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暖的

服藥後,空珊的蠱就解了。不出所料次日起來頭一件事就是要去找凜月打架。被大家死拖活拽攔住了,問清了來龍去脈。原本是雙方都有錯,但凜月未免有些出格。空珊到底哭鬧了一場,銀牙咬碎,雖然按捺下這段恩怨,但梁子算是結下了。

山中無甲子,歲月易過,轉眼間又過了數月。

小狼崽吃得越來越少,睡得越來越多。君芷看着暗暗擔心。想起凜月說的,三百歲生辰那日,天劫即至。

再問楚顏,這孩子迷糊,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個确切的日子來,只說記得前兩次是大雪紛飛的冷天。

今年是否恰滿三百歲,她也說不上來,君芷嫌棄道:“怎的這樣笨。不都說‘多智而近妖’,你怕不是假冒的妖?”

楚顏委屈巴巴地掉眼淚:“長大了就會很聰明。”

君芷無法,只能帶着她,靜靜等這瀛洲山的雪。

凜月自那日之後,因君芷說了“弟子幫師叔都是分內之事”,便經常肯給她派些額外的任務。多半都是找煉丹的藥材。給她在醫書上指了樣子,或是用筆描摹一個大致,君芷再帶着這個樣子山上山下地翻找。

演陣法的時候,她只消念動口訣,便可擺布所有草木。然則這些稀罕的藥材,因其珍稀之故,本就是十分有性格的,眼下是要召它去煉丹爐裏受熬煎,人家更是要悄悄躲着,不發一言,不則一聲。

只能耗費眼力體力,親自去尋。

小狼很乖巧。因怕君芷受累,不肯叫她抱着走,只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瞪大一雙眼睛,四下裏張望。她個子小,往往比君芷還先發現。沖上去指着大叫:“叔……快來快來,我找到了!”

君芷蹲下來,摸摸那棵草,再與手裏的圖樣子對照,确實沒錯。因而笑笑,讓楚顏将草拔出來。

小狼已然熟于此道,有過早先拔山芋的經驗,知道要在緊靠根部的地方使力。小爪子只輕輕一拉,就妥了。還能用另外一只爪子給它去了土,笑嘻嘻地放到君芷身後背的竹簍子裏邊去。

找得好找得多的時節,她都是要讨獎賞的。

君芷問:“唔,什麽樣的獎賞?”

小狼羞赧一笑,低着頭不說話,君芷便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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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泡溫泉,多泡小半個時辰。

泡到最後,小狼常常頭腦發暈,歪在她懷中睡過去。

次日清早就聽呂道陵講解些早課。

這老道講的道法都異常玄乎,柳心瑤每次是最先跳起來的那一個,抱着腦袋說不懂不懂,胡扯胡扯,該死該死。

呂道陵撚着胡須,笑得深沉:“道可道,非常道,徒兒需要多多體悟,不得急躁……”

氣得柳心瑤大喊上當。

這樣周而複始的輪回之中,瀛洲山的第一場雪,突然來了……

那日天剛微微明,醒來時覺得周身異常寒冷,聽得窗外北風呼嘯,小狼往懷裏越鑽越緊,嘴裏還叽叽歪歪說着呓語。

君芷替她掖好被子,坐起身一看窗外,卻見殘月之下,已是漫山白雪皚皚。月光倒映在雪地,将屋外照耀得幾近大亮。

天地之間是連綿無盡的白。

君芷覺得心一陣緊縮,輕輕将枕上的小狼崽搖動,“楚顏、楚顏。”

小狼磨磨唧唧醒了,坐起來揉眼睛,揉了一會子開始穿衣。

君芷看得一笑,将她抱在懷內,用棉絮裹好,抱得高些,指着窗外對她道:“雪來了,你今年幾歲?”

小狼歪過腦袋,初初醒來,臉頰上尚有兩朵紅暈,一雙缱绻的眼盯着君芷看,良久也不說話,轉個身,爬上去,吧唧在臉上親了一口。

“……”君芷擦擦臉頰上的濕潤,微笑道:“長大就不能亂親人了。”

小狼還是口齒纏綿,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君芷将懷裏的小狼裹成個粽子,問道:“天劫來了,怕不怕?”

小狼将頭晃得跟什麽似的,晃到一半,不動了,歪在那裏原來是又睡了過去。

君芷将她放回枕上,複又蓋好了被子,自己下了地,開小爐子烹了壺茶,斟一杯捧在手內。

然則等茶涼了也還未喝一口。

這日早課,她去時,但見柳心瑤歪纏着師尊在說着些什麽。一派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形容。

一旁的空珊坐在桌前也是娥眉緊蹙,見了她來時,別過臉去,裝作沒有看見——自打上次的蠱解了之後,與君芷相見時她總是這副別別扭扭的樣子,先前更是遇見就繞道而行,或是告假不來,如今還算是慢慢好轉了。

君芷摸着小狼的頭頂毛,主動找她攀談:“師姐,心瑤師妹在和師父說什麽呢?”

空珊轉過臉,看她一眼,又轉回去,冷冷道:“西涼侵擾南齊,罪魁是一個能招鬼将的國師,柳心瑤請師父放她下山去滅了那人。”

君芷抿唇微笑,“可三年之期未到,師尊不肯放行罷。”

空珊哼了一聲:“放行,她也不是人家的對手,不過是去送死罷了。”

君芷還要問柳心瑤是怎麽得知的這個消息,小柳已經回來了,一臉頹喪之色,顯然是沒有說動師尊。

這日的講道依然高深玄妙,須得回去坐上三五時辰參透。

小狼依然沉睡。

君芷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倒出一粒藥來,一分為二,往狼嘴裏塞了半丸,剩下的半丸自己吞了。這個藥,也是拜凜月所賜。自上回通天閣拜見,一人一狼就一直都在分而食之。

這日做事都心不在焉。君芷便不去做那些要緊的,反而将元清手內的掃帚要了來,自玄天的大門起,将雪都掃幹淨,露出明淨的地面來。

元清在一旁抱着頭亂跳:“我的師叔啊,你這樣是叫我受罰啊,耽會兒人看見說我躲懶,坑害師叔你,我受罰的期限可是要順延的啊啊啊……”

君芷道:“無妨,若是如此,我跟你去解釋。”

元清只得戰戰兢兢跟在後邊。

一日無話。因楚顏一直睡着,雪又還在下,便不去泡那溫泉水,收拾收拾睡下了。

至半夜時分,忽然周身刺痛。君芷從夢中掙紮着坐起,一看身側,已沒了楚顏的身影。

跌跌撞撞起來,出門一面喚她的名字,一面四下裏找尋。頭頂的蒼穹電閃雷鳴,烏雲翻滾。自上來這瀛洲山,天氣還從未如此惡劣。

君芷心裏便有些發慌,跑得急了些,腳下叫一個石子絆住,人登時摔了出去。摔得胳膊生疼。比胳膊更疼的,是周身如焚燒一般的刺痛。這痛如此熟悉。上一世的萬箭穿心也不過是這個程度。皮肉仿佛正遭受寸寸淩遲。起先在地上輾轉翻滾,好似蛻皮的蛇,還能咬着牙不讓自己叫出來。也不知掙紮煎熬了多久,嘴唇上的齒印滲出甜腥的血來,那鈍刀割肉的痛楚一點一點深入到骨髓時,終于痛得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天邊的暴雨夾雜着雪粒子下來了,将地上的青衫人淋了個通透。

恍恍惚惚之中,又回到數月之前,凜月将藥遞給她的那天,豔麗如朝霞的女子笑得晃眼,明眸一睐,道:“這藥名喚偷梁換柱。每日服用一次,你一半,她一半,待到天劫來的那日,便有一部分會應在你身上,這藥吃得越久,你分得越多。不過你放心,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發現有凡人在同受此劫,布劫的上神投鼠忌器,你的狼便不至于灰飛煙滅。”頓一頓,“只是這痛楚,和死過去也沒有分別。若布劫的是個喝醉了的仙,你就死了,也未可知。故而我勸你想清楚,再用這法子。”

雨雪越落越大,君芷渾身已然凍僵。靈魂出竅,又是那種在世間飄蕩做鬼的感覺。輕飄飄身心沒個着落。

遠遠的有腳步聲來了,在噼裏啪啦的雨聲裏不甚清晰。那腳步到了她跟前時,臉孔察覺到輕微的熱度。痛得脫形的神識還在想,來者是敵是友,整個身子便被抱得離了地,身後有溫熱源源不斷地傳遞到身體裏。

痛覺好像減輕了。那人還用臉蹭了蹭她面頰,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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