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曲紅绡到的時間實在湊巧,正好瞧見了這黑衣劍修連殺了十七八個修士後力竭倒地的場面。
她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是自己要找的人。
“天地陰陽大樂賦”有一種獨特的作用,就是中毒之人會格外的渴望與自己陰陽契合的那個人。
自穿書之後,曲紅绡只覺得自己與這世界好似隔了一層玻璃似得,能看得清,卻沒有實感。
直到看着那個血快要流幹的黑衣劍修……她才忽然感覺自己的五感被激活了。
能……感覺的到?蒊。
她能感覺到他的黑衣被血與雪所浸濕,衣裳是冰冷的,這個人的身軀卻是炙熱的,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掙紮着緊繃、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痛苦的嘶聲,鮮血潺潺流出,她能聞到血的味道……
不知為什麽,曲紅绡一點都不讨厭這種血腥氣。
相反,她感覺自己的心髒在收緊,一種奇異的感覺正順着她的神經游走,令她在看見他的一瞬間,皮膚上就因為刺激而浮起了一片小疙瘩,脊柱似乎也被一陣細微的電流所擊透。
——就是他。
曲紅绡隐在黑暗之中,眼角慢慢地發紅,整個人不受控制地輕輕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舔到了唇上胭脂的花汁甜味。
她身形閃動,衣袂翻飛,衣袂之上的袖墜相擊,發出清脆的金石聲,轉瞬之間,她就已出現在了那銀花冠女修與黑衣青年之間。
曲紅绡的一只胳膊撂在腰上,似笑非笑地乜了那銀花冠女修一眼,淡淡道:“我說,這男人我也要。”
沅水畔遠離中州腹地,千百座大山林立,此地民風彪悍熱烈,時人常稱“五溪蠻”,女修碰見自己喜歡的男人,上手就搶,也是尋常之事。
銀花冠女修顯然認為曲紅绡也是這意思,她冷冷一笑,道:“知道我是誰麽?敢搶我要的男人?”
曲紅绡笑而不語,衣袖無風自動,靈氣已裹在了她藏于袖中的孔雀羽之上。
銀花冠女修厲咤一聲,手中的一盞鏡花火鴉燈中已飛出數十只身懷厲火的火鴉!
然則,原主為曲紅绡留下了一副極為靈巧的身法,她唇角含笑,身随意動,如活魚一般閃出了火鴉的包圍圈,那一尾孔雀羽随心一揮,就抽中了這女修的肩頭。
這件法寶本就是罕見的寶貝,輕輕一抽,就刺破了這女修的護體真氣,烈毒迅速蔓延,女修瞪大雙眼,一個字也說不出,跌下樹來死了。
曲紅绡撣了撣衣裳,這才轉頭去看傅顯。
那黑衣青年也正在盯凝着她。
他有一雙漆黑如寒星般的眼睛,帶着勃發的野性、千錘百煉的殺心與直刺人心的酷烈,曲紅绡只看了他一眼,就只覺得自己的骨骼肌肉,全被洞穿了。
任何一個看到這雙眼睛的人,都會明白,這個男人就是一口劍、利劍。
——你若想讓利劍屈服,他只會當場折斷。
曲紅绡卻并不害怕,她随手捋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忽然勾唇一笑。
曲紅绡本就是一副美人皮囊,又因換了個成熟明豔、風流妩媚的靈魂,使得這幅美人面一下子活了起來,一颦一笑之間,都帶着一種游刃有餘的魅力。
傅顯那雙冷漠而殘忍的瞳孔似乎忽然縮了一下,随即面無表情地移開了目光,多在她臉上一秒都不停留。
他本來就沒有盯着女人看的習慣。
黢黑的夜空之中,一道閃電忽然劈過,霎時将這染血的大地照得白亮,轟隆雷鳴之後,沉重的雨滴落在了傅顯蒼白的臉上。
暴雨頃刻而至。
傅顯仍然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他的胸腔無法控制地起伏……暴雨重重地砸到了他的身上,雨線的力道對于任何一個修士來說都是微不足道的,但此刻卻好似化作了長鞭,正在一下一下的淩虐着傅顯的身軀。
曲紅绡皺了皺眉,随即伸手攥住了他後脖頸的衣料,這只纖細柔美的手,像是拎起一串果子似得,把重傷的傅顯輕松拎起,然後禦風而去。
她的目的地在三座山之外,那裏有個廢棄隐村,旁的沒有,拿來躲躲雨還是沒問題的。
修士的身體素質與奇異功法極為方便,三座大山的距離,她只用了半炷香的時間,就望見了隐藏在連山疊嶺間的山村。
她随便找了間屋子,推門就進。
她是尋上山來時發現的這個村子,那時已用神識搜了一下,發現此地一個活人都無。
此刻推門進來,卻發現這屋子潔淨、桌上地下并無灰塵,牆上挂着臘肉、竈膛裏塞着柴火、門內貼着被煙熏得發黑的年畫……不像是久無人居,而像是最近才荒廢的。
不過此刻卻也無暇多想。
她反手關上門,将傅顯放在了鋪着老布褥子的榻上。
——傅顯失去意識了。
他渾身早被雨水打得濕透了,衣裳冷而沉重的黏着他的身軀。他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睫毛還在微微顫動。
曲紅绡垂下頭,伸手解開了他的衣襟,讓他的身軀暴露在自己眼前。
他的皮膚有一種久不見陽光而導致的蒼白,他身上的每一寸骨骼之上,都覆蓋着一層均勻有力的肌肉,矯捷而彪悍,令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關于力與美的想象。
這反倒使得他蒼白的皮膚顯得有些道貌岸然——蒼白的東西總讓人覺得冰冷,但這幅峥嵘的身軀,卻一定充滿炙熱的血氣。
曲紅绡想,如果他此刻沒有受傷、精力充沛、內息渾厚的話,一定會像一只黑豹一樣弓起身來,蓄勢待發,令人頭皮發麻。
只可惜,這只重傷的黑豹,甚至沒有力氣縮到角落裏,自己給自己舔舔傷口。
他身上傷口太多了。
有新的、也有舊的,舊傷多是鞭痕,淩亂交錯地覆蓋在他身上,好似一張擇人而噬的大網,将此人牢牢地束縛在裏面,而新傷的種類就多了去了,有刀傷、劍傷、梅花穿雲箭、甚至還有兩枚寒光森森的玉釘,深深地锲進他的血肉之中。
說實話,他現在還活着,已經是一個奇跡了。
曲紅绡穩下心神,低頭查看傷勢。
原主乃是個隐藏的用毒名家,所謂醫毒不分家,醫修的那些手段,她也知道點皮毛。
此世修士雖是求仙問道之人,但絕非霁月清風、無欲無求之輩,修士以武入道,能在這裏混出名頭的修士,骨子裏都有一腔兇性與狠勁,故而這修仙界絕非清淨之地,行走江湖之時,随時有可能血濺五步。
因此,人人身上都會帶些靈丹妙藥。
曲紅绡從天山跑路的時候,除了七寶靈石,當然也摸走了謝問舟的靈丹。
但問題在于……傅顯不能用。
曲紅绡完整地聽見了那銀花冠女修所說的話——傅顯中了一種名為“缬魄羅香”的奇毒,此毒的作用是封鎖靈府,使得修士無法攫取天地靈氣在體內運行大小周天,形如凡人。
凡人是不能使用上等靈丹的。
靈丹之中蘊含着精純的天地靈氣,以凡人的筋骨脈絡,莫說是用來治傷了,吃下去不爆體而亡就已經算是幸運了。
所以只能用土法子,先包紮止血吧。
屋角放着個陳舊木櫃,曲紅绡拉開櫃門,裏頭都是些棉被、藍布衣裳、毛巾之類的東西,她翻了翻,翻出件棉布裏衣來,伸手撣了撣,幹淨得很。
此地連山重嶺,地勢甚險,這村子裏生活的都是不通功法的凡人,平日裏上下山有個跌打損傷的十分常見,家家戶戶都該存些止血的草藥才是。
曲紅绡搜了搜這屋子,果然搜見一把薊草。
于是她搗碎薊草,制成外敷的草藥,又把棉裏衣撕成一條條,上面施了個除塵訣,權當消過毒的繃帶來用。
給他包紮的過程異常順利。
他似乎習慣于忍耐苦痛,因此在具有刺激性的草藥接觸到他傷口的那一瞬間,他也沒有劇烈的掙紮,而是下意識地抑制着自己血沫翻滾的喘|息聲。
這樣正好,省了她不少事。
忙活了小半個時辰,曲紅绡終于将他身上的傷口都包紮完畢了。
她坐在榻邊兒上,瞧了一眼傅顯,又盯着這村戶家的粗布帳子瞧。
她心道:那“天地陰陽大樂賦”是要以合契的陰陽真力在體內運轉十五個大周天來解毒的,這家夥現在中了毒,如凡人一般無法攫取靈氣、運轉真力,那她這解毒……
……怕不是要幫他先解這“缬魄羅香”??
曲紅绡:“…………”
這倒黴催的!
她在心底暗暗罵娘,伸手撫上了自己濕透的頭發,這才想起自己進來之後光顧着給傅顯包紮,竟沒處理處理自己。
一道閃電忽然劃破夜空,将這間小屋照得亮如白晝,曲紅绡眯了眯眼,并沒有在意。
然而就在此時,傅顯驟然驚醒!
他驟然睜眼,本能令他感知到第二個人的氣息。傅顯不顧自己的死活,強行運轉真力,淩空撲起——
在曲紅绡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以自身為籠,牢牢地将她鎖在了榻上,那口薄劍“锵”的一聲,砸在她的脖頸側,砭人肌骨的劍氣已刺激得她脖頸處起了一片小疙瘩。
他整個人背肌收緊,指骨凸出、青筋暴起,那雙漆黑的、酷烈的眸子正冷冷地瞪着曲紅绡,目光足以穿刺骨骼與肌肉。
他眼角發紅,顯然正處于應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