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龍人英淩空後掠,哈哈大笑:“你的兵刃都已被我繳了,還敢說大話?”

他很嚣張,但按照目前的情形來看,他的确有資格嚣張。

青竹杖化作的青绫,如綠水湖的水波一般延綿不絕,亮白的劍身已被完全裹住,無法向前半分,亦無法後退半分。

最鋒利的兵器,可削鐵如泥,傅顯手裏的這柄無名之劍乃是飲|血的狂刃,無論對上什麽樣的兵刃,都勢不可擋——但龍人英顯然很明白劍修的弱點。

曲紅绡忽然就明白這地方為什麽叫舍劍堂了。

——因為在他的青绫之下,任何一把劍,都只會被包成個滑稽的粽子!

若是修為境界能碾壓龍人英兩三層,說不定還可用靈力将其沖開,然而問題是——傅顯的靈氣頂多只能在體內運行三個小周天。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還不僅如此。

這百丈青绫顯然不只是為了繳械的,此绫看似柔軟,實藏着霸道的招式,軟中有硬,藏鋒于無形,轉瞬之間,青绫就已将傅顯整個人包圍起來,每一寸軟绫之中,皆有劍招!

這簡直就是一個人所組成的劍陣!

早在傅顯出了那一劍後,曲紅绡就已恢複了神志,如游魚般地鑽出他的懷抱,閃到一邊去了。

她倚靠着牆、雙手抱胸,細細觀摩。

在進來之前,傅顯告訴她:他必須親手殺掉龍人英,所以她絕不會插手。

——她也不會容許別人插手。

重重綠波之中,傅顯的脊背如一只獸般弓起,危險而富有張力,漆黑的眼眸之中似有幽幽綠光亮起,殘暴得令人不由聯想到在荒原捕獵的野狼。

漆黑的身影驟然動了,他朝龍人英撲了過去——

曲紅绡的孔雀羽是長兵器,龍人英的青竹軟绫自然也是長兵器,但凡是長兵器,使用的章法都大差不差,須得與對手拉開距離,方能顯出優勢,龍人英的青绫方才裹上傅顯的長劍之後,整個人就驟然後掠——這是正确的做法。

——軟兵刃比硬兵刃要難以控制得多,起勢、走勢、收勢都極其考驗靈力的精準控制,在近身格鬥時,軟兵絕對難以發揮,況且長兵刃一旦擊出,收回是需要時間的。

這也就導致了,一旦對手近身,情勢就會發生極大的逆轉。

傅顯身經百戰,見識過的高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道理他當然不會不懂。

他的劍裹在青绫之中,進退不得。

但他的人卻可以棄劍!

黑色的影子在萬丈青绫之中掠過,快到了一種詭谲的程度,即便是在觀戰的曲紅绡,也只能看到一道殘影——

轉瞬之間,他已到了龍人英的面前!

一絲極其細微、極其冰涼的風聲忽然傳入了龍人英的耳朵,這是劍風,帶着充沛殺氣的劍風。

可他的手中明明已經無劍了!

電光石火,龍人英無暇進行任何有效的思考,渾身靈力貫于青竹長绫之中,只見那長绫又凝成一條青翠竹杖,他驟然後掠,竹杖已橫在喉前!

青竹杖既然能變成青竹長绫,自然也就能變回來。

他的法器同時兼顧了長兵與短兵、軟兵與硬兵,別人要出招之時,他以青竹長绫繳了對方的械,而當別人舍掉兵刃、欺身近前時,他又可使長绫化作青竹杖,以杖對別人的赤手空拳,如此方可立于不敗之地!

他用這一招,已不知道殺掉了多少武道中的高手!

傅顯的反應之快、出招之奇,已超越了他所遇到的絕大多數人,這冰涼而細微的風聲帶着死亡的氣息,龍人英根本來不及看到他用的是什麽兵刃,但他也無需看清——

他的青竹杖乃是以寶慶靈竹投入天山打劍爐七七四十九天所制,不可能被任何事物所擊碎!

他自信可以擋住任何兵刃!

但這一次,他卻錯了——

因為傅顯伸出來的是他的左掌。

五指合攏,掌風便化劍,這劍可揮金斷玉、亦可如游魚一般柔軟。

他的手指抵住了青竹杖,連一絲聲音都未曾發出,貼着竹杖滑過。劍風悄無聲息地滑到了龍人英的咽喉之前,他的呼吸穩定有力如機括,第一個小周天的靈力在體內流轉完畢,靈氣裹住他蒼白修長的手,凝作劍芒——

龍人英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盡全力朝後躍起,躲開了這富含死亡氣息的一擊。

沒了礙事的青竹長绫之後,傅顯的手再無阻礙,一往直前,如跗骨之蛆。

龍人英只能飛退。

這裏只是一間小小的三進廳堂,于是他的背立刻就撞上了牆壁,只阻凝了片刻,傅顯五指陡張,驟然變招,已攏住了龍人英的面門,從曲紅绡的角度來看,龍人英的面上就好似爬了一只極其蒼白的蜘蛛。

龍人英的額頭已流下了冷汗。

傅顯的手穩穩地覆蓋在他的面上,呼吸仍然穩定到了一種令人心驚的程度。

龍人英慘叫:“少俠饒命——少俠饒命——你、你想要什麽,我都能給你,給你全部!”

曲紅绡:“噗嗤。”

這看上去威嚴而慣常發號施令的老人,在死亡的威脅面前,竟是如此的醜态百出,實在滑稽極了。

傅顯冷冷地盯着龍人英。

默然半晌,他忽然緩緩道:“還有誰?”

龍人英一怔:“……什麽?”

傅顯一字一句道:“舍身崖舊人!”

這原本只是很普通的五個字,但當龍人英聽到這五個字之後,他的表情卻忽然變得極度扭曲、極度恐懼,他凄厲地道:“你——你是他的、你是他的兒子……!你來複仇了,你來複仇了——!”

龍人英在極度的恐懼與瘋狂之中狂亂地話語着,傅顯的五指緩緩收緊,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傅顯冷冷道:“你知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那時大家都隐匿了真實身份,但是來的人很多,各門各派都來了……你、你這黃口小兒!你以為你殺得了我一個,就能殺得了所有人麽,你做夢,你和仙門正道作對,你這邪魔外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他的話語沒有再繼續下去了,因為傅顯的手已經動了。

龍人英的喉嚨裏忽然爆發出一陣凄厲如鬼哭的慘嚎聲,傅顯蒼白的手驟然收緊,使得這人的頭像一塊扭曲的抹布一樣,被緊緊地攥在了他的手心裏,淅淅瀝瀝地攫出血水。

這一招,實在是酷烈得可怕!

傅顯久久凝注着龍人英,緩緩道:“我說過,在我手下找死的人,死得只會更慘!”

他殺死過很多人,這些人都是所謂的“舍身崖舊人”,也就是他的仇人,他們死前都用極其惡毒的語言咒罵過他,但卻也沒一個人死得像是龍人英這樣慘。

傅顯并不在乎自己被侮辱,但他卻無法不在乎曲紅绡被侮辱。

他長長地吐扆崋出了一口濁氣,感覺到渾身的戾氣都已在此刻煙消雲散,這才罷休。

他瞥了一眼曲紅绡,卻見對方正怔怔地盯着他。

傅顯心下一沉,忍不住心道:難道她在害怕?

難道他做得實在太過分,所以她在害怕?

他忽然緩緩地垂下了眸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他手掌中的掌紋,都好似劍痕。

鮮血一滴一滴、順着他的手指滴下,發出細微的聲音,帶出濃郁的血腥。

他忍不住自嘲道:傅顯啊傅顯,你這般在她面前恐吓、冷硬,難道不正為了吓跑她?如今她真的被你吓到,你心中又在低落什麽?

——你這樣的人,難道還不允許別人畏懼、不允許別人害怕?

他又掃了曲紅绡一眼,見她神色仍有些怔怔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了一下,嘶啞地道:“走吧。”

說着,他撿起了自己的劍,慢慢地走出了舍劍堂。

他的身後,那美人的聲音輕輕傳來:“等一等,我有話對你說。”

傅顯僵住。

他緩緩地轉身,冷聲道:“什麽?”

曲紅绡道:“伸出手來。”

傅顯垂下了頭,盯着他自己血淋淋的手看。

半晌,他一言不發,緩緩地把自己的手掌伸到了她面前。

然後,他就看見她伸出了她的的手,輕輕地拉住了他的手。

她慣常用鞭,然而在仙門靈丹的滋補之下,她的手腴潤如玉、指腹柔軟,好似柳枝一般拂過了他滿是厚繭的手指與虎口……傅顯忽然昂起了頭,蒼白的脖頸之上,喉結正在輕輕滾動。

一片柔軟的手帕落在了他的手心,曲紅绡拉着他的手,用她的手帕,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替他擦淨,傅顯仰着頭沒有看她,但他的脖頸之上,卻忽然因為刺激而浮起了一片小疙瘩。

他的手正在被撫摸、被溫柔的擦拭,他卻緊張得好似在受刑。

半晌,曲紅绡笑道:“好啦,總算是幹淨些了……這樣子才好嘛,否則手上黏黏糊糊的,多麽不方便。”

她擡起了頭,正好看到傅顯垂下頭,漆黑的眸子正在看着她。

她面上的笑容如薔薇般嬌豔動人,她歪了歪頭,輕聲道:“你怎麽了?”

傅顯搖了搖頭,啞聲道:“沒事。”

曲紅绡道:“龍人英既然已死了,想來這蛛絲陣很快就會破掉,我們休息一日,明日便啓程去天山?”

傅顯道:“好。”

曲紅绡又道:“等一等,五毒宗豢養的這些蟲蛇,我倒是頗感興趣,不若你陪我去取上幾只,我也養來玩玩?”

傅顯又道:“好。”

曲紅绡笑着道:“說來你那日做的那只叫花雞倒是好吃得很,還能不能再烤一只?忙活了這麽半晚上,我實有點餓了!”

傅顯垂眸,凝視着她。

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繼續道:“好。”

?? 卷二-天山豆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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