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歸家

柳賀自是不知曉葛長理在他身後發的癫,不管此人如何想,柳賀從未放在心上。

只是他覺得,心态對面相果然是有影響的,他與葛長理同一年考入丁氏族學,初識時葛長理為人還算不錯,縱是他器量小一些,同窗之間也多有包容,但此次縣試前後見他,柳賀只覺他面目可憎,連一點少年人的生氣也無了。

科舉之事操控人心,郁郁不得志者時常有之,只是有人能看淡,也有人只作踐自己,如葛長理這般容不得他人的則是少數。

……

第一場過了,柳賀便開始準備第二場。

發榜與第二場考試幾乎是無縫銜接,留給考生的時間極短,不過考試的章程考生們大多知曉,倒也不必特意準備。

但這一場的考試內容與前一場又有區別,這一場考了五經一篇,《孝經》論一篇,還要默寫《禦制大诰》一篇,比之第一場,第二場的內容要簡單一些,畢竟連貼經都考上了,《禦制大诰》一書柳賀早早學過,默寫又是他的強項,于他而言,這一道幾乎是送分題。

稱得上有難度的便是那道五經義,但柳賀在族學中勤學不辍,于《詩》一經的掌握日益純熟。

縣試考的五經義難度甚至不如柳賀平日所練的考題,畢竟是第二場,在頭場區分出難度的情況下,第二場的題自然要簡單一些。

不過柳賀還是不敢怠慢,想必其他考生也是如此,第一場發揮不足的考生更是指着這場覆試進入前五十,但能夠如願的士子百中無一,最多也就是換下外圈幾人罷了,內圈士子的位置往往穩如磐石。

柳賀拿出了平日琢磨文章的功夫,将《詩》“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慢慢寫出,《孝經》論和《禦制大诰》都沒什麽難度,他有充分的時間去寫這道經義題。

這裏的明明不是網絡段子裏那個明明,而是指周文王的偉大光輝澤被人世,此句出自《詩·大明》,《大明》一篇專用來歌頌周朝開國歷史,文辭大氣恢弘,與其他篇章大不相同。

柳賀琢磨了片刻,思緒順暢,這其中有第一場已過的因素在,他沒了心理負擔,下筆時自然阻力少了。

一篇文章傾刻而就,柳賀交卷時,整座考棚只有三四人交了卷,柳賀并不争快,但寫完就是寫完了,他寫文章時不猶豫,考卷交完之後自然也是一派輕松。

待龍門打開,他又回到客棧等待結果。

到了第二場時,與他同客棧的士子僅剩一半不到,多數人連第一場都未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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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內的氛圍也與柳賀投宿那日完全不同,愈發安靜沉悶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柳賀心态倒是更沉穩了,待到了第二場放榜日,他去看時,見自己的坐號依然在內圈,說明他第二場考下來依舊位列諸生中的前二十。

接下來便是第三場第四場。

因各場之間至少間隔一日,柳賀倒沒有考到麻木的感覺,相反,一場場考下來,他對科場考試的流程更為了解,縣試所考內容雖不似鄉試規範,也不如鄉試題目多,可縣試畢竟有五場,五場的內容已經覆蓋了鄉試涉及的全部內容。

此前他看了多少時文程文,但那也只能算是參考資料,可上了考場,即便只是難度最輕的縣試,那也是真題。

“柳兄,一起看榜去!”

到了第四場發案時,柳賀已不必再着急,他慢悠悠地喝完粥,與施允幾人一同步行去看榜,到了縣衙門前,如第一場發榜時那般熱鬧的景象已不複存在,榜前的士子只有零星幾人。

到這一場時,雖然名次依舊未定,可何人能考府試基本已經确定下來了。

往年縣試不如今年認真,到第四場時基本已發長案了,可今年卻考了

足足五場,柳賀在城中待了十數天,好在他平素讀書就辛苦,考到現在也不覺得累。

不過第五場考完時,他也有種身體被掏空的感覺。

科考果然既考驗文才,又考驗體力,這場考完,柳賀心頭沒了惦記,整個人才徹底放松開來,考完的這天晚上,他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起床後也沒了往日的精神,可肚子卻比前幾日更餓。

柳賀報複般地大吃了一頓。

明明考試總時長還沒有他平日讀書時間長,但對他精力的消耗卻遠勝平時。

這一日,柳賀獨自一人去看的榜。

因到第四場時,副榜考生所剩無幾,如于遙等人都沒有機會考第五場,丁氏族學中僅柳賀、施允與馬仲茂三人進入了最終場。

而今日則是長案發榜的日子。

前四場皆是團案,以內圈外圈确認考生入圍與否,最後一場則是揭曉最終名次,且不再以坐號代替人名,而是将考生按第一名到第五十名的順序依次排列。

柳賀在路上試想了無數種可能,比如他發揮不佳跌落圈外,比如知縣發現他文中有犯諱之詞,又比如……平素與同窗們一起看榜時柳賀絲毫不忐忑,但一個人走這條巷道,心中所思多了起來,就越走越慢了。

長案已張貼于縣衙牆壁上。

柳賀心髒跳得極快,視線自上而下飛速掠過衆人名字,最終,他視線定格在了長案中間偏上的位置。

只見其中一行為——

第七名,柳賀,丹徒西麓人。

西麓鄉即下河村所在的鎮,在縣試之中,諸生籍貫寫到鄉為止,今年縣試五場,通過的五十名士子中,西麓鄉唯有柳賀一人,其餘各鄉上榜士子也不多,畢竟論文教實力,各鄉與城中差距明顯。

柳賀前往縣衙領了憑據,之後便回客棧收拾包袱,縣試過了,他心中石頭終于落了地,接下來可以安心備考府試了。

府試之難尤勝縣試數倍,柳賀想了想,自己縣試雖排在第七,卻未必有把握能通過府試。

不過眼下并不是憂心的時候,柳賀只想趕緊回家,把好消息說給紀娘子聽。

……

就在柳賀看榜時的下河村。

二嬸正嗑着瓜子與村中婦人閑聊,紀娘子則在院中洗衣裳,日頭漸漸暖了,她将冬衣洗幹淨,又将薄些的衣服拿出來曬,窗臺上還曬着幾本書。

紀娘子洗衣時,滾團兒一直繞着她腳邊轉,想讓紀娘子摸摸它的腦袋,紀娘子卻抽不出手來。

就在這時候,二嬸的聲音越來越大:“我說這賀哥兒進城這麽久,怎麽還不回來?古洞村也有個去縣裏考試的,人家前日已回來了。”

“莫非是考上了?”

“我瞧着難,這縣試哪有那麽好過?何況賀哥兒才讀了幾年書?我不知曉旁人,我還不知曉他?一向是個好吃懶做的,只是這一兩年忽然轉了性開始讀書。”二嬸哼一聲,“我看他就是沒考中,連家也不敢回。”

紀娘子洗衣的手忽然一頓,過了片刻,她又低下頭繼續幹活,好似沒有聽見柳賀二嬸所說一般。

等衣服洗好之後,她給滾團喂了食,之後便時不時地擡頭看天色,柳賀離家前和她說過,至遲今日傍晚就要回來了。

眼下天色不如早晨時那般明亮,她也沒有聽到馬車聲。

……

去府城的路上,柳賀心中有縣試是否能中的迷茫,返回時他卻一身輕快。

回去的時候天剛好陰了,馬車行到半路,就下起了零星一點雨,快到下河村時,雨越下越大,馬車便颠簸了起來,柳賀眼前視野也越來越模糊。

幸虧考試幾日都是晴天,柳賀一點不想嘗試在雨中考試的滋味。

馬車到了村口

,雨已下到最大,一向水波平穩的通濟河都呈現出波濤滾滾之勢,柳賀提着包袱狂奔到了院門口,雨聲太大,紀娘子恐怕聽不到他的腳步聲。

但不等他敲門,門卻已經開了。

紀娘子一直看一直看,就算天色越來越暗,她卻仍是盯着院門口,終于看到柳賀飛奔而來的身影。

不等紀娘子出聲,柳賀便興奮地晃了晃包裹:“娘,我縣試過了!”

盡管身上淋了雨,柳賀卻神采飛揚,眼中滿是喜悅,他平素一向沉穩,只有在紀娘子面前才會現出原形。

“好,我兒真好。”

紀娘子低頭接過柳賀的包袱,也掩去了眼中的淚痕。

約莫十多年前,也是在一個春日的傍晚,或許是二十年前?時間太久,紀娘子已然記不清了。

那時候柳紀兩家已定下婚事,雖說未婚男女私下不能相見,可鄉間拘束不多,便是見了也無妨,在那時候,柳信也是目中含笑,告知她自己縣試取中的消息。

那時他穿着洗到發白的長衫,包袱上打着層層補丁,可眼中笑意卻讓紀娘子至今難以忘懷。

柳賀性子執拗,這一點也像極了柳信,尤其在對待學問上,他格外古板認真,一篇文章寫不好,他能坐上幾個時辰修改。

可紀娘子也沒有預料到,柳賀頭一回去考縣試便中了。

柳賀獻寶試地将自己中縣試的憑據給紀娘子看,紀娘子此時已将淚拭幹,盯着那一紙文書看了許久。

午時在院中聽到閑談,紀娘子心中不免有擔憂,只是她憂心的并非柳賀能不能考中,而是若是不中,柳賀如何應對村中的流言蜚語。

紀娘子當時是想出去吵一吵的,畢竟旁人參加縣試,考三四回的都有,憑什麽她的兒子只考一回都要被奚落?

但想到柳賀就快回來,紀娘子忍住了争吵的沖動。

好在柳賀考上了。

上天果真不辜負勤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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