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丹青客(耽美)
丹青客
杳杳雲瑟/文
鳳傲國今日的早朝出乎意料地熱鬧。
這些大臣在殿中吵成了一團,吵架的中心是一個人,一個名叫江白的男人。
嗓門最大的是一個胡子拖得老長的大臣:
“江白此人來歷不明,宮中尚有傳聞他以蠱術魅惑先皇,致先皇郁郁而終。況其容貌異于常人,恐為禍水啊陛下!”
他身邊一個微胖的中年人眼神斜睨,飛快地反擊:
“笑話,你都說是傳聞了,那等捕風捉影的事也可盡信?陛下聖明,衆所周知,如今你卻是要質疑陛下的決定嗎?”
老大臣目不斜視,仍面向鳳座聲淚俱下道:
“那厮只不過一介畫師,卑微蟻民,怎能常伴鳳體左右,三思啊陛下!”
中年大臣“哼”了一聲:
“我看你是藏了私心,才出此言吧,又何必作出一副擔憂陛下的樣子!”
老大臣還是無視他,伏地哀道:
“總之江白萬萬不可為一宮之主,還望陛下收回成命啊陛下!”
中年大臣堅持與他唱反調:
“江大人氣韻非凡,才華橫溢,風華絕代,他不能為一宮之主,誰能?你孫子?”
老大臣終于忍無可忍,“噌”地一下從地上跳起來,一手扶着不慎閃到的腰,一手指着中年大臣的鼻子:
“你連江白的面都沒見過,怎麽知道他氣韻非凡,才華橫溢,風華絕代?無知小兒信口雌黃!”
中年大臣不甘示弱:
“我怎麽就不知道了?将軍說這話未免太自以為是,我看你才是毫無容人之量,心胸狹窄老匹夫!”
“小兒無禮!”
“匹夫目短!”
“無禮!”
“目短!”
高居鳳位之上的年輕的女皇陛下看着眼皮底下混亂的局面,沉着臉輕咳了一聲。
頓時滿堂皆靜。
陛下一邊心想,看來江白教的這招還挺有效,一邊迎着兩位重臣期冀的目光,兩手一攤道:
“朕又沒說要冊封江卿,吵吵什麽。”她不就誇了江白幾句,又覺得小白哥哥住的清士軒太偏僻,有點想給他遷宮的意思嘛。
雖然她是很喜歡小白哥哥沒錯啦,但壓根沒想過要把他納入後宮啊。
小女皇繃着一張臉:
“嗯,總之,”她道,“既然大家有不同看法,那麽遷宮此事容後再議吧。”她也正好去問問小白哥哥的意見。
近日來鳳傲實在太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大臣都開始管起女皇後院并相互人身攻擊了,真是太閑了麽。小女帝翻個白眼,揮揮手道:
“大家沒什麽事就散了吧,都散了吧。”
百官瞠目。
合着陛下您剛剛全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根本就是在看熱鬧是吧?!
兩位大臣無語凝噎,半晌,互瞪一眼,拂袖而出。
——
書房。
“那兩個老滑頭,有趣極了!”小女皇笑倒在案幾上,拉住身邊女史的衣服,“哎喲,林卿,你可一定要記下來,真是太有意思了。”
林女史握着一本小冊子,不知想到了什麽,露出慈祥的老母親般的微笑。
她身後一個黑衣侍衛卻忽然冷冷道:
“陛下,注意儀态。”
小女皇立馬把岔開的腿并攏,同時挺直小身板,揉了揉笑到變形的臉蛋:
“越,不要突然出聲嘛,好吓人的。”
“是,陛下。”被稱為“越”的黑衣青年頓了頓,終于還是單膝跪下道:
“恕臣下多嘴,臣下以為大将軍所言不無道理,江白心思深沉,陛下還是遠離此人為妙。”
小女皇皺眉:
“你們有何過節?”她用毛筆指了指越,“朕看你似乎不喜江白。”
“沒有喜或不喜,臣下只是照實說話。”
“越,小白哥哥其實人很好的,”女皇露出天真的表情,又意識到什麽,眉眼一整,變得嚴肅,“你不要因為曾經在大将軍麾下從事,就跟着有了偏見。”
一個兩個都這樣,越常憤怒地想,這個江白,究竟給陛下灌了什麽迷魂湯,莫非真如傳聞所說,習了什麽了不得的蠱術?!
真要如此,這人就留不得了!
“越,知道了嗎?”
越常回神,微微點頭回應陛下,手指卻按緊了腰側的劍柄。
~~~我是正經的分割線~~~
皇室內苑有一處閣樓,周圍植滿了參天的喬木。
這會子春光正好,明滅的光影透過樹枝,似也染上了鮮亮的淡綠,投在閣樓白玉似的牆壁上,讓人瞧了心生愉悅。
閣樓西側開了扇半人高的窗戶,正對着太液池。待窗邊綠蔭漸濃的時候,宮中那位最有名的畫師江白便會立在窗邊作畫。
路過的人只消微微擡頭,便能看見江美人白得耀眼的衣角,再往上,是握着禦賜狼毫的修長手指,偶爾拂過一縷因傾身而散落的黑發。
江大畫師每日都到這樓中作畫,偶爾會睨一眼窗外,眼波潋滟,漫不經心。
越常遠遠地看到這幅景象,皺了皺眉。故作清高!他心想,正要如同往常一般目不斜視地從窗前走過,卻不知怎的,居然鬼使神差地往那邊投去了一眼,好巧不巧正與江白的視線對上!
越常愣住了,江白也愣住了。
但很快,江美人迅速回神,十裏春風拂面般眉眼舒展,唇角輕勾,向越露出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笑來。
這時的越大侍衛長就有點不解風情了,只見他淡淡地挪開目光,面無表情地從窗後的美人面前走過。
只是他走路的姿勢略微有點,嗯,僵硬。
江白站在明滅的光影裏,摸着光潔的下巴,擰起了好看的眉頭,認真地思考。
他要不要提醒這貨,同手同腳了呢……
巡邏的禁衛看見他們敬重的上司立在路邊,似乎是在發呆。剛想上去打個招呼,還好眼快看到了侍衛長殺氣騰騰的臉,立馬選擇閉嘴,轉身撒丫子狂奔。
感覺自己不要太機靈~
越常踩在太液湖某小徑上,狠狠盯着面前一棵老槐樹,差點把這棵百年老樹盯得懷疑樹生。
他死抿着唇,呼吸還有些重。
不是想問江白留在宮中的目的的嗎?
所以說剛剛對上目光的時候為什麽要走掉?直接上去嚴辭逼問啊!
還有幹嘛要像看見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似的屏住呼吸啊?!簡直蠢到家了好嗎?!
那家夥不就是笑了一下嗎?!
越大侍衛回味一番,琢磨一番,頓時咬牙切齒。
江白果然是個妖物!他滿面怒容地轉身,氣勢洶洶地往那樓閣殺去。
越常一腳踹開閣樓大門的時候,江白已經将畫布收好了,此時正半躺在窗邊欣賞內苑春景。
轉頭看見越常,他露出驚訝的表情:
“你怎麽……?今日不用當值麽?”
越常三兩步走上前,站定,俯視窗臺上如貓兒般倦懶的某人,硬邦邦地扔出一句話:
“我來問你些事情。”
“哦?”江美人側了側身子,并不看越常。只懶洋洋地哼笑了一聲,“大人要問什麽,江某必定知無不言。”
越常臉色陰沉。
“先帝已經駕崩三月有餘,你早便是自由身了。為何還待在宮中不走,莫非有所圖謀?!”
“沒有陛下旨意,我不會走的。”
江白打了個哈欠。
“至于圖謀什麽,”他掀起眼皮看了越一眼,揶揄道,“你不如猜猜看。”
越常抿唇。
“啧……”見越常遲遲不開口,江白也覺得有些無趣,“能圖什麽呢,榮華富貴?或者~一宮之主?”
他語氣輕佻,仿佛談論的不是自己的前程。
越常的胸膛劇烈起伏着。
他把拳攥得很緊,他真怕不攥緊了會控制不住抽出劍來把眼前的人殺了。
江白見他這個樣子,突然笑起來。像雪地裏一枝迎風怒放的紅梅,微微顫抖着身子,連眼角也染上了绮色。
“你笑什麽?”
江白揉了揉額角,平息下來,慢條斯理道:
“大侍衛長好不容易賞臉來看我一次,還如此關心江某,我覺得歡喜,自然就笑了。”
越常深吸一口氣,欺身上前,低喝:
“江白!”他很少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說這些話有意思麽?”
“嗯?”江白被他提住衣領,不得不擡起臉與他對視。宛如精致畫作的臉上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說的是真心話啊。”
“那好,我問你,為什麽歡喜。”
“你不知道?”
“我為何要知道。”
“你不知道啊,”江白笑得眼睛彎彎,人畜無害,“人人都知道,怎麽就你不知道呢?”
他忽然湊上前去,幾乎要與越常額頭相抵。伸手替他別過耳邊的碎發,江白輕聲道:
“若我說心悅君兮,如今你知道了麽?”
越緊盯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感受他的指尖停留在頰邊的冰涼觸感,心頭顫抖之際更是怒不可遏。
為什麽……為什麽要對他說這種話!
那個時候,明明是那麽厭惡,現在為什麽又要對他說這種話啊!
一直是這樣輕佻的模樣,從不見對什麽人上心,心思深到讓人怎麽也摸不清猜不透,以前對先帝是這樣,現在對他這樣,江白,你又想做什麽?你究竟想得到什麽?!
可是即使知道這個人別有所圖,知道他說這些話都是違心的,自己還是……
越常狠狠閉了閉眼,一把捉住江白的手腕,猛地甩開:
“別耍花招!”看着垂頭不語的江白,他沉聲添上一句,“江白,我最後提醒你一句,最好別讓我抓到你的把柄,否則屆時我絕不手軟!”
說完竟是連停留一刻都不願意,轉身就大步走去。
卻忽然聽見重物墜地的聲音。
“砰——”仿佛還伴随着一聲吃痛的悶哼。
越常的腳步一滞,心裏在叫嚣着別回頭,腦袋卻不受控制一般轉了過去。
看見空空如也的窗臺,越常一向死板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錯愕。
江……白呢?
他幾乎是飛跨到窗前,探頭往下望,果不其然,草地上添了一抹刺眼的白。越常咬牙,指尖忍不住輕顫,衣袍一閃,已經翻出了窗戶,落到了那抹白的旁邊。
他俯身去攙他,卻冷笑:
“活該,誰讓你坐在那麽高的地方。”扶起江白的肩,看見他因忍痛而緊蹙的眉,又恨恨道,“真是活該!”
他将江白背起,卻聽江白“唔”了一聲,頓時惱怒:
“怎麽?不樂意?”
不是說歡喜他嗎?現在不過是背一背都有意見?
“手腕好像折了。”
越常一驚,正要扭頭去看,江白悶笑,将另一只未受傷的手攬上他的脖子,制止他回頭的動作,嘆息一聲:
“走罷。”
越常抿緊了唇。左耳卻給背上那人嘆息時呼出的熱氣燙成了微微的紅色。
江白伏在這人的背上,盯着他發紅的耳尖,微微失神,不知怎麽就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個時候,他還是一戶巨賈之家的少爺,錦衣玉食,不知人間疾苦。
有一日,暴雨傾盆,他從府外回來,看見門口坐着一個渾身髒污的小乞兒。迎着那雙明亮似星辰的眸子,小少爺動了恻隐之心,便施舍了一屋庇護和一碗飯。
一件小事,江少爺本已忘記,那乞兒卻在幾天後出現在他所居小院的牆頭,不知打哪兒禍害了嬌豔的花骨朵,編成了環兒套在腦袋頂上,瞧着那鮮嫩勁兒,猶滴着露水。
小乞兒很髒,皮膚黑黑,眼睛卻很大很亮。他捧着腮問樹下揮墨的小少爺:
“你叫什麽名字?”
小少爺沒理他。若每一個接受施恩的人都來尋他說話,他還忙的過來麽?
髒小子不懂富貴之人的矜持,自顧自地咕哝:
“難道是個啞巴?”
少爺的筆一頓。
“嗯,不管了,”小乞兒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将手攏成喇叭狀,氣沉丹田,聲音清脆:
“小姐姐,那日謝謝你哦。”
少爺的臉一僵。
“還有,小姐姐你長得真好看~我敢打賭,你絕對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少爺手一抖。少爺沉默地看着筆下一卷殘荷,拾起樹下一支搗花的竹竿,把牆頭喋喋不休的某人一竿子捅了下去。
沾着露水的花瓣飄落在了少爺的頭上。
後來這小乞丐成了江家的掃地小厮,每日都熱情地來給少爺問安。
于是,江少爺與某小厮的日常對話如下。
“少爺好,少爺早安。”
“……離我遠點。”
“……好的少爺,遵命少爺。”
“少爺好,少爺午安。”
“……你你端着湯就別過來了!當心毀了我的畫!”
“……好的少爺,遵命少爺。”
“少爺好,少爺晚安。少爺放心,我不會過來噠。”
“……咳。我想喝粥。”
“……好的少爺,遵命少爺。”
對了,江少爺見這小乞丐無名無姓,還給這厮起了個名——
長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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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常端着粥進來的時候,正趕上太醫診完江白的傷勢,叮囑他稍許事項便出了門去。
江白已經醒了,盯着越常手裏的粥有些迷茫:
“這是……?”
“你不是想吃嗎。”越常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我什麽時候……”江白失笑,又狐疑地看他一眼,“難道……你想起來了?”
越常把碗塞到他手裏:
“廢話真多,吃。”
江白嘆了一聲:
“果然還是……”他心想,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小時候的長悅多可愛啊,雖然黏人了些,但總比現在時時刻刻擺着一張死人臉好。
越常見他一直盯着粥,表情古怪,便出言問道:
“怎麽?”
“沒什麽。”
江白專心喝粥,越常一低頭看見他青腫的手腕,回想自己甩開他的手的那一瞬,心裏一刺,唇抿得愈發緊。
“你,”他不覺放輕了聲音,“你的傷怎麽樣?”
江白一笑:
“并無大礙。”
“那你手抖什麽。”
“咦。”江白仿佛才發覺,愣了一下,擡頭朝越常抱歉地一笑,便想将碗擱到一旁。
越常奪過白秞的碗盞,有些煩躁道:
“真是的,受了傷還逞強。”說着舀了一勺熱粥,送到江白唇邊。
江白含笑,眼中亮亮的。他支着下巴,唇瓣微張,咽下一口熱粥,眼底笑意愈發濃烈。
越常被他這樣看着,心頭有些發熱。可下一刻,又像忽然想起什麽,臉色頓沉,不聲不響地喂完一碗熱粥,扔了句好好休息就拿着劍離開。
江白躺在榻上,望着他的背影開始發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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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在位時,越常就從密探營調到了宮中擔任禁衛,而那個時候江白就已經在當時的陛下身邊了。
據說江白是被先皇從民間帶回來的,一直安置在栖梧宮的偏殿。
傳聞先皇似乎對此人十分迷戀,日日都召他至書房為自己作畫。群臣多次勸阻無果,又看倆人确實只是舞文弄墨,并沒有他們所想的那事發生,覺得無傷大雅,漸漸也懶得管了。
而且陛下也一直不曾冊封或晉升此人,直到先皇駕崩,江白都還只是一個宮廷畫師。
不過怪異的是,按理說江白受寵多年,應該招致了宮中不少妒恨,但他自入宮起直到如今的女帝陛下即位,都一向平安無事,甚至比從前更清閑了,如今每日的事務就是悠哉游哉地畫兩幅畫,再喂喂太液池的魚,比起宮裏大多數人的日子簡直過得不能再滋潤。竟不知是他智謀過人還是身後有更大的後臺。
而宮裏人都知,當今女皇陛下身邊第一紅人就是這位江畫師。宮裏人也都知,女皇陛下身邊又一紅人越大侍衛長素來厭惡這位江畫師。
厭惡到什麽程度呢?據說,凡是江白常去的地方,他從不踏足一步。凡是有江白在的場合,他的臉色絕對是陰沉得能滴出墨來。
誰也不知道越大侍衛長的厭惡從何而來,也無人知曉他是從何時開始與江白不對盤的。
或許,是在他從皇陵調回新帝身邊的時候,或許,是更早以前……
那是一個有些燥熱的午後。
剛剛晉升的越常正是志得意滿之時,趁着閑暇在宮裏随意地轉了轉,不意撞見兩三個看着火氣很大的嫔妃,為免惹禍便躲入了一間樓閣之中。
那樓閣昏暗,像是沒有住人的樣子,然而物品的擺放卻整潔有序。
習武之人耳朵敏銳,凝神之間似聞微弱人聲,越一提步轉進內室,卻對上一扇寬闊高大的屏風。
屏風之後人影綽約,那語氣清朗幹脆:
“閣下是?”聲音冰冰涼涼,讓人想起上好的玉石。
越常怔了怔,不想屋內人竟是男子。便抱了個拳:
“在下無意叨擾,這便離去。”
“且慢,”那人聲音含了絲笑意,“你可是宮裏的人?”
越常不語,那人便再問道:
“可是新來的?”
“你怎知道。”越常有些驚訝。
那人“唔”了一聲:
“這宮裏的舊人,我大體上都曉得。雖不曾見過面,但我記得他們的聲音。”
越常疑惑:
“這麽多人,你記得清?”
“若說他們的聲音我聽一遍便記住了,你信麽。”
“這倒有些意思,”越常低笑,“可是宮中人手更疊,快如星移鬥轉,記不記得又有什麽打緊呢。”
“你說的很有道理。不過,這倒要賴你們那位了,”屏風後的人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煩惱,“每日總派些新晉的人來服侍我,個個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倒讓宮裏傳起一些不好的傳聞,我聽了很是心堵。”
“什麽傳聞?”越常饒有興致地上前兩步,心道,莫非這人就是陛下從宮外帶回來的所謂“絕世美人”?
竟是個男子麽?
他正思索,門外卻有人高聲吐出八個字:
“魅惑主上,妖胎禍世!”
正是先前越常見到的那一臉怒色的妃嫔,此時正與丫鬟抱怨着什麽,路過丹青閣,故意放大了音量。
越常聞言愣住。良久,他悶笑出聲:
“有意思,有意思!”他踱步,“嗯,我不明白,你為何要用屏風遮擋自己?”
“無顏見人。”
“宮中流言,何必當真!問心無愧即可。”
“問心無愧?”那人細細咬着字,複笑道,“說的簡單,可誰又能做到呢。”他似是站了起來,帶動一陣鈍鐵相擊的響動,嘆息一聲:
“你且走吧,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越常蹙眉,疑道:
“你被限制了行動?”
“與你無關。”
那人語氣驟冷,倒讓越常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悻悻告辭了,心裏卻一直放他不下,隔幾日便來看看這“妖胎”。
有時那人很健談,然大多數時候倆人都很沉默。越常發現自己對這個素未謀面的人似乎抱有極大的好奇心,這對他來說是從未有過的事,很新奇。
終于有一日,那人撤去了屏風,轉過身子,黑發白衣就那樣硬生生地撞入越常的眼簾,一卷眼眉如畫、一身冰冷高雅。
生平第一次,越大侍衛長在一個人的面前丢掉了呼吸,而且這個人還是個男子。
名喚江白的男子。
江白讓越常為他準備了紙墨筆硯,好在屏風上作畫。揮墨如雨,不多時,一幅鳳傲山水圖就呈現在了眼前。
越常再一次驚嘆。望向禁锢住江白手腕與腳踝的鎖鏈的目光,也漸漸變得熾熱堅定起來。
“你不應該被困在這裏。”他說。
……
棍棒重重落在身上,越常看着遠處那抹明黃身邊已經能夠自由行動的白,咳出一口血,卻笑意盎然。
單純的,熱烈的。
行刑人驚悚。
都皮開肉綻了還露出這種欣慰的表情是要鬧哪樣啊!
那邊江白随着明黃飄然遠去,走進書房時忽然屈膝跪在了陛下的面前:
“求陛下饒過越大人。”
“理由?”皇帝陰沉着臉,拂袖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
江白叩首:
“草民一介畫師,繪生靈萬物,感識從心,易為外物所感。因而天性軟弱,從來見不得別人受苦。何況,越大人的刑罰是因我而起。”
“呵,”皇帝鳳眸微眯,“愛卿這是心疼了麽。”
“陛下說笑了,”江白無奈地搖搖頭,“我與越大人相識僅僅數日,不過點頭之交。”
“不過點頭之交,他便為了你忤逆朕的旨意,私自為你解開禁制!”皇帝咬牙切齒,“若關系再進一步,是不是連朕都要指使不動了!”
“陛下何出此言?草民相信越大人如臣一般,對陛下絕無二心。”
陛下臉色鐵青,一掌重重拍在扶手上:
“江白!你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絕無二心?好一個絕無二心!你是在提醒朕你的心思從來不在朕的身上麽?!”
“陛下,”江白淡淡道,“草民一心醉于丹青,如有辱沒陛下恩寵之嫌,還望陛下降罪。”
“你!”年輕的帝王氣得失聲半晌,“好,好。你就拿定了朕不忍治你的罪是麽!來人,傳朕旨意,将江畫師從即日起關入閉室,今後不得踏出半步!”可見是氣得狠了。
江白嘆息一聲:
“草民告退。”
“滾,給朕滾!”帝王啞着嗓子,将手中的硯臺狠狠擲向那白色的身影,不偏不倚正中他額角,霎時間一片鮮紅之色。
皇帝霍然站起,緊張地盯着他,好像盼着江白向他服軟似的。江白擡袖抹了抹額角的猩紅,臉上現出一點茫然的神色,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看着他道:
“陛下身有舊疾,不宜動怒,還望陛下為社稷黎民着想,保重龍體。”
便徑直走出了書房,任一直候着的奴仆重新給自己戴上鎖鏈。
帝王頹然地跌坐回椅上,口中喃喃:
“江白,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江美人太!誘!了!叭!
先坑着,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填上(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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