蹲在一旁剝蠶豆,看不到她的臉,也不知道到底是咋想的。
二姑回去後,再沒了消息。
春花爹娘白天幹活轉移了注意力不太想這件事,一到夜裏忍不住就開始長籲短嘆。
鄭軍成親那天,接新娘子的隊伍故意從河東頭繞了一圈。新娘子娘家是張窪村西邊村子裏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老鄭家在炫耀。
鄭軍推了一輛自行車,車座上坐着蓋紅蓋頭的新娘子,後面跟着七八輛毛驢車,拉着滿滿的嫁妝,幾個唢吶手拎着綁了紅布條的唢吶,時不時吹響幾聲。很多人出來看熱鬧,鄭家人就往人群裏撒糖果,惹得小孩子一陣陣歡呼着圍過去。
端午聽着外面熱鬧,也拉着春花娘的手要出去。春花娘把院子門鎖得死死地,端午見出不去,就放聲大哭。春花知道娘心裏賭氣,又看不得端午委屈。她走到門前,把門栓拉開,拉着端午就出去了。春花娘氣得直跺腳。
有些事情,與其躲着,不如痛痛快快面對。
鄭軍萬萬想不到春花也會出來,他和春花眼神對上的一瞬,甚至恍惚了一下。春花淡淡地笑着,拉着端午的手,從燕子娘手裏接過一塊糖,把糖紙剝開塞到端午的嘴裏。
看熱鬧的人,都以為春花會罵幾句鄭軍,或者是指桑罵槐洩一下心中的憤懑。但是春花就那麽一站,一笑,拉着端午什麽話都不說,仿佛從未跟鄭軍訂過親,她就像其他任何一個看熱鬧的人一樣。
春花的大方得體讓鄭軍突然間覺得很難堪,心裏怨恨着父母,就不該來河東頭走這一趟。
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了。春花抱着端午看着新人隊伍,心裏對自己說,過去了,都過去了。鄭軍都結婚了,自己也該開始新的生活了。
春花不自知,她的一言一行全被在場的一個男人看在眼中。
他就是隔壁李集村的李仁義。沒錯,就是那個放電影的李仁義。
李仁義今天也是湊巧了,到張窪村村支書家裏取電影費。他之前對春花的印象只就停留在她是春晖的姐姐,春晖考取大的學時候,是他過來放的電影。
那時候,他就覺得春花不錯。她明明和鄭軍定了親,但是也沒因着看電影就去偷偷摸摸拉拉手啥的。他記得春花那晚一直老老實實坐着看電影,幫爹娘招待家裏的客人。
李仁義放電影見得多了,那些男男女女趁着黑做些“茍且”的事情。他是個傳統的男人,認定女人未出嫁前就該恪守本分,堅守婦道。
所以,那些女娃們在他放電影時候對他不管是眉目傳情還是言語挑逗,他都一概不搭理。他不是不懂,只是不願。
自古以來,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主動聊騷的都是輕浮。
春花,是他第一個正眼瞧的女子。她善良正義,排除萬難收留了孤女;她孝順能幹,瞧她們家裏裏外外被打理得多好啊;她還寬容大度,明知道鄭軍是在挑釁,卻站在那裏不哭不鬧,确實和別的女娃子不一樣。
李仁義打定了主意,要找媒人上門來提親。鄭軍不就是因為她帶了一個女娃而退親的嗎?他不在乎。他從小是個孤兒,無父無母,吃百家飯長大的,他可以自己給自己做主。
想到這裏,李仁義忍不住笑了起來,也許不久之後,他也會有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