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魚與熊掌
天氣轉眼入冬,南方濕冷,一襲風一陣寒仿佛一把軟刃,隔着厚重衣料,隔着皮肉脂肪,直刺你心骨,溫溫吞吞地消磨你心智。
陰雲遮天蔽日,白日裏,舉目皆是灰濛濛一片。
這樣的氣候對於棠來說十分痛苦,上身可以多穿,但下身能保暖的實在有限,尤其是兩邊腳踝,即便坐在辦公室裏,她也感覺有兩股刁鑽涼意從那裏探入。
加之她畏寒,一整天下來,她雙手雙腳一直是冷的。
於母時常念叨她,奔三的人了,還這麽不自覺,還這麽不愛惜身體,你這身子骨還沒有我一個老太太來得硬朗。
正常情況下,於棠聽了這話是不茍同的。
但是天氣一冷,她就忍不住悔恨,早該鍛煉的,否則真讓老太太言中了。
中午下班,同事各個外出覓食,於棠瞧見外頭一副陰郁光景就不願意動,只讓同事幫忙打份午飯回來給她。
辦公室能走的都走了,於棠去茶水間打算泡一杯茶。
“打了老板都能回來,你說她是不是有什麽後臺?”
“陳經理呗,親自去聘請回來的。”
“不盡然吧,陳經理哪有這麽大的權力,這是拿命保薦啊。”
“那還有誰?”
“這必須得老板給面才行。”
“你的意思是,於工和張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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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棠轉身回辦公室,坐在工位上翻了會兒書。
是袁枚的《子不語》,子不語,怪力亂神。是一本志怪小說。
裏面有個故事她一直記着。
有一間屋子,夜間屢次見鬼,人人危之,書生卻不聽,買下宅子。
他秉燭坐,至夜半,有女子冉冉而來,引誘書生結繩吊頸,書生挂了繩子探入一腳,女子說:你弄錯了。
書生笑笑說:我沒錯,是你錯了才有今日。
女子一愣,笑着伏地跪拜,走了。
於棠重新翻回那篇故事,文言文,這篇并不難理解。
她看了一會兒,等幾個女同事紛紛回來辦公室,她這才起身去了茶水間。
於棠記得櫥櫃裏有一套茶具,買回來就擱置起來了,工程部的人通常忙得腳不沾地,哪還有那份興致來料理這些?
楊其修過來的時候,就見她坐在桌旁泡茶,他進來說:“你還有這閑情?喜歡喝茶?”
於棠站起來,順便把一個茶杯遞給他,問:“楊經理怎麽來了?”
“昨天跟你們辦公室小佳說好了,今天中午過來跟她借點核桃粉,怎麽來了她不在?”楊其修目光掃着桌子上的東西茶具。
“小佳出去吃飯了,”於棠遞了杯茶過去,“楊經理嘗嘗,普通綠茶。”
楊其修趕緊伸手接過來,假模假式地品味一番,說:“普通綠茶經於工這麽一手,也就不一般了,只是沒想到你還好這個?”
他一貫油嘴滑舌,於棠并不當回事,笑着說:“是我爸好這個,小時候看多了,就學了個皮毛。”
楊其修放下杯子問:“小佳去吃飯了,你怎麽還在這兒?”
於棠給他添上些許,“外頭冷,我讓她幫忙給我帶回來,等小佳回來了我告訴她,楊經理來過。”
楊其修聽見她這麽說,拿着茶杯看她一眼,笑着點頭:“行。”他放下杯子時,小聲嘀咕:“我尋思着,我也沒得罪你啊。”
於棠趕緊說道:“楊經理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楊其修擺手,“行了開個玩笑,我也沒時間一直在這待着,多謝你的茶,手藝不錯,下回有空再嘗嘗你的茶。”
於棠目送他出去,她坐下來,直到把一壺茶喝完,小佳終于吃完午飯回來了。她把楊其修過來的事跟她說了一下。
小佳這才醒悟一般,“我忘記了!我拿上去給他。”
於棠打開飯盒,坐着一邊吃一邊問:“他要核桃粉幹什麽?”
小佳把一個鐵罐子拿出來,回答說:“之前聊天不知怎麽的就提起來這個,我說核桃粉吃了補腦,楊經理說最近讓他費神的事太多,也想補補腦子。”
於棠:“……”
晚上楊其修和張昀生在外頭吃農家菜,他喝着茶,想起中午那兩杯,随口就說了句:“這茶太澀嘴,沒有於工泡的好。”
桌對面的張昀生看他一眼,說:“李秘書的咖啡已經堵不住你的嘴了?”
楊其修哂笑,“李秘書是老總的人,我哪敢使喚?”
張昀生沒搭腔,呷了口杯子裏的茶,果然澀嘴。
誠如陳韻所言,她回來公司以後,能碰見張昀生的機會并不多,她慢慢安了心。
時間接近年尾,事情多且繁雜,各種年末報表一份份遞上去簽字,各個部門忙着做一年工作總結,策劃部也開始籌備年會活動。
於棠抽空去商場買了一些補品寄回家去。
於母打電話問她什麽時候放假,她沒有年假,只有國家規定的七天假期,具體時間還不定,所以就沒說準。
展眼到了公司尾牙。
尾牙宴定在臨風會館的二樓大廳,那日陳韻拉她去買衣服,公司尾牙宴很正式,大家昏天黑地忙活一年,公司女員工鉚足了勁要展一回風采。
於棠挑了件束腰的連衣短裙,陳韻不滿意,給她另選了一條露肩的,也是束腰,長度及膝,底下露出兩條細細白白的小腿。
既得體,也不太過隆重。
天氣冷,去往尾牙宴地點的路上,於棠裹了件呢大衣,就這樣她還凍得發抖,到了以後裏面暖烘烘的,她也不想脫下來。
不多時,人都到齊。
老板最後進來,所有人回頭望去,領頭的是個年過半百的婦人,挽着鬓,妝容精致,身材高挑,很是端莊,很有精神,歲月似乎對她多有眷顧。
張昀生在她右側,和平日一樣的西裝革履,面色教平時多了些許溫和。
於棠第一次見到公司傳說中的董事長。
這位董事長平日裏據說不太管事,所以甚少出現在公司裏,許多新來的員工也是到今天,才得以親眼一睹尊容。
人家過來以後,於棠才發現張昱堯也在,跟在他親媽左側,稍後的位置。
張昱堯的視線越過人群,發現了她。
之前兩人在公司裏碰見,也是互相形同陌路,這種模式很詭異,張昱堯沒有刁難她,直接視她為無物,於棠也是将他視為烏有。
工作中許多事情,於棠只需要向陳韻交代,所以目前為止,還算相安無事。
張昀生上臺講話,語言不再嚴肅,适當調侃:“今天咱們集團是名副其實的百花齊放,我一路過來,差點兒看花了眼,各位女同志果然都很優秀。”
氣氛輕松,底下人一再發笑。
離開了公司,領導總是給人平易近人的錯覺。
最後衆人入席,於棠感覺肩膀讓人拍了拍,她回頭見到來人的一張年輕俏媚的臉,有些意外,“你怎麽來了?”
張愔愔反問:“我為什麽不能來?”
“你一個人來的?”於棠放下筷子。
“坐我哥的車來的,看見你了過來打聲招呼,”張愔愔回頭指着主桌,“我坐那。”
於棠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過去,目光下意思晃了晃,和主桌上的一道視線對上,她轉回來,說:“你別亂跑,回去吧。”
張愔愔的笑容收了收,“那裏太無聊了,我來你這兒坐。”
於棠環視一圈,“這都坐滿了。”
張愔愔拉着她的手腕,很是理所應當說道:“那你去我那坐。”
“你別鬧了,快回去。”
“跟我哥一樣,太無聊了你!”
“……”
張從徕遠遠看着小侄女,問旁邊的人,“愔愔和誰說話?她怎麽認識公司裏的人?”
張昀生擱下茶杯,說:“工程部的,怎麽認識的不清楚。”
張從徕轉頭看他一眼,又說:“這丫頭整天就知道胡鬧,管也管不住。”說完搖了搖頭,笑容裏有些縱容的意味。
今晚於棠喝了酒,控制着沒多喝,大廳裏鬧哄哄地勸着酒,於棠喝得耳酣面熱,去了旁邊的休息室,沒多久又有喝醉的同事被扶着過來休息,她只好換個地方,去了陽臺。
大廳裏的抽獎活動一早就開始了,每個人瞅着得獎機會,於棠覺得參與的人這麽多,而她一向沒有偏財運,也就懶得回去。
陽臺沒有燈光,於棠先是聞到一陣煙味,然後才發現暗處有個身影,倚着欄杆抽煙,她想往回走,那人已經看了過來。
彼此對視,沉默數秒。
於棠率先招呼:“張總。”
今夜這樣冷,她穿着大衣尚且感覺冰涼刺骨,他卻只穿件襯衫,張昀生倚着欄杆不動,問:“不去抽獎跑這兒來幹什麽?”
於棠想了想,回答一句:“現在就去。”
“去幫我把外套拿過來。”他忽然說。
“……在哪?”她猶豫着問。
“我坐的位置,椅子上還有一個盒子,一起拿過來。”
於棠往回走,來到大廳又是一陣暖烘烘也鬧哄哄,於棠走到張昀生那張椅子,他的西裝外套就搭在椅背上,椅座還隔着一個扁寬的方盒,她一起拿在手裏。
正好張從徕敬完酒回來。
“張董。”於棠道。
“嗯。”張從徕看見她手裏的東西,意外地打量她兩眼,沒有再吱聲。
於棠只好解釋:“張總讓我幫他拿點東西。”
張從徕點點頭,說了句:“讓他少抽點煙。”沒再理她,接着和旁人聊起來。
於棠趕緊拿着東西走人,回到陽臺,他一支煙早已經燃盡,她把衣服和方盒一塊遞給他。
張昀生接過西裝穿上,一邊說:“愔愔抽到的東西,她不要,我用不上,你拿去吧。”
這方盒用紅色硬紙袋裝着,紙袋面上什麽字眼也沒有,看不出盒子裏面究竟是什麽內容。
於棠說:“我也用不上。”
張昀生整理領帶,冷着聲調說:“那就扔了。”
她呆呆站着,他邁開步伐從她身旁經過,於棠恍恍惚惚地想起了什麽,還沒回神卻已經開口:“對了,張董說,讓您少抽點煙。”
張昀生忽而止步,側身轉了過來,這下和她離得近,他低語一般地問:“為什麽回來?”
於棠稍稍退開半步,說:“還是那句話,公歸公,私歸私。您敢重新聘用我,我就敢回來。”
張昀生聽得一笑,“也不是那麽笨。”
於棠抿唇不語。那晚陳韻說的“抱穩大腿,萬事如意”,她就猜到這件事大概有這位“大腿”的授意。
“既然回來了,以後就多用點腦子,”他做個停頓,補充道:“少惹點兒事。”
“我不明白,我什麽時候惹事了?”多用腦筋她同意,但惹事是什麽說法?
“你是老實安分,但偏偏難得一招惹就是大事。”他斂下目光,掃她一眼。
“我給您招惹大事了?什麽時候……”她擡着臉,見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一瞬間就明白他意有所指,也就別開臉,懶得應他。
張昀生的視線自她的臉下移,她身上的外套太寬大,衣襟松散,露出白皙頸子,以及細致的鎖骨,耳根那一處的皮膚是最細白的。
他說:“藏這麽多天,白回來了。”
於棠回神,他已經轉身走開,胸口有了涼意,她低頭發現是自己忘記收緊外套。
她在陽臺站了一會兒,想起手裏還拎着個方盒,她收斂神思,那方盒拿出來,方盒四面和紙袋是一樣的情況,幹幹淨淨一片紅色。
於棠借住欄杆,将方盒蓋子打開,裏面是一套茶具。
她要茶具幹什麽?
於棠摸摸壺身,觸感細膩,什麽材質的她不太懂,但東西不錯,應該是一二等獎。她合上蓋子,把方盒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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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唠叨兩句。
有個邏輯我不明白,為什麽棠棠回來公司要覺得尴尬?
棠棠是受害者,她當初那一巴掌是為自己出口氣,被打的那個人不尴尬,她被重新“聘請”回來為什麽要尴尬呢?別人又為什麽要替她尴尬呢?
部門經理出面請她回來,等于公司方面主動向她示好,給這麽大面子她甚至可以因此洋洋得意不是麽?
而且這家公司看它的規模就清楚,大集團,不是想進就進的,當初沒有陳帶棠棠,她進不了這裏,如今能重新回去,有個好發展,老板不計前嫌,就算真尴尬也得硬着頭皮上啊。
前面說了棠棠做事,決定前也許優柔寡斷,但決定以後就雷厲風行。
——
寫這篇文,我不是要講什麽人情道理,就是簡單一個故事,各種身份各種價值觀念,人物的心理活動我很少去描寫,幾近白描,看的人可以自己琢磨,但也因為如此,造成讀者對人物有一些誤會,可是後面我還是會這麽寫,不會有多少心理活動。
自己動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