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Timid Green

“啊……”

“醒了嗎?”

年輕人緩緩睜開眼,看見三四郎。

“啊啊!”他突然慘叫,睜大的綠色眼瞳緩緩聚焦,看清了一身黑衣的三四郎。他試着想逃,卻被三四郎緊緊抱住。

“不要!不要!”他胡亂揮舞着手腳,滿腦子想的都是脫逃。

“冷靜點!我不是那些家夥!”

三四郎盡力将年輕人擁入懷中,不讓年輕人掙脫出他的手臂,把年輕人的頭按向自己的懷抱。

“——不要!”年輕人就像孩子一樣地縮起身體顫抖着,得連續呼喚他的名字,才能得到回應。

“我們之前碰過面啊!那時你說話很溫柔,你還跟我說你為什麽這麽努力……我是三四郎啊!記得嗎?第二組的成員。別看我這副德性,我跟那些野獸可不一樣。你碰到那些家夥後,是我跟凱伊找到你,及時把你救出來的,你現在在醫務室裏頭。”三四郎慢條斯理的說。

艾西亞幾乎是從三四郎的胸口聽見他的聲音,也因為如此,他才能夠稍稍安心下來。

被那些大壓住的時候,他拼命想要逃開;而現在,他的手掌在三四郎胸前緩緩張開,像是力量一下子全都流洩殆盡。

“不要動,你被那些家夥打了藥,現在應該覺得頭暈眼花吧?那種藥連中和劑都會産生強烈的副作用,你再過三十個小時才有辦法講話。”

下處方的人是凱伊,但現在人不在這裏。

早預料到艾西亞醒過來後會因為一時錯亂而失控,所以凱伊把三四郎留在醫務室裏,自己到艦橋執勤。

他沒辦法安撫失控的艾西亞,也不是那種懂得溫柔安慰的人,比起他,三四郎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應該能夠讓膽怯的艾西亞平靜下來。

“如果你不想讓一個男人這樣抱着你,盡管說出來,沒關系。”三四郎一邊說,一邊放緩了環抱住艾西亞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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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西亞搖頭表示他并不那樣想。

懷中的細瘦身軀輕輕地嘆一口氣,艾西亞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光了,整個人倚靠在三四郎懷中。

三四郎低頭看着懷裏的年輕人,栗色的柔軟發絲細微地震動,已經睜開了的綠色眼瞳還可見艾西亞對當時事件的恐懼。

三四郎眉心不由自主的皺起。

他不喜歡這種事,因為職業的關系,他見識過各種暴力行為,他自己也曾經歷過若幹體驗,看過形形色色的加害者與受害者,他甚至認識那種把暴力行為當樂趣的家夥。但他無法理解,為什麽就是有人喜歡找比自己弱小太多的家夥下手?

無關戒律或道德觀,他本來就不是循規蹈矩的男人,但是他也沒有想過要用暴力傷害夥伴,就算在性愛的過程中,他也認為如果不能讓另外一半得到快樂,那就完全沒有意義了,如果不能讓對方滿足,對他的自尊心是很大的傷害。

對三四郎而言,沒有什麽比折去小鳥翅膀更讓他覺得厭惡的事了。

多虧了凱伊,艾西亞并沒有被那些家夥得逞,但心理上可以說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吓。

艾西亞雖然在年紀上只比凱伊小幾歲,但從表情與動作都還看得出精神上的不成熟,算得上是嬌生慣養的年輕人,彷佛一直努力想要讓自己強壯一些,卻還是無法用自己的雙腳穩穩地站立。

真可憐。三四郎心想,但他也不知道該拿艾西亞怎麽辦,他抱着艾西亞的姿勢其實很不舒服。

艾西亞的臉色看起來已經沒有剛才那麽糟了,聽得進別人講的話,表示應該沒事了吧?三四郎想着,把手移到艾西亞身下,試探性地問了艾西亞:

“你的房間在哪裏?我帶你回去好了。”

“不要!”抗拒着三四郎想欄腰抱起他的動作,艾西亞悲嗚似的叫喊出聲,緊緊抓住三四郎,擡頭凝視着他。

“我不要一個人在房間裏!”

看着艾西亞的決然,三四郎細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那你跟我一起去艦橋,好不好?凱伊也在那裏,除了小組成員外,沒人可以進去那個地方,我們在那裏也比較能自由活動,說不定對你會好一些……”

“對、對不起。……”艾西亞拼命點頭,那雙綠色的眼瞳逐漸蓄滿水氣,他慌張地想要別過頭,但三四郎把他按回懷中。

眼淚就此溢出了眼眶,再也沒辦法止住。

先前因為恐懼而酸澀的大眼,此時充滿了淚水,被三四郎擁抱,艾西亞才能好好的哭出聲音。

理平了懷裏那個努力想抑止哭聲的年輕人的柔軟頭發,三四郎無聲的安撫着艾西亞,他的溫柔像一場及時雨,讓艾西亞的眼淚無法止歇。

“照顧得很好嘛!”

随着醫務室的大門開啓,凱伊用那明顯缺乏起伏的聲音說道。

三四郎把空着的椅子推到凱伊身邊,而凱伊只是迳自輕觸艾西亞耳下,并且拉過艾西亞的手腕數着脈搏,自顧自地端詳艾西亞的臉色,甚至不在乎艾西亞的畏縮。

“會頭暈嗎?身體會不會熱?”

“有一點……”

“有一點是指頭暈還是發熱?”

“都……都會。”

看着眼前刻意壓抑原有低沉性感嗓音的凱伊,艾西亞只覺得他獨特的腔調與那不透光的護目鏡,在在都讓他感到害怕。

“凱伊,不要那麽兇啦!少爺會怕耶!”看着擡頭求救似地看向他的娃娃臉博士,三四郎說道。

沒有理會三四郎的多嘴,凱伊讓艾西亞張開嘴,又看了一下他脖子上的傷口,好一會兒後才從艾西亞身邊離開。

“沒事了,應該沒有後遺症。”雖然聲線依然缺乏起伏變化,但從混雜在平穩語氣中的安心來看,冷淡的凱伊其實很擔心艾西亞。

他不是沒有碰過艾西亞所遭遇的事,所以很難置身事外。

因為被欺負所以躲在棉被裏偷哭不是凱伊的風格,在那種情況下,充斥在他體內的不是膽怯或恐懼,而是深深的憎惡。對于那些把他當作獵物的人,凱伊教會了他們一件事:被他們關進籠子裏的,其實是一只擁有劇毒爪子的野獸。

“冷靜一點了嗎?博士。”

略為和緩了過度冷硬的說話方式,凱伊驅動護目鏡裏的特別裝置,一道光線掃過艾西亞的眼,凱伊試着去看艾西亞心底那道普通人看不見的創傷。

艾西亞幾不可辨地點點頭,轉頭用那雙綠色的眼瞳看着凱伊。

凱伊可以看見艾西亞眼底未幹的淚痕,但他也知道把艾西亞交給三四郎,絕對是一個正确的決定,比起巨細靡遺的檢查,給他一雙可以倚靠哭泣的臂膀,顯然更為有效。

凱伊……不适合那種角色。

“那個……謝謝你們。”雖然這句話是對着兩個人說,但是艾西亞道謝的對象明顯是三四郎。

“你搞錯了,救你的人不是我。”三四郎擡起下巴,指指身旁的凱伊。

“是凱伊救了你,我救的是那些人渣。沒辦法,我若不出手,凱伊會把他們搞成廢人,這樣就很麻煩了。看着一臉不可思議的艾西亞,三四郎聳聳肩,接着補充說明:

“那時候這家夥超生氣的,那些蠢豬還火上加油,因為在那之前,我就把他惹得很毛。”

艾西亞呆滞着,雖然聽得一頭霧水,但三四郎看起來一副準備交代事情始末的樣子,而凱伊則完全沒有開回的意思。

艾西亞回想起凱伊打從進了那個房間後,就進入了備戰狀态。

三四郎轉向凱伊說教,但在開口以前,眉心即皺起。

“凱伊,你知不知道你是空手沖進去的?你不知道那很危險嗎?”

雖然三四郎的立場是基于職責所在,但任誰都聽得出來他的話中滲入了些評責難與挂心。

“雖然我看起來很平靜,但其實我頭痛得想吐、呼吸困難,你知不知道?那時我真恨不得飛過去支援你……”

“你自己說過,支援起不了什麽效用。”

“你明明看起來就是一臉虐待狂的樣子,幹嘛老是做出那種被虐待狂才會做的傻事啊?去武器庫拿把槍會消耗掉你多少體力啊?”三四郎胡亂地用手把額前的亂發撥開,與其說他擔心,還不如說他着急。

凱伊老幹這種事,怎麽想都覺得他是故意的,而三四郎很清楚,凱伊真正折磨的人是自己。

就算是為了救人,三四郎也不敢相信凱伊居然什麽防備都不帶,想到這一點,三四郎就一肚子氣!

“基于私人用途而提用槍械是違法的。”

“私人用途?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三四郎簡直快氣炸了,但也沒有說出更過分的話。

他們不是第一次起争執,而通常吵到這地步,也差不多是要結束了。

三四郎很清楚凱伊的界線,而他自己則不想,也不喜歡被凱伊冷冷地拒絕。

那家夥其實根本就藏不住內心刻意想要隐藏的害怕與疑惑,但是他一旦頑固起來,可真的會令人槌胸頓足。

“我承認你的電擊很厲害,但是你不覺得應該要更小心使用嗎?你最多一回可以用上幾次?”三四郎一邊撥着頭發邊變換姿勢,像是要轉換心情。

“我沒數過,不過最少應該三次以上。”

意思是他想自己對付那群禽獸?光是想到這點,三四郎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喂,把我加進去好不好?”

“我有想過。”看了一眼抓耳撓腮的三四郎,凱伊只是平淡的回答。

一直聽着他們對話的艾西亞,臉色逐漸蒼白。

他們為了芝麻小事争吵拌嘴,但在艾西亞眼底看見的只有單純的争執。

第一個注意到艾西亞逐漸抱緊身體縮進椅子裏的人是凱伊。

“好了,再吵下去,博士就快暈倒了。”凱伊擡手制止還振振有詞的三四郎,轉而面向艾西亞。

艾西亞看不見那副護目鏡下的表情,身軀不由自主地過度緊繃。

“博士,我們還要執勤兩個小時,你要不要先跟我去找近衛事務次官?”

“近衛先生?”

“去說明事情原委。我們文官雖然有司法權,但他的階級比較高,我想把事情交給他處理,要讓那些家夥得到應有的懲罰,就非得召開簡易法庭不可。”

“法庭?”艾西亞吓了一大跳。

凱伊點點頭,無論如何都沒有要放過那些男人的意思。

“那些有社會地位的人都很注重面子,要是讓那些人逃回老巢,為了顧及面子,這件事情一定會被壓下來。先不管他們素行如何,被選上候補的人就應該要有自覺。這件事情一旦進入司法程序,那些人就會受到致命的打擊。”雖然凱伊說得平淡,但是字裏行間依然可以看見他若有似無的魄力。

比起艾西亞,渾身散發着恐怖氣息的凱伊,其實更憎恨那些男人。

“不用怕,博士。你只要接受簡單的訊問跟筆錄就可以了。三四郎,你也一樣。”

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提起,一臉無所謂的三四郎立刻坐直身體,手指再次耙過一頭長發,像是要安撫自己激憤的情緒。

“一定要去做那些事啊?”三四郎雙腳交疊,一臉的不耐煩。

“……我不懂你的意思。”

“法庭還是筆錄之類的東西很麻煩耶!而且如果那些家夥真的被逮捕,近衛凱說不定會下令轉回基地。”看着态度始終冷淡的凱伊,三四郎皺了皺鼻頭。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那些家夥如果喪失資格,就得再挑選替補的學者上來。”

“開玩笑,我哪有時間在那邊耗啊!那四個強奸混蛋裏,有兩個根本連屁都沒放,你要搞什麽就自己去搞,随便看哪個基地方便丢他們下去就好了,幹嘛為了這種小事專程調頭啊?”

“你的意思是,只要船繼續往前走,其他的你都元所謂?”

“我們現在時間不夠,人手也不夠,只要沒有真的出事,犯不着小題大作吧?”三四郎一邊說,一邊試着解開皮衣上那顆該死的皮扣。

而一直礙于艾西亞而沒有真正發作的凱伊,這個時候終于也忍不住了。

“你在說什麽蠢話?放着那種家夥不管,誰知道他們還會幹出什麽混帳事!你聽好,那些家夥是想要讓博士中毒,好讓他們随心所欲,說不定那些家夥本身就有在使用藥物,我不認為他們是初犯,也不認為他們會就此收手!”

“那也沒辦法啊!”三四郎置若罔聞地說。

凱伊似乎沒有想到三四郎會這麽回答,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能說什麽。

雖然他已經很習慣三四郎常常天外飛來一筆,但是……

“蟑螂跟變态到處都有,你不會想知道那種人的腦子裏在想什麽吧?”看凱伊沒有繼續争辯下去,三四郎也無意咄咄逼人。

正因為如此,凱伊才更不能原諒他們。

凱伊視線淩厲,但三四郎并未膽怯,看見那雙美麗如萬花鏡的眼中閃爍着危險的光芒,三四郎誇張地皺起眉頭。

艾西亞被壓在這兩個人的氣勢底下,只能乖乖的旁聽,但當三四郎曾向他,他卻怕得立刻轉開視線。

三四郎注意到了,眉心又皺得更深。

“那些家夥的專長就是用鼻子聞出弱者的氣味。你看,少爺這麽膽小,又渾身散發出那種‘我很弱’的味道,當然會引來那種人。”

“你的意思是,發生這種事是博士不好羅?”

“我的意思是,少爺再這樣下去,我不敢保證他以後都不會碰到這種事。”

聽出三四郎言下的責備之意,艾西亞垮下臉,漂亮的大眼裏滿是淚水。

“不準哭!看了就煩耶!”

一聲暴喝吓得艾西亞連忙收起眼淚。他原本以為三四郎會幫他,但顯然事情偏了方向。艾西亞轉過頭,一臉的驚惺地看着渾身散發一股森冷氣質的青年。

“所以你不打算幫博士了,就因為怕麻煩,所以想置身事外?”

“是啊,我是這個意思,怎麽樣?”

三四郎簡直是在賭氣,凱伊決定改變戰略,他雖不贊成三四郎的說法,但他承認三四郎講對了一件事。

“那在這一段航程裏,你就負責保護博士。”

“我?為什麽?”

就在三四郎開始吵鬧的同時,娃娃臉博士也吓得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

“就像你說的,那些大再犯的機率相當高。我認為與其什麽都不做,還不如采取正當手段保護博士。既然你反對回基地,那我想沒有人比你更适合這個工作了。”凱伊刻意這麽說,因為他知道三四郎最不會應付這種說詞。

“不管你喜不喜歡擔任護衛,我會去向近衛事務次官報告這次事件,并且提出申請。我想他應該會同意吧!”

凱伊的絕決在某一方面深深刺傷了三四郎,他嘴裏嘟嚷着所有想得出來的藉口,擡起略顯酸澀的眼,看着凱伊。

“我還有其他的工作,也還要找時間睡覺休息,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都跟在少爺身邊保護他。”

“你得二十四小時保護博士。”

“你太過分了!”

“博士,就像你剛剛聽到的,這個家夥完全不是什麽正義的夥伴,也不是有求必應的溫柔超人,比起他,警犬可能還安靜一點。但他還是能幫上忙,您意下如何?”不再理會三四郎,凱伊迳白轉身看向艾西亞。

面對凱伊的徵詢,艾西亞能做的就只有暧昧不明地點了頭,他雙手抱胸,一副又想要哭的模樣,也沒跟三四郎講一句話。

三四郎很清楚艾西亞不是凱伊的對手,而且現在的凱伊簡直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人。

“那麽,這個決定從這一刻生效。博士就交給你了三四郎。”話一說完,凱伊就擺出到此為止的态勢,連徵詢兩個人的意見都沒有,迳自轉過身去。

還不習慣凱伊說話方式的艾西亞,傻傻地沉浸在剛剛的對話中,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他被丢給三四郎了嗎?看着已經埋頭在儀表板前的凱伊,艾西亞張大嘴,但是他感覺到有一個人正看着他。一轉頭,艾西亞看見那個雙臂環胸的男人,反射性地低下頭。

“少爺,你不生氣嗎?”

“呃?”艾西亞只能勉強擠出聲音,事實上,他很怕面對三四郎。

“事情與你有關,那家夥一副他說了就算的嘴臉,你至少該有一點意見吧?”

凱伊早就看透三四郎的想法,微側過臉,不動聲色地留心他們的交談,他可以想像艾西亞現在非常狼狽,而三四鄖則窮追猛打。

“那個……真的很謝謝你們兩位,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三四郎先生,接下來要麻煩你一陣子了。”

道謝是他唯一能說的,看着三四郎為之氣結的眼神,艾西亞的嘴角微微拉起一段可稱之為微笑的弧度。凱伊和三四郎先是互看一眼,接着雙雙別開視線。

就在艾西亞露出微笑的同時,三四郎聳聳肩,對艾西亞失去興趣,轉過身把自己扔進椅子裏,手枕在腦後,伸長腿,旁若無人的閉目養神。

凱伊依然背對着艾西亞,專心投入工作。

日複了久違的安靜,空間裏只剩下機器的單音。

艾西亞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能說什麽,只好不安地縮在椅子上,看着他們的背影。

但他的不安卻無時無刻折磨着凱伊的神經。

凱伊努力将精神集中在工作上,心想他或許不該對一個毫無關系的人,付出那樣積極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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