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死神日記
死神日記
文/杳杳雲瑟
六月二十二日、陰
為什麽要單獨去見一個陌生女人呢?直到她坐到對面時我仍在思索這個問題。
擡起頭,映入眼簾的無疑是個漂亮女人,湛藍色的眼眸仿佛盛滿了整片大海,也淹沒着無邊無際的哀傷。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生活已經充滿了絕望,”她一坐下就捂住臉哭泣,“求求你,帶我走吧。”
“不行,”我很嚴厲地拒絕了她,“我們一向秉公執法,”拿出一本冊子,翻閱起來,“今天的清單上沒有你的名字,親愛的維森特小姐。”
維森特立馬停止了哭泣,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手裏的名冊,“那麽,我的名字在哪一頁呢?”
“抱歉,這是你不能知道的事。”
她看起來有些失望,但隐隐地又有些松了口氣:
“能不能懇求您一件事,假如那個日期将要來臨,務必請提前告知我。”
“真是個奇怪的家夥,”我把心裏想的說了出來,“不會有人想知道那種事。不過既然是淑女提出的請求,我會認真考慮的。”
“謝謝,您果真如傳聞一般,是個溫柔的紳士,”維森特笑得像朵玫瑰花般柔美,“尊敬的安普大人。”
我也報以禮貌而謙遜的微笑。
就這樣,我與她相識了。
盡管我們從未向對方正式作過自我介紹,呵呵。
六月二十三日、晴
休假真是一項偉大的壯舉,是值得被全人類慶祝的好事。今天我不用再披着那件奇怪的鬥篷出門,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戴上很喜歡的一架金絲眼鏡,心情極好地在胸前別了一朵白玫瑰,到附近的大學散步。
Pantheon大學有一座芭蕉林,那是我常去的地方。偶爾,我會從那裏帶回一些熟透的小家夥,喂養我那貪吃的愛寵。
只是有一點,它進食的時候,周圍總是會充滿一種腐爛的氣味,不太好聞。好在我已經習慣。
剛走進樹林,我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哦!是昨天見過面的女士。
“維森特小姐,”我默默回想她的名字,正要訴諸于口,卻發現她的神情有些不太對勁。
我走到她身後不遠處,随着她的視線望去——主神作證,我絕對沒有窺探他人隐私的意思。
一對男女正在忘情地擁吻!按理說,這樣的場景,閑人應當識趣地避退的。然而維森特小姐卻悄悄躲在一旁——雖然我也藏在暗處,但并不是刻意要這樣做——她的表情也那樣古怪,帶一點點陰郁,但更多的是一種類似犯惡心的神色——與人們看見進食的伯格比爾的反應一模一樣。
哦,可這裏并沒有我那可愛的寵物,它此時還在家裏的沙發上打滾呢!
維森特的口裏喃喃自語:
“該死的,該死的……”
那一對男女走後,維森特一轉頭就看見了我,臉上的表情還來不及收住:
“安普大人……”眉眼微微地扭曲。
我朝她笑了一笑:
“抱歉,維森特小姐,”鞠了個躬,“我并不是故意……”
她擺擺手,“不,大人,您是不一樣的,您的出現是理所當然的。”
聯想我的身份,這還真是奇妙的一句話。我有些感興趣地問:
“所以你那封信裏,‘憎恨的靈魂’,是指剛剛那倆人麽?”
——如果神明對我所受的苦厄視而不見,那我就将一切出賣給魔鬼,祈求他帶走我所憎恨的靈魂。
她寄給我的信如是寫道。
六月二十四日、晴
維森特并沒有給我答案,她離開的時候臉色十分蒼白,眼睛卻愈發地亮,那純淨的藍色像一片大海,容納了許多我用言語無法說清的東西。
我第一次對一個女人如此好奇,忍不住違反規定查閱了她的生平經歷。
維森特,二十九歲,大學老師,有一個交往了十年的男友。
寥寥數語,普通極了。
只有一點,她有一個疼愛有加的弟弟,在兩年前失足從家裏的陽臺墜落,當場死亡。
當時維森特正走到樓下,弟弟的身體就摔落在自己的面前,濺了她一身的血。
灑滿一地的腦漿血液、親人冰冷的屍體、此起彼伏的尖叫、再加上周圍事不關己的喧嘩,我略略想象了一下,忍不住揉了揉額角。
當時并不是我去處理的,而是另一名老前輩。前輩的記載少得可憐,我無法得知更多的消息。只知道,從那以後,維森特開始服用治療心理疾病的藥物,男友克裏恩也與她分居了。
維森特的男友……
我忽然想起什麽,翻開随身攜帶的黑色冊子,尋找克裏恩的名字。
六月,七月,乃至明年,都沒有關于他的記錄。
我不知道是不是該松一口氣。
昨天撞見的那對男女,男方就是克裏恩,這一點,我很确信。
六月二十五日、陰
喂飽了伯格比爾,我出門工作了。
午夜剛過十分的時候,我收到上面的緊急通知,Pantheon大學發生了一起命案,不在當天黑色名單上的人死去了。
一個女學生,被人注射了麻醉藥劑,然後兇手将其殘忍碎屍,屍塊裝進保潔袋裏,扔到了宿舍樓下。
這樁命案震驚全市,成為讓警官們感到十分棘手的懸案。同時任務在身的我也遇到了更為棘手的事——這個女學生的靈魂無法回收。
——不,是根本找不到她的靈魂了。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我忍不住翻來覆去地查看那些屍塊,碎成這個樣子,靈魂不可能還附着在上面。
望一眼人群,我再一次看見了維森特。
她攬着身旁女伴的手臂,笑得如同白玫瑰般柔軟。她的女伴看起來卻很不輕松,嘴唇一直顫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尖叫出來。可是沒有,她只是最後克制地看了一眼血淋淋的現場,拉着維森特匆匆走開了。
我跟了上去。
——
這麽晚了,兩個女人走在街上,是要到哪裏去呢?
我不遠不近地跟着她們身後,冰冷的風很好地掩藏了我的氣息。
“梅琳,你餓嗎?”我聽見維森特溫柔地詢問。
“不,不,”梅琳還是那副驚懼的樣子,她用一雙同樣美麗的藍眼睛瞪着維森特,不可置信地說,“這個時候,你怎麽還問得出這樣的話——”她痛苦地捂住眼睛,“維森特,這樣做不對,我不該幫你的。”
“梅琳,我最好的朋友,”維森特有些無奈地嘆着氣,“你難道是後悔了嗎?”
梅琳就那麽看着她,渾身發抖。
維森特的神情一定非常可怕,因為她說話的語氣就已經很吓人了:
“為什麽每一個我那麽那麽喜歡的人,都總是要傷害我、離開我呢?”她的手撫摸着梅琳的臉,上下摩挲,“我可以不追究你将我灌醉讨好你的上司那件事,但是你必須乖乖聽我的話。只要你乖乖的,那麽把那個變态醫生殺死的事,我也可以做到哦。就像一個小時前,我們對莎莉娜做的那樣。”
她“咯咯”地笑起來。與之相反的,梅琳卻崩潰大哭:
“你瘋了,維森特!你真的是——你這個瘋子!我,我怎麽會幫你?我甚至不認識那個莎莉娜——”她神經質地拉扯自己的頭發,哭喊起來。
“因為你有罪,你害怕我。”維森特冷冷地看着她,“我親愛的朋友,後悔了嗎?想去自首嗎?”
梅琳幾乎奪路而逃。
然而維森特沒有給她逃跑的機會,手中寒光一閃,鋒利的匕首就從後背紮進了梅琳的心髒裏。
與此同時,我手中的冊子在翻開的那一頁上赫然出現梅琳的名字。
風停止了,血腥味凝滞在空氣中,揮之不去。
月光下,維森特用潔白的手絹擦幹淨手上的血,朝我致歉:
“不好意思,安普大人,讓你看到我這麽不淑女的一面。”
我擺擺手,死亡對我來說,是多麽司空見慣的事。只是——梅琳的靈魂——竟然也消失了?!
六月二十六日、晴
上面對我下達了死命令,讓我務必揪出擾亂了生死秩序的始作俑者。我心裏很清楚那是誰,卻并不想那麽快将她送到地獄裏接受審判。
我認為謎底還沒有揭開——
伯格比爾還在我腳邊挨蹭,它一定是聞到了我身上沾染的屍體與鮮血的氣味——這個貪吃鬼!我踹開它,它委屈地嗷嗚一聲,縮到一邊補眠去了。
靈魂消失一事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一頭紮進了書房,企圖從過往的資料裏獲取一些有用的信息,破解這個難題。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大半天,毫無收獲的我看了一眼手表,頓時一個激靈。
我想起了一個名字,克裏恩!
維森特怎麽可能放過他,那是她口中“憎恨的靈魂”啊!
我抄起挂在沙發上的鬥篷,往克裏恩的住處飛奔而去。
然而還是來遲了一步——
樓層中熊熊燃燒的烈火預示了一切,死亡冊上顯示,六月二十七日十二時二十分,克裏恩與維森特,死于火災。
該死!
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沖進熊熊大火之中,然而還是一無所獲。
靈魂呢?克裏恩與維森特的靈魂呢!
我幾乎抓狂,任職多年從未遇到這種情況,哦,是您在戲耍我麽親愛的主神!
不得已,在燒焦的屍體上開啓走馬燈——重現當時的對話。
“我是以你的名義約她出來的哦,她被一斧子砍下腦袋的時候,還一臉不可置信呢~”花光中,維森特笑得癫狂。
下一秒她又哭了出來:
“他還那麽小,其實什麽都不懂,看見了又怎麽樣?我也會裝作不知道的啊!可是你們當時,是怎麽逼他的?”
她四處走動着,抓扯自己的長發,神色瘋狂,“他摔在我面前,眼睛睜得那麽大,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嘴唇含着的兩個字,就是姐姐,卻卡在喉嚨裏喊不出來,他一直嘔血,不停地嘔血,我去擦,怎麽也擦不幹淨!”
“我保護不了維爾,我是個沒用的姐姐!現在好了,我要去找他了,你們都別想逃,一個也別想逃!”
走馬燈在火光中漸漸燃成灰燼,我痛苦地捂住腦袋,完了,這要怎麽交差。
肯定得寫檢讨了——
我哀嘆一聲,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後記:
本市最新報道,一單身女子于家中離奇死亡,身上有多處骨折以及刀傷。
據了解,死者生前曾有精神病史,調查發現曾在精神病院遭受過侵犯,嫌疑人皆已伏法。死者于半年前确認痊愈出院,一星期前死于家中。在死者公寓,記者在冰箱裏發現大量腐爛食物,從蔬果到肉類不等。又于書房發現一本封面為“死神日記”的筆記本,裏面以日記體形式記錄了大量匪夷所思的事件,更不可思議的是,內容多涉及近期發生于本市的懸疑命案。
另,記者在書架隐蔽處找到一封手寫書信,信上字跡與日記字體經鑒定出自一人之手。
經醫檢初步認定死者患有臆想型人格分裂症。後續情況到底如何,請繼續關注本市新聞,将持續為您報道。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是一個多重人格在精神世界互相厮殺的故事,現實則有點蝴蝶效應的意思。
維森特(***而死),克裏恩(被維森特縱火燒死),死神安普(回到地獄),伯格比爾(回到地獄),維爾(墜樓而死),莎莉娜(斧頭砍死),梅琳(匕首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