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聞老太太的令牌果然好使。

城門宵禁, 遠遠見到馬車行駛過來,把守城門的官兵吆喝驅趕。

“宵禁!禁止出城!”

見着江映兒手裏的令牌,趾高氣昂的官兵立刻點頭哈腰, 吩咐人開門送她出去,沒問去處, 細心囑咐江映兒需不需要人随行保護。

江映兒婉拒,天放亮時,她抵達了淮南的碼頭,恰好趕上第一艘要走平塘的船, 若是再晚來一會,便要再等上幾個時辰。

在旁邊的燒餅攤子買了兩個燒餅和一個水梨, 江映兒上了船。

這是一艘客商船, 尤其大,船艙多,下三層堆貨, 上兩層住人,趕商坐船的人很多,鬧騰騰的。

女子的裝扮出行不方便, 江映兒收拾細軟時特地帶了男裝,在平塘之前她打算都以男裝露面。

她不暈船,一夜沒睡, 吃了小半個燒餅,江映兒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來時, 天已經黑了,船艙掌了燈, 四處亮堂, 江映兒洗了把臉, 欲出去走走。

月光倒影在平靜無波的水面上,宛若銀河,涼爽的夜風打在臉上。

瞧着好風景,遠離了淮南一堆糟心的人和事,江映兒展顏伸了一個懶腰。

“......”

舒服。

“嘩啦....”,忽而身後傳來聲響。

江映兒吓了一跳,伸縮回手,火速轉身,不料她動作太猛,船在行駛,江映兒失控後摔。

對面不知道何時站的一名青衣男子,行至眼前,撈扶了她一把。

隔着衣衫,感覺碰到軟膩的手腕,他愣了一瞬。

“......”

男人的腕子有這般纖細嗎?

待江映兒站穩後,他松開手,往後退,手裏搖着折扇,對着江映兒笑。

昨天回頭見着聞衍的陰影尚且歷歷在目,無怪江映兒反應大。

如今是好了,小臉上燙得窘迫,她離船頭往回站退好幾步,怕又在摔下去。

半刻緩過神收回目光,對着旁邊的男人道,“謝過兄臺救命之恩。”

要不是他偷偷摸摸站在她的背後,她也不會吓倒,勾出心裏的陰影。

男子收起折扇握在掌心,笑着同江映兒做揖。

“在下畢桓,出來觀月,無意打攪公子雅興,望公子莫怪。”

江映兒扯了扯唇,“...無事。”她斂收情緒轉回身往旁邊離遠了些。

身後的男人沒有走,幾步行至江映兒的旁側。

“畢桓見公子總有親切之感,敢問兄臺去往何方,不知是否與我同路?”

說話時,目光錯眼過江映兒唇紅齒白的臉,最後定在她的耳朵上。

有耳洞,思及方才捏攥她手腕時的觸感,原來如此。

“.......”

他話說問得有些唐突,江映兒心裏豎起防備和不喜,卻也沒有表露不滿的心跡。

畢桓救了她,又不能落人家的臉面,江映兒道,“我是乘興游玩出行,沒有定地。”

男人淡淡一哦,話短聽着他似乎興趣未減,果不其然,又問了。

“可否請教公子名諱?”

名諱,江映兒咬了下唇,“我姓祈,單名一個晔。”

日日夜夜祈盼親人好友平安順遂。

“祈晔,好名字。”

江映兒再扯了扯唇,“兄臺過譽了,承不上。”

随後畢桓又問起江映兒的年歲,這她倒是說真的了,再聊說了幾句,畢桓手底下的小厮來報,說晚膳備好了。

畢桓邀約江映兒一起,船艙上有做早中晚膳,夜食也有,人多尤其擁擠,睡之前就吃了一個燒餅,江映兒也餓了,沒有謝絕男人的盛情。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看着畢桓也不像是缺銀兩的人,江映兒便送了他兩罐鎮店的香料,對方欣然接受。

後幾日,江映兒都沒出門,白日裏人多,夜裏又怕再出現上次那樣賞月探景,險些把自己給摔掉的情況,一直在船艙裏研磨香料打發辰光。

畢桓只要到用膳時,便叫手下人來喚江映兒一道。

江映兒推辭不去了,他又親自過來,盛情難卻,江映兒也不想吃船艙上的膳食,只好應下。

一來二去,兩人漸漸熟稔。

這日.用過晚膳後,畢桓說新得了一副好棋,邀約江映兒同下。

棋下到一半,畢桓落子後忽道,“明日祈兄便要走了嗎?”

江映兒一愣,先着眼于棋面,也落子後問,“畢兄如何知曉?”

畢桓笑說,“手底下與我講的,說是去喚祈兄過來用晚膳時,見你在收拾細軟。”

被看見了,江映兒沒有隐瞞點頭,“是。”

明日便能抵達廬城,到廬城再換成馬車,最多六日的功夫便能到平塘了。

“近些日子,多謝畢兄對小弟的照拂。”江映兒道謝。

畢桓擺手,“祈兄客氣。”

“不知祈兄要去哪?一直在廬城逗留嗎?”

江映兒還是那句話,“說不準,廬城秀美,我也不知要在廬城待多久。”

畢桓落下最後一子,“祈兄贏了。”白子勝出。

江映兒莞爾,“畢兄心不在焉,是我取巧了。”

畢桓笑笑,“......”

小坐吃了盞茶,江映兒起身告別,畢桓送她離開。

翌日,江映兒下船。

乍然見畢桓走過來,她驚說,“天色還早,畢兄怎麽不多歇會?”

來送她的,不必了吧。

畢桓笑說,“昨日走神想事,忘了同祈兄說我也是廬城下船。”

江映兒默然,不知說什麽也只好。

“......哦。”

畢桓的東西多,他的小厮們拿着大包小包的細軟跟在後面。

又是跟畢桓一道用的早膳,廬城美食多,比起在船艙上吃的味道要更好。

江映兒喝了一口熱湯,愉悅滿足彎眉。

一連喝了好幾口,湯去了半碗,擡眼時見畢桓盯着她,“我...臉上有東西嗎?”

為什麽這樣看着她?

畢桓不自然挪開眼,“沒有...只是見祈兄,想起我家中小妹。”

畢桓脫口而出,險些以為她會生氣。

“畢兄還有妹妹?”江映兒沒覺得把她和女子比像冒犯,反問。

畢桓點頭,“有。”

“與祈兄年歲相若,身量相仿,祈兄低頭喝湯時,我錯眼了。”

“我還以為樣貌差不多。”江映兒道。

畢桓笑着搖頭,“沒有。”

祈晔美貌不自知,眉眼流動自帶風情,男裝多了些英氣,氣質溫潤優雅,世上少有人及。

“我家中也有個弟弟。”

畢桓來了興趣,“與祈兄生得像嗎?”

江映兒想起先前在聞家,聞衍被刺殺,那時候他還不明內情,跟她以玩笑的方式說起,那刺客與她生得像。

“嗯,像。”江映兒垂眸。

将近半月過去了,也不知淮南是什麽光景?

想起她離開的前一夜,聞衍吃多了酒屈膝在她面前求愛。

當夜她就走了,若是聞衍知道,定然惱怒。

都說事不過三,以他矜傲的性子,應當不會來了吧。

“是想到了什麽事?”

畢桓叫了好多聲,江映兒尚且沒有回答,她回神攪動湯勺,“想到了我弟弟和一個故人。”

“什麽故人?”

畢桓覺得不簡單,與江映兒相處的時日,他發現江映兒神色經常淡若,極少有什麽事會像剛才一樣令她失神許久,皺眉沉思不已。

“沒什麽相關的故人。”

畢桓沒有追問了。

江映兒說,“就是他說我和我阿弟生得像。”雖然從前也常有人說起過,不太一樣。

“若有機會,真想見見祈兄的弟弟。”

江映兒笑說,“會有的。”

任洵被沈辭霁叫走,江汀兒獨自在家,剛哄了前一個孩子睡着,在用午膳糕點,下人來報,聞公子又來了。

江汀兒嘆出一口氣,怎麽天天來啊,還專門挑任洵不在的時候來。

見着聞衍,江汀兒打心底怵怕,上次在聞家門口時,聞衍不怕死的樣,可怕她吓着了。

不見不好,“引人去正廳。”

江汀兒沒多久,匆匆趕過來露面,不等聞衍問,她一副心累的樣子先張口說了。

“大公子,我真的不知道阿姐去哪了。”

聞衍沉默,“江姑娘,我是真的想知道映兒的下落...”

“找到她後,我不會對她做什麽。”

他怎麽聽不懂話啊,沒見過這樣油鹽不進的人,心裏幽怨,江汀兒也不敢講。

恭恭敬敬再道,“阿姐走之時真的沒與我說她的去處,不信你找任洵,他能幫我作證,我說的話不是假話。”

“或者,你找別的人問問?任洵?或者薛姐姐?阿姐的婢女,她們或許知道阿姐的下落,我是真的不知道。”

別再來找她了!

“我和阿姐雖是同一個父親所出,但自幼不在一處,先前雖說住了一道,也住多久....”

上次江汀兒和任洵事情談不妥,企圖和任洵講條件,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放了村子裏的人。

任洵氣狠,反問江汀兒,“我知道孩子的存在嗎?”

總之,沒有談攏,任洵把她捉了回來,至今沒出過幾次門。

就連她想去找江映兒,也是任洵一道陪着去,就怕跑了。

“......”

現實是...

她沒有跑,阿姐卻跑了。

而且,江汀兒聽任洵說,“......”是聞衍低頭與阿姐道歉求合,把阿姐給吓跑的。

任洵和薛穗,丹曉說不知情,聞衍信。

江氏不會狠心到走了,不告知她的家人。江聿随軍,除了江游夫婦,就是江汀兒....

江游夫婦....

對啊,他怎麽沒有想到,“......”

牢獄之中的江游夫婦才是牽制江映兒最重要的,江氏當時舍身,就是為了江游夫婦。

若是走了,必然會...

關心則亂,慌神就錯了耽誤時日。

“好,打擾江姑娘了。”聞衍欠身,快步離開。

江汀兒還在苦惱着,聞衍不依不饒不肯走,她該如何說,要不要真的派人去把任洵找回來?

沒想到聞衍今天就只留一會便走了。

“......”

聞衍去牢獄之中探望江游夫婦,上一次來,實在失禮。

這回曉得服軟也懂得低頭了,态度擺得尤其端正,帶着孩子,給江夫人抱。

“上次小婿不知錯處沒規矩,實在對不住岳父岳母。”

江夫人和江游夫婦對視一眼,江夫人抱着孩子。

江游把他給攙起來,“我舉家上下收聞家庇護,怎麽敢擔聞公子行跪拜大禮?”

聞衍沒有起來,“岳父如此說,便是還在怪小婿了,我從前行事混賬,讓您二老受驚。”

這次聞衍來,他們受的驚不比上次少,還是跪着的。

江游嘆氣,用力攙扶他起來。

“都過去了。”

聞衍不起,“小婿此次來,亦是有個不情之請。”

“請岳父岳母告知小婿,映兒的下落。”

江游還沒有吭聲,江夫人先裝聾作啞,“聞公子說什麽?映兒不是在淮南嗎?我們不知道啊。”

江游,“.......”

戲演得有些過了,聞衍會看不出來嗎?

果不其然,江夫人的行徑演了反戲,聞衍如此說,表明江映兒不在淮南,假使江游夫婦不知情,必然慌裏慌張追問,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而不是搪塞之詞,說的難以信服。

江游閉眼又争,“你先起來。”

聞衍不起,江游索性也不扶了,“既然如此,我們也不隐瞞了,映兒的确是我們送走的。”

江夫人掐江游的臂膀,“老爺,你怎麽.....”輕易就承認了嗎?

聞衍欣喜擡眸,“.....”

江游拒絕,“我們不會告知你映兒的下落。”

“聞衍,你放過映兒吧。”

過過往往江游不提,就兩句話。

聞衍沉默良久,站起身,再行三跪大禮。

攔不住他。

最後聞衍要走了,江夫人還想抱孩子,卻也知道他要把孩子抱走,主動遞給他。

聞衍卻道,“岳母少見銘哥兒,便多看看吧。”

“小婿過幾日再來看岳父岳母。”

聞衍先行離開,留下孩子,以及看顧的小厮,待晚些時候再帶聞銘回去。

“大公子,您沒有問到少夫人的下落,咱們去哪裏找少夫人啊?”

眼見自家大公子身形消瘦,終于明了心意要把少夫人給追回來,貼身小厮也很高興,可現在人都沒有影子。

茫茫人海,上哪找?

大公子求了幾家門了,誰都不願意說。

聞衍在牢獄門口負手站定,俊美的臉龐帶着落寞,看向遠處。

頃刻之後,吩咐小厮道,“你派人查查江家的親戚族裏,尤其是遠方沒有收到牽連的表親,還有前些時日,岳父岳母同哪些人接觸過?”

小厮立馬領命去辦。

人跑出去半截,聞衍招手把人給叫回來,“先不急,你去找知府,讓他把丘海給調回來。”

小厮,“....是。”

任洵晚間設宴,聞衍去了,正好他也有事要說。

場面幾度難言,任洵帶着江汀兒,肖霖澤帶着薛穗,聞衍....孤身一人。

“有下落了嗎?”任洵問道。

聞衍搖頭,薛穗和江汀兒對視一眼,不知講什麽好。

肖霖澤見聞衍形單影只,有些許可憐,安慰道,“津與,不妨事,慢慢找,我們的人也派出去幫你找了。”

額.....派出去又回來了。

薛穗收到消息,想着江映兒不告訴她,也是怕聞衍糾纏上門追問,叫她難做。

所以薛穗威脅肖霖澤,如果找到了江映兒,不許将她的下落告知聞衍,不然就不叫他上塌!

肖霖澤自然是偏向薛穗。

宴散後,任洵留了兩步,“津與,你有話同我說?”席間頻看向他。

“嗯。”聞衍點頭,“你知道沈辭霁的下落嗎?”

“邊疆的事情沒好,他留在那邊了,暫且回不來。”說着說着,任洵道,“你懷疑阿姐去找他?”

聞衍還沒說話,任洵搖頭,“不會的,阿姐素日與他并無交集,客氣疏離,要有什麽,必然也是沈辭霁自作多情。”

“無關沈辭霁。”

任洵不信,懷疑的眼神看向他:您聽聽你說的這話,誰信?

聞衍,“.......”

“江聿也在邊疆。”

任洵說,“那更不可能了,如果阿姐去了邊疆,阿聿會第一時辰給我回信。”

聞衍回過神,對的,邊疆動蕩不安,江聿如此維護他姐姐,知道她去,肯定想方設法把江映兒送回來。

“你不是叫人去查了,靜候消息吧。”

聞衍點頭。

任洵見他吃癟,忍不住奚落道,“我先前說你若是後悔都來不及,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吧?”

聞衍苦中作樂,“的确是。”

“該。”任洵挑眉笑道。

聞衍沒有忘記正事,“若我離開淮南,岳父岳母和我們家拖你照料。”

族力內鬥不斷,聞衍能鎮壓,卻還是怕出意外。

“聞衍,你說的什麽話?”

“那是你的岳父岳母,就不是我的了?看顧的話還用你說。”

聞衍笑,“忘了。”

他和任洵算是連襟的關系。

聞衍從凝雲堂把孩子抱走,夜裏才送回,在他叫人查江映兒家的事時,聞老太太已經收到了消息。

過幾日後,見下人收拾細軟,晚間聞衍到凝雲堂用晚膳。

聞老太太沒動筷,坐下後直問他,“衍哥兒,你是要做什麽?”

答應娶妻又不娶了,叫仆婦們白忙活一通,看他大張旗鼓的樣子,不就是去薛家吃了一盞酒,回來就變臉。

“祖母。”聞衍擡眸,“孫兒想得很明白。”

聞老太太與他說道,“江家的事不能插手,不要讓人再查了。”

“祖母知道你想要江映兒回心轉意,但江家的事情,你既然查到了源頭,就應該知道,不是江家犯了錯,而是陛下要江家犯了錯。”

聞衍掀袍跪下,未置一詞。

“.......”

聞老太太拍桌,“你是要把聞家都搭進去嗎?”

“孫兒不會。”聞衍道。

仆婦也不敢勸,聞老太太頭疼不已,“就算你幫江家的事情擺平了。”

“你就有把握能挽回江映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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