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諸事

春和日麗,下河村中是一片溫暖而繁忙的景象,河堤邊,油菜花招着蜜蜂舞來舞去,如果柳賀的同窗們見了,怕是要即性賦詩一首,可惜柳賀對作詩毫無興趣,不僅如此,他甚至坐得離油菜花田更遠一些,以防被蜜蜂給蟄了。

十多年前,下河村是不種油菜花的,油菜花是北方傳過來的種子,在南方長勢不旺,但後來不知誰發明了春穴分栽技術,之後油菜花的種植才在鎮江府一帶漸漸擴大起來。

柳賀回家之後,下河村連下了兩天雨,水都要沒過通濟河了,比往歲夏天的雨還要大,田裏種的糧都差點被雨水沖壞,搶救了幾天才搶救回來。

因而村裏人一開始并不知曉柳賀通過縣試的事,紀娘子與柳賀也未在外到處說,還是有人從縣城回來、見了縣衙張貼的紅榜方才知曉。

“信哥媳婦,你家賀哥兒考中了?”

“難怪那幾天喜鵲天天在門口叫,賀哥過了縣試這樣的大事你也不早說!”

紀娘子笑了笑,納鞋底的動作卻不停:“都是他自己用功,何況縣試之後還有府試和院試,那兩關想過可不容易。”

“我看你家賀哥兒聰明,先考個秀才,再考個舉人,你這當娘的就能安心享福了。”

紀娘子納完了一只,将兩只鞋底擺在一起比對:“我只求我賀哥兒考試之前少聽幾句閑話。”

與紀娘子交談的婦人一位姓羅,一位姓秦,正是放榜那日與二嬸一同議論柳賀之人,論輩分,姓羅的那位還是柳信的本家堂嬸。

紀娘子這麽說,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紀娘子平素是最和氣的,從不說人長短,村裏婦人都喜歡和她打交道。

二人倒也不是故意貶低柳賀,只是當時柳賀二嬸說得正歡,兩人也不好出聲反駁,可兩人沒想到的是,柳賀正經才念了兩年書,竟連縣試都過了,這比他爹當年過縣試還早了一些。

柳賀沒在村裏多宣揚,羅姓堂嬸卻聽自家男人說,柳賀不是過了縣試那麽簡單,他這次考了全縣第七!

“信哥當年就會讀書,他這兒子比他還厲害,咱們下河村說不準又要出一位秀才了!”

羅姓堂嬸還未多想什麽,她男人倒是先囑咐她,日後可多照顧紀娘子母子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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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賀過了縣試,村裏族老裏長們也有所表示,獎勵了柳賀一些銀兩,數量不多,主要是鼓勵柳賀發奮讀書,當年柳信過小三關時族中也給了獎勵,只是自柳信之後,下河村別說秀才了,通過縣試的少年郎也越來越少。

不過柳賀去考一場試依然耗費甚巨,主要就是住店吃飯的花銷,雖然後幾日住店的考生越來越少,掌櫃給柳賀減了些銀兩,但柳賀認真算了一下,幾天的開支依然相當不菲。

他眼下只能靠抄書掙上一筆了。

柳賀抽空去了一趟書肆,如掌櫃說,這段時日倒是有書可抄,但柳賀看了一圈,依舊是鄉賢錄或是某些腐儒的詩集,柳賀覺得其中一些人的詩還不如他寫得好。

若是往日,為了錢他也就抄了,但眼下府試還有兩月,他實在不願把時間浪費在抄這種酸詩上。

有這精力,他還不如抄一些散文名篇,再提升一下自己寫文章的能力。

賺不到錢,柳賀也不想白跑一趟,幹脆問夥計:“可有最新的程文集?二月會試的程文可出了?”

夥計笑呵呵道:“公子來得真是巧,剛出的程文集,縣學那邊前幾日就有生員來問了,偏偏叫公子趕上了最熱乎的。”

“多少錢?”柳賀問。

“這書不貴,只要三百文。”

柳賀翻書的手一頓:“多少?”

“三百文。”

明朝的書也是分平裝版和精裝版的,像這冊程文集就是平裝,通常定價在一百文左右,何況這程文集上只收錄了十多篇文章,算下來也就六七千字而已,便是加了會試程文的金身,收個兩百文已是頂天了。

夥計居然獅子大開口要價三百文。

柳賀毫不猶豫還了價:“一百文。”

“公子是咱們店的常客,二百五十文不能再少了。”

二百五十文當然還是貴,柳賀沒有急着立刻還價,而是将書肆之中講如何通過府試的書挑了一本,另外又挑了章奏的的範本等,幾本加在一起重新報了價:“三百文如何?”

“公子,三百文如何能賣,這本府試寶典在本府士子中可是相當受歡迎啊!”

柳賀忍不住發笑:“這本府試寶典是嘉靖二十三年出的,都是二十年前的老書了,如何受歡迎?三百文,你賣便賣,你不賣,我連這本會試程文也不要了。”

“賣賣賣。”夥計肉痛道,“公子你回回來都還價,再這麽下去,掌櫃該罵我了。”

書肆靠近縣學,縣學的生員們買起書來相當大方,只需夥計有張巧嘴,将書吹得天花亂墜一些,如這本府試寶典,就算有士子嫌舊,夥計多捧他幾句,将書賣出去并不難。

便是家境清寒一些的,他看書不買即可,倒也不會一張嘴就壓價。

柳賀之所以買這本寶典,主要是看府試流程和程文,流程大差不差,二十年前與今日相比也無甚變化,可這書壓價容易,且有幾篇程文寫得相當漂亮。

那一年的知府是莆田人林華,林華在鎮江府官聲極好,後遭人陷害罷官歸田,他在老家去世,鎮江百姓在北固山為他修祠,唐順之為他寫墓志銘,林華點評府試文章時也是極用心,比後面幾任知府的點評更為細致。

對柳賀來說,二十年前的點評當然意義不大,但他卻可借此窺探到考官們是從什麽角度看待考生文章的。

換一個角度看,他或許能多一些靈感。

日頭還好,柳賀又去了一趟丁氏族學,拜訪了丁顯丁琅兩位先生。

這一回縣試,丁氏族學有柳賀、施允和馬仲茂三人獲得府試資格,其餘諸生還是回到族學繼續讀書,三人則一致選擇在家備考。

柳賀問丁顯:“湯運鳳是否過了丹陽縣試?”

丁顯搖了搖頭:“他只差一點,再讀一年,明年必能過了。”

只是縣試一年一考,府試卻是三年兩考,今年便是府考的第二年,湯運鳳趕不上這場府試,下一場就得等後年了。

但這也是大明科場的現狀,從縣試第一場算起,能在十五年之內考中進士已是天縱之資了。

柳賀随身攜帶了幾篇文章,正要請丁顯丁琅幫忙看一看,兩位先生平日忙碌,一時半刻看不完文章,便允了柳賀半月內将點評送至他家中。

柳賀在族學中待了不到一個時辰,出門時卻被湯運鳳幾人抓住,湯運鳳連連訴苦:“我是考完四場被刷下的,我如此才華竟無人賞識,實在可嘆。”

“柳賀你別信他,他是寫了錯字被考官揪出,才直接黜落的。”

湯運鳳:“……”

柳賀聽了也覺得湯運鳳遭遇有些慘,然而縣試考到最後,拼的便是諸考生的毅力,越是到後面越不能犯錯,沉穩謹慎方能走到最後。

湯運鳳最終敲詐了柳賀一頓酒席,但柳賀直言,酒席現在是沒有的,有也得等院試考完之後。

……

之後,柳賀便沉下心來讀書,為四月的府試做準備。

小三關中,府試一向是公認的最難,因府試考中之後便是童生,又是一府之中所有通過縣試的考生一同競争,不僅是今年,還有往年通過縣試的考生。

府試名額固定,

也是錄五十人,這就意味着,通過縣試的考生中有一大半将被黜落。

即便是縣試前十,都有很大的幾率無法通過府試。

在衆人中,獲得優待的唯有縣案首,縣案首等于說是直接預定了一個秀才名額,府、院二試都不必參加,不過各縣士子五六千人,也唯有三人可獲此榮耀,其餘諸生還得乖乖承受另外兩關的折磨。

柳賀依舊按自己的節奏去複習。

眼下正是春暖花開之時,讀書不熱不冷,柳賀可在書房中苦讀一日,若是讀得累了,便在田間河堤邊散散步,生活好不惬意。

自書肆買來的會試程文已經被他翻爛了。

嘉靖四十四年乙醜科會試的主考是吏部左侍郎高拱與翰林學士胡正蒙,會試程文中,會元陳棟的文章寫得相當漂亮,但一衆士子中,最讓柳賀關注的還是會試三十九名歸有光,歸有光此時已年近六十,這一科已是他第九次參加會試,自嘉靖十九年應天府鄉試得中第二後,他終于獲得了進士功名。

對歸有光來說,進士功名更像是一份執念,因此時歸震川已名滿天下,便是會試中點了他的房官餘有丁也極其仰慕他的文章。

程文集中有一篇歸有光的文章,文風古樸卻又有一股清新之感,與其他士子花團錦簇的文章截然不同。

柳賀很清楚,若要寫出這樣的文章,必得有豐富的人生閱歷,且經傳史書散文無一不通,至少他現在是寫不出來的。

但在磨練文章的過程中,柳賀去不免向唐宋派靠攏,唐宋派文章更便于他直抒胸臆,寫文時的拘束要少一些。

當然,若是專注科考,他還是得關注考官的偏好與科場文風,抱一點功利的心态。

所以自縣試起,柳賀除了在文章上下功夫外,科場之外的功夫也要做足了,他家境一般,自是沒有辦法走通各場考官的門路,那就得謹慎一些,把自己能做的事做到極致,這樣才能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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