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這個壞小子。”趙歡趕着車還不忘轉頭看沐晨曦一眼, 眼裏滿是寵溺，“你是故意激怒山長, 怕他開口收下你是吧？”
“沒有。”沐晨曦努力壓着上翹的嘴角, 不讓趙歡看見自己內心的竊喜, “我是看他不服媳婦兒說的話，才重重的說了他幾句。”
“哼。”趙歡不信, 對沐晨曦像幼兒園小朋友不喜歡上學，偷偷耍小心機的事不置可否, “言辭尖銳也要看人, 許大儒為人不錯，不該把話說的太重，免得讓人覺得你刻薄。”
“知道了。”沐晨曦被訓也不惱, 有些耍賴的依在趙歡身邊, “媳婦兒，我想吃燒排骨，還有幹煸豆角。”
“好，我們去買排骨。”趙歡無奈的看他一眼, 知道他是轉移話題，也不拆穿他那小心思。
“回來了，怎麽樣？”張誠見他們回來，忙上前問道。
“不好，我媳婦兒說書院差不讓我就讀。”沐晨曦不說自己被拒的事，反而說起山長脾氣不好，“那山長臉色鐵青很是吓人, 我膽子小害怕。”
“瞎說什麽！”趙歡瞪他一眼，怎麽還會信口開河了。
“嘿嘿。”沐晨曦也是要臉，一溜煙跑回自己房間。
趙歡放下東西，告訴沐欣悅今天多做點菜。沐晨曦不說，趙歡也知道他心裏不痛快，否則在書院不會對山長那麽說話，也不會對張誠埋汰書院不好。
他出來廚房，看見張誠在樹下坐着打磨擺件，走到他面前說道:“書院不錯，夫子和山長都是有大學問之人，張兄若是想可以去就讀，将來考個秀才也不是難事。”
“沒想着去。”張誠放下手裏東西，眼裏複雜有着渴望有着無奈，“等我和二弟積攢點銀錢，就送三弟去學堂，他還小有很多機會。”
“這麽想也對也錯。”趙歡說道，他心裏同情面上不顯，“張兄已經是童生，就算資質一般，只要你夠努力，有個一兩年也能考中秀才。那時你再培養兩個弟弟也不晚，只要願意讀書，任何時候都可以，你沒看有些白發蒼蒼的老者還入考場嗎？”
張誠怎麽會不明白這些，他若去讀書不要說入學花費無法負擔，就是自己這個家又怎麽生活？
他多麽希望再去讀書，可不能置家裏不顧，把一切扔給爹和弟妹們。自己苦苦自學多年考個童生，他已經滿足，現在把一切希望都放在賺錢養家和供弟弟讀書上。
“去讀書吧!”趙歡無聲嘆息，曾經的心酸與疲憊，他無法看着張誠不施援手，“打磨的活計不累，怎麽也比你爹去做工和弟弟妹妹守着田地、山林賺錢來的容易，讓他們過來鋪子這面做工，要是你弟、妹他們想學習雕刻我也可以教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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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激動。”趙歡看張誠的神色，無所謂的一笑，“舉手之勞的小事，不用和我說謝謝。你放心去書院，需要花費的銀錢我提前支給你，以後慢慢從他們工錢裏扣。”
“待到你考中那日，即是你可以支撐整個家之時，努力吧！”趙歡起身離去，他已經看出張誠眼眶發紅，握緊的拳頭微微發抖。
留他自己在這裏無聲的發洩一下也好，每個人都承受着一定壓力，但不一定想要展現出來，給他一個屬于自己的空間應該是最好的。
“嗚，嗚。”身後傳來壓抑的嗚咽 ，趙歡腳步一頓，心裏升起一股酸楚，轉眼間眼前霧蒙一片。
趙歡咬咬牙忍住鼻腔酸澀，在艱難的要堅持不下去時，在脊梁慢慢彎曲時，他多希望能有人伸出一雙手攙扶一下，給予一些溫暖與鼓勵。
可是都沒有，從來都是他一人咬牙堅持。不服輸的性子，讓他心裏始終充滿希望，明天的陽光會更燦爛，以後的世界會更美好。
雖然心漸冷眼漸默然，他依然相信世上還是好人多，只是自己不夠幸運，沒有遇見而已。
他不會拿自己沒有人幫助過當理由，去拒絕幫助別人，冷眼旁邊別人的落魄無助。
反而會因為自己的經歷，曾經沒享受過的援助，堅定的施以援手。只要這個人素質在他這過關，不會有一點吝啬。
“老爺，這小鎮倒也繁華，看着街上行人井然有序，面容淳樸良善，不失為一處好居所。”江安說道。
“嗯。”江浩海漫步街頭，觀察此地風俗，“山清水明，宜神靜氣，心境都開闊許多。”
他轉頭間看到一身影，“咦”了一聲也往那個方向而去，擡腳進入一家書齋。
“客官。”夥計忙上前招呼，伸手把人往裏面請，“我們書齋什麽書籍都有，連一些文人雅士的墨寶也不少，您可以到處看看。”
“嗯，我随意看看。”江浩海示意夥計不用随行，自己一直往一個犄角旮旯走去。
沐晨曦剛進書齋，拿起一本游記看的津津有味，就聽有人與他說話。
“小夥子，我們又見面了。”
“老伯。”沐晨曦擡頭瞬間驚喜，随即起身笑道:“好巧啊！老伯，你怎麽到這來了，不是在別地訪友嗎？”
“你還記得我，我還怕你忘了呢。”江浩海笑道。
“怎麽會，我記性好着呢。”沐晨曦一邊說，一邊把手上的游記放回原處，“老伯，相遇就是緣分，還請到我家喝杯茶，讓晨曦略盡地主之誼。”
“不忙。”江浩海看他剛才看的游記，指着他放書的地方問道:“你看這些？”
“嗯，很有意思。”沐晨曦點頭，想起趙歡曾經說過的話，“看這些長見識，裏面也有一些文章、随筆寫的很好。”
“哦，你能看懂？”
“看懂了。”沐晨曦驕傲的挺起胸膛，臉上自得其樂的說道:“我聰明，一學就會。”
“就沒什麽你不會不懂的問題？”
“有。”沐晨曦凝神考慮一會兒，眼裏帶着些許茫然，“為什麽要明理開智，為什麽不是人人可學，為什麽要擇人而待，為什麽不能一視同仁？”
“為什麽凡事要以自己的标準，為什麽不能考慮他人感受與需求，為什麽不能讓人自己決定一切，為什麽要掌控別人？”
他接連發問，不給人一點思考的空間，随口又自己答道:“是因為他有利可圖，是因為符合他自己的需求，是因為他要達到自己的目的。”
沐晨曦越說眼睛越清明，漸漸散發出銳利的光芒，看着他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老伯，感覺親近之餘不覺露出一絲委屈。
“那些人自以為學問高深，就高人一等的去俯視他人，妄想以自己為中心，以自己喜好需求要求別人，簡直是不可理喻。”
沐晨曦伸手指指外面，看着老伯說道:“外面那些人，難道不需要明理開智，不需要讀書習字，不可以研究學問，這是誰規定的？”
“只要他們交的起束修，只要他們願意學，不就可以了嗎？”他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尋求贊同，“難道我說的不對？學與不學，不是他們才能決定嗎？為什麽要夫子們決定，他們不是教書育人嗎？有人去學願意學，他們教不就是了，為何還不可以，還要他們同意，還要他們願意？”
“既如此，就別說那些大言不慚的話，也別把自己标杆的如同聖人一樣，聖人授業解惑還需要挑選人嗎？”
他有些憤憤不平，抿抿嘴唇道:“我媳婦兒不讓我什麽話都說，可我還是想說，什麽一視同仁，什麽衆人平等，什麽教授天下萬民，統統都是狗、屁，若有人在我面前大義凜然的說這些話，我非呸他一臉，問問他這大街上随意找出一人，你肯教授他嗎？不還是要你挑選，不還是要你自己樂意，又何必把自己說的那麽神聖。”
他的一席話，書齋裏的人都有聽到。幾個寒門學子眼裏不由露出哀戚之色，求學太艱難，不知道是否可以一直堅持下去。
沐晨曦這些話重重敲擊在他們心頭，冷遇的事經歷多了，也就不以為意，只一直激勵自己苦讀勤奮，以求有出頭之日。
“唉!”書齋掌櫃長嘆一聲，看着沐晨曦道:“沐舉人不用憤憤不平，無私之人不是沒有，只是太少太少。”
“掌櫃不就是嗎？”沐晨曦看着他，逐漸露出笑意，“書齋裏不論有多少看書之人，你都不介意，有時候還會給些優待。”
“我媳婦兒說您是好人，施恩不求報，我們都該敬重您老。”他彎腰施禮，毫不在意自己身份。
“喲喲！”掌櫃的忙擡手，“快別，你可是舉人老爺，小老兒可受不起。”
“怎麽會受不起呢？”沐晨曦看着掌櫃，臉上又恢複滿滿笑意，“論歲數，您是長輩。論地位，您是書齋掌櫃，我可是在您地界，理應對您尊重。舉人能代表什麽，不過是多讀幾年書，取得一點成績而已，沒什麽高人一等。”
“是啊。”書齋裏幾個讀書人，不乏有功名在身，紛紛向掌櫃施禮，“我們承蒙掌櫃照拂，此生必不敢忘。”
“哎哎哎。”掌櫃一時不知如何應對，他只是同情這些貧寒學子，能照拂一些不過是舉手之勞，沒想過太多。
江浩海一直不語，聽着沐晨曦一句句發問，看着他一言一行，再見眼前此等情形，心裏越發不由深思。
“沐舉人，你媳婦兒來抓你了。”
一個學子眼尖，遠遠看見趙歡，不由開句玩笑:“一定是見你久久不歸，怕你貪玩兒惹事，抓你回家受訓。”
“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