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常暗島
要說結婚之後莉莉娅的生活發生了多麽大的變化,那還真沒有。
除了要養的崽又多了一個之外,就是診所多了一個不定時到來的住客。
有時候是深夜,莉莉娅習慣了穿着睡裙就去為男人開門,兩個人會坐在餐桌前一起吃熱氣騰騰的面。
時間走向冬季天氣越來越冷,有次甚爾回來胳膊上搭着一條羊絨披肩,男人把披肩兜頭扔在莉莉娅腦袋上,語氣莫名地讓她以後不要只穿單薄睡裙就出來。
現在這條披肩就放在莉莉娅床頭。
有時候是早上,莉莉娅困倦地打着哈欠下樓,就能看到一個懶洋洋癱在沙發上保養武器的黑色大貓。
是那種狩獵欲被餍足後有一搭沒一搭給自己梳毛的兇猛野獸。
還有時候莉莉娅正帶着孩子們吃飯,男人推門進來,身上還殘留着揮之不去的血液的腥氣,大大咧咧地把拎在手裏的頂級和牛扔給阿織讓加個菜,莉莉娅就知道是男人捕食歸來了。
孩子們有問莉莉娅甚爾是做什麽的,莉莉娅笑着摸摸孩子們的腦袋,告訴他們甚爾算是個獵手。
這麽說倒也沒錯。
莉莉娅很喜歡男人野獸一般的深邃綠色眼睛,在整理人類記憶時知道了人類需要結婚戒指,于是莉莉娅買下了一枚鑲嵌着純淨祖母綠寶石的女戒帶上。
等到吃掉他的時候,把眼睛留下來吧。
這麽想着,莉莉娅又買了好看的瓶子留着以後收藏甚爾的眼睛。
不過自己也該去看看自助餐桌的情況了。
夜晚,哄着孩子們睡下,莉莉娅用意識鏈接已經到達常暗島的覓食蜘蛛。
和橫濱那種隐藏在平靜水面下的黑暗血腥不同,常暗島的戰場就是一臺巨型絞肉機,不分陣營地收割着參與者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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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異能者,覓食蜘蛛已經吸收了幾十人,收獲的能量比她來到地球以來在橫濱吸收的幾十倍還多。
象征着異能的光芒和炮彈爆炸的火光點亮了整個島嶼的天空,在這裏人類的生命只是國家間博弈的蒼白數字,甚至于莉莉娅偷渡上來的蜘蛛需要就地增殖。
笑死,根本吃不完,不然怎麽說是自助餐。
蟲母之間從來王不見王,兩只蟲母同時在場的場合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其中一只是另一只的後代,對于莉莉娅來說,這也是她第一次直面戰争。
“這種規模的狩獵,賭上的是無數人的未來吧。”
趴在戰壕裏的灰撲撲的蜘蛛看着人類之間的以命相搏,無機質的眼睛映出鮮血的顏色。
這就是戰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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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還在戰場上游蕩的蜘蛛,被一個營地裏傳來的屬于孩子的本應細而軟的尖叫聲吸引了注意力。
“我已經受夠了!我不要再為他們治療了!”
女孩崩潰地抱着自己的頭坐在滿是塵土的地上,身上不合身的白大褂已經滿是血污。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
“我治好了他們,他們又去送死,再半死不活地回到我面前。”
“你看他的眼睛,他在求我不要救他,你看不到嗎?”
女孩聲嘶力竭地指責着,細瘦的手指攥住面前同樣穿白大褂的男人的袖扣,拉住他想讓他看地上傷員的表情。
男人的臉上有濃重的、戰争帶來的倦意,卻仍然挂着得體的笑容。
“小晶子,不要這樣哦,不管是他們,還是我們,可都是軍人啊。”
“軍人就要服從命令。”
“我不要再治療了。”
女孩的眼裏湧出淚水,死死咬住嘴唇。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話,她想。
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們應該已經因為受傷被撤回國內療養了,而不是一次又一次舉起刀沖出去,無望地瀕臨死亡。
男人臉上的表情冷了下來,他毫不猶豫地抽出了槍對準地上傷員的胸膛。
“砰——”傷員的胸前綻開一朵血花,年輕人身體抽搐了一下,臉色更加灰暗幾分,眼睛裏祈求的目光也黯淡下去。
“給我治療。”
收起槍,男人的語氣和他的表情同樣冰冷,“否則他馬上就會死。”
【請君勿死】
這是她的異能,與謝野晶子曾經以為這是上天給她的饋贈,有了這個異能,和她一同來到戰場上的那些,說自己是足以改變世界的天使小姐的士兵們就不用死去,等到戰争結束他們就會一起回到自己的國家。
但現在她才發現,這是最惡毒的詛咒。
她能修複他們的身體,讓他們擁有“不死軍團”的稱呼,卻也一次次讓完好無損的他們走上名為戰場的絞肉機在破破爛爛的回來。
也許變得破破爛爛的不止是他們的身體,還有士兵們的精神,而她對此無能為力,甚至剝奪了他們擁抱死亡的權力。
她不想再治療了。
“別...哭,別哭。”
與謝野晶子聽到一個奇怪而幹澀的聲音,在自己的頭頂響起。
是誰在說話?
她擡起頭,看到了一只用蛛絲懸在半空中的蜘蛛,正用它大大小小的八只眼睛注視着自己,聲音就是從它身上傳來。
“別哭。”
莉莉娅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浪費能量給覓食蜘蛛改造能發出人類聲音的器官,可能是這個幼崽的哭聲讓她仿佛看見了某種瀕死的小動物。
“你是妖怪嗎?”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害怕,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麽,與謝野晶子只是呆呆地看着蜘蛛停在自己面前,腹部的花紋仿佛一張人臉。
“我不是妖怪,我是蟲...算了,你就當我是咒術師吧。”
沒辦法解釋自己是蟲母,莉莉娅想起島上還有咒術師。
與謝野晶子知道咒術師,日本的部隊裏有自稱自己是咒術師的人,但和異能者有不同的指揮者,但曾經有重傷的咒術師被擡來讓自己治療。
異能者的能力千奇百怪,想來咒術師大概也是吧,這個人可能就擁有變成蜘蛛的能力。
“你為什麽,不想幫他們治療了呢?”
臨時改造的發聲器官還是有些不太好用,莉莉娅說話有些磕絆,同時對将幼崽送上戰場的人産生了生理性的不适。
在蟲族的認知裏,除非成熟期的蟲族都死完了,否則絕對不會有幼蟲出現在戰場上。
“我救不了他們。”
看起來比自家中也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眼中一片死寂,甚至有着對自己的厭惡。
莉莉娅知道,和群體意識的蟲族不同,人類的每個個體都擁有複雜的感知和情感,而這些感性的因素時常能夠戰勝求生的本能。
“你想,離開這裏嗎?”離開這個島,離開戰場,戰争不應當和懵懂的孩子扯上關系。
麻木地搖搖頭,與謝野晶子很清楚她的長官——一等副軍醫森鷗外是不會放她走的,“我無法離開。”
她就是被放上戰場的治療機器,想要離開只有戰争結束和機器損毀兩種可能。
“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莉莉娅想,她會去找一個辦法,讓這個孩子離開名為戰争的漩渦。
與謝野晶子目送蜘蛛離開,不知道是否能夠有所期待。
在這個永夜的島嶼上,蜘蛛的一切行動都天然的隐蔽起來。
無論是路過士兵的腳邊還是光明正大在指揮所旁聽作戰的計劃,人類尚且自顧不暇,就更沒功夫搭理一只節肢動物。
戰争的形勢已經逐漸清晰,隐隐将要分出勝負,太長的時間已經磨去了親歷者們的熱血,許多有門路的人都在暗中尋找離開的方法。
如果找到一個将要離開的人,把那個小姑娘塞進他的行李裏,也許就能混出去。
但這也不是好找的,可靠的人選不亞于大海撈針。
分裂出更多的蜘蛛徘徊在戰場上,莉莉娅在進食之餘默默尋找着微小的可能性。
...為什麽這裏會還有一個孩子?
蜘蛛在掩體後發現了一個似乎已經脫力的孩子,他有着金色的頭發和綠色的眼睛,即使在戰場上也打着領巾,帶着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的手套,手裏還拿着一個游戲機。
有危險!
一個士兵似乎看到了掩體後的人影,繞了過來舉槍射擊。
金發的孩子也察覺到了危險,在掌機上努力操作着,但似乎是因為能力已經透支的原因沒有成功發動。
這樣的場面莉莉娅在常暗島上已經看過了太多,通常她只是安靜看着一方落敗付出生命,然後等勝利者轉身尋找下一個獵物後讓蜘蛛把敗者吞吃入腹。
但這還是個孩子。
蜘蛛人性化的做出嘆氣的動作,釋放了儲存的能量形成護盾擋在少年身前,開槍者看着光盾凝實的程度判斷發動能力的異能者餘力還很充沛,于是立馬轉身遁走。
“是誰?”
逃過一劫的金發少年申請一松,目光在四周掃過,想知道是誰救了自己,卻只看到光盾逐漸縮小,收回到一只蜘蛛身上。
“異能者?還是咒術師?”
“我是咒術師,我對你沒有惡意。”蜘蛛說出人類的語言,讓畫面多了幾分詭異。
“只是看你還是個孩子,不應該死在這裏。”
“多謝,”金發的混血少年無精打采,“我是雪緒·漢斯·佛拉魯魯貝魯那,要不是你我就死了。”
低下頭按着掌機,少年的呢喃聲很輕:“明明再有三天就可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