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趙歡他們才一出門, 許大儒迅速起身,拿起書案上的書籍就要扔在地上, 他此刻已經火冒三丈, 恨不得把眼前東西統統摔毀才能出了心中這口悶氣。
他到底還是讀書人, 大半輩子與書為伍,在書籍即将出手之時醒悟, 慌忙放回書案。
看看書案上的硯臺,再看看桌上的筆紙, 哪一樣也不舍得損毀, 氣得在地上直轉圈兒,胸口不住起伏無法出氣。
他只覺得這輩子都沒受過如此質問,更沒被人指着鼻子說沽名釣譽, 這事他萬萬不能忍, 最後只好恨恨的一腳踢在座椅上。
“嘶。”一股劇痛從腳趾傳來,直沖大腦痛的他跳着腳在地上亂蹦,姿勢滑稽又可笑。
“哈哈哈。”江浩海聽到人已經走了,從屏風內轉出來, 就看見許大儒臉色鐵青,眼裏冒火像即将噴發的火焰,一腳踢在座椅上的滑稽姿态,當即爆發出大笑。
“你,你還看笑話。”許大儒表情扭曲,這輩子出的醜都不如今天的多,還都被老友看見, 羞惱的吹胡子瞪眼,“那兩個豎子,若不是老夫胸懷寬廣,今日定要将他們問罪。”
“你若是想問罪,辯個究竟又怎麽會輕易放他們走。”江浩海斂去臉上笑容,眼含惡趣味的看着他,“你也是心生不忍,只是礙于規矩禮教生生拒絕。”
他走過去坐下,拿起一旁小火爐上的銅壺,給自己添杯茶水,眉眼微沉飲茶不語。
許大儒被他說的臉上一僵,知道自己心思被看破,只是老友照顧他顏面,沒有把他怕麻煩只是說在面上。
他是對沐晨曦有些同情,可惜一良才這麽泯滅。可若是說想幫他一把,把沐晨曦留在書院教導,這事他沒想去做,究其原因不過是怕麻煩。
許大儒也過去坐下,自顧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說道:“各有各的際遇,他之不幸與他人何幹不是衆人責任,自不需要任何人都要積極施以援手。”
“天下不平事極多,難道你要一一去替他們伸張正義”許大儒看他不接話,自顧自又說:“誰人不是明哲保身,若事事出頭怎會有寧日江兄不涉足官場不就是想尋一方淨土,我們都是志同道合之士,才一生致力于教授學問。”
“嗯。”江浩海點頭,擡眼看向他,“許兄為何讀書,為何教授學問”
“讀書是為展一生抱負,授人學問是點化萬民開智明理,擇其英才為大榮培育棟梁。”許大儒說道。
可是他這些話出口,江浩海卻是搖頭苦笑,之後只是默默飲茶,對他的言辭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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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所言不對?”許大儒還沒從剛才趙歡他們犀利質問中脫離出來,老友這個表情,當即有些惱怒,“我輩中人哪個不是此思此想,江兄當初不也是如此言行。”
…………
趙歡他們出來,陳明瑞擡手擦擦額頭上的汗,剛才真是把他吓壞了,若是山長惱羞成怒,他們一個也別想跑掉。
沐晨曦無知無畏,這趙歡為什麽也要一聲聲質問。看他素來溫和待人知禮,今日怎麽這麽沖動莽撞,陳明瑞不得其解。
“抱歉,陳兄。”趙歡向他賠禮,今日之事思慮不周,差點連累陳明瑞,“今日是我言行太過,累及山長以後對陳兄可能會有看法,是我們之過。”
“沒事,沒事。”陳明瑞連連擺手,他擔心的不是這個,“我是怕你們惹怒山長,對晨曦功名有礙。”
別說是一介大儒,就憑現在書院山長的位置,若是想謀劃剝、奪沐晨曦功名,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多年苦讀難得取得如此成就,沐晨曦若功名失去,這是太可惜。不但惠及家人和族人的福利沒了,他自己受到的波及不是一般的大。
雖然以後他不會再科考,可是為人一世的名聲會毀于一旦,任何人都會受不了,這是陳明瑞的想法。
也是他剛才在山長那裏緊張的冒汗,戰戰兢兢的在心裏祈求山長千萬別發怒,一定要胸懷寬廣抱有仁愛之心。
“功名是晨曦辛苦所得,雖然不是最重要,我們也不會輕易失去。”趙歡道。
他現在才想起古代讀書人號召力有多大,一呼百應齊齊出頭讨伐,凡是與讀書人過不去,都要接受口誅筆伐的考驗。
若是許大儒是心胸狹隘之人,今日他們之舉是決定讨不到好。可據趙歡看人眼光敏感的察覺到他不是那種人,之所以帶着快意的質問,有些許發洩心中煩悶,也有些許刺激的意味。
這些他不便道與陳明瑞,他們思想差距甚大,所思所行具不相同,沒必要就此交流。
“媳婦兒,你看那菊花正豔,我們摘幾朵回去好不好。”沐晨曦小孩兒心性,此刻看着滿院美景,高興的四處欣賞。
“嗯,很漂亮。”趙歡看向那些綻放正旺的菊花,五顏六色争相鬥豔,也是滿心歡喜,“這是書院的菊花,留給衆人欣賞,我們不能摘回去。”
“你若是喜歡,我們家裏栽種一些,可以賞玩兒很久。”趙歡耐心教導,不能因為喜歡就要占為己有,一定要給他灌輸正确思想,“而且,我們還可以享受栽種的樂趣,晨曦想不想與我一起栽菊花”
“當然想,我們回去就種。”沐晨曦歡喜點頭,他喜歡與趙歡一起做事,“我們種滿院,也讓別人一起欣賞。”
“其實,晨曦不用出來讀書,在家裏有你教導就好。”陳明瑞不由在一旁說道。
“我只能教他為人處世,教他通情達理,讓他明白對錯。”趙歡說道,但學問上的事他是一竅不通,“可他需要的不光光是這些,應該找回自己神智,哪怕忘記過往不能恢複記憶,也要做個有思想有獨立生存的能力。”
“不過。”趙歡畫風一轉,溫柔了眉眼看着沐晨曦,“若是他不能,還有我。”
“是啊,有媳婦兒怕什麽”沐晨曦昂首,回應趙歡的話,“媳婦兒也有我,我們都不怕。”
“是,我有晨曦呢!”趙歡笑道,牽起他往前走,“我們回家。”
他們以後可以一直相依為伴,就算一人思想混沌,還有一人清明,又有什麽可怕。
現世生活沒有曾經的艱難困苦,沒有那麽多的挫折磨難,自由自在兩人心心相偎,誰又能說此生會有太大遺憾。
此刻,趙歡豁然開朗,以前我思我想狹隘,自己給自己布個困局。既然都喜歡現在生活,都喜歡彼此相親相近,何必還要想方設法改變。
不要說他自己,對眼下的滿意與不舍留戀。就沐晨曦現在狀态來看,也是粘他的緊,一會兒看不到都會找。
把握現在才是主要,又何必汲汲于未知,去想那些無法達到或是設想那些不喜的局面,簡直是庸人自擾。
“陳兄,我們告辭了。”趙歡牽着騾車,臉上完全是釋然的微笑,“以後有時間去我們那玩兒,千萬別見外。”
“對,明瑞兄可以常去。”沐晨曦拱手像陳明瑞辭別,他又歪頭像是想起什麽,對趙歡說道:“媳婦兒,那山長要是對明瑞兄不好,就讓他去我們鋪子做工可好?”
“當然,還是晨曦想的周到。”這事趙歡不是沒想,只是覺得有些小人之心,現在沐晨曦直言倒好,“陳兄以後若是不喜留在書院,也可以自己開家學堂,可比去我們那強。”
他的話點到即止,相信陳明瑞能明白其中含義,說太多反倒不美。
“先謝謝兩位好意。”陳明瑞笑道,心裏暖暖的,“以後若有機會,我就去你們鋪子做工,或是自己開家學堂,到時晨曦可要來幫忙。”
“一言為定。”沐晨曦歡快的上車,與趙歡離去。
陳明瑞站在官道上良久,他不怕在書院待不下去。別說山長不一定會遷怒他,就是離開這裏,憑他舉人功名在哪都能有一席之地。
只是,那種不是他想求的,所以不去湊合。誰心裏沒一腔熱血,誰不想一展抱負,說是不在科考進入仕途,只是眼下難以為之而已。
若是有機會他還會一試,否則也不會到書院任夫子一職。也是想邊教授學問邊精益求精,若能有更多積累,學問更上一層,還是要入榮都科考。
“籲。”幾匹快馬由遠及近,在陳明瑞不遠處停下。
陳明瑞轉頭望去,是縣城方向而來,幾人跨坐于馬上,具是一身勁裝,一臉肅殺之氣。
“請問,此處可是遠揚書院。”其中一青年拱手相問。
“呵呵。”陳明瑞失笑出聲,擡手一指不遠處道:“匾額上是不是寫着,遠揚書院。”
這眼得有多瞎,離這麽近還看不清那四個大字。看着年歲也不大,就二十多歲的模樣,陳明瑞眼神在他臉上轉了一圈兒。
“嘿嘿,俺不識字。”青年憨然一笑,一點也不臉紅道:“俺家窮,讀不起書。”
“抱歉。”陳明瑞立刻收起臉上笑意,雖然他沒看輕的意思,但他剛才确實是有調侃之意,“對不住,我只是想你們怎麽不看匾額,沒有其他的意思。”
他躬身施禮,忙表示歉意。他怎麽會看不起人呢,也是窮苦出身,能讀書識字實在是萬幸,到何時也不會有高人一等的心思。
“走。”被幾人簇擁在中間的青年,看了陳明瑞一眼,丢下一個字駕馬當先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