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即便已領教過多次她的美貌,如此驟然一見,卻仍叫傅顯呼吸停滞,在一瞬間有被這過分美麗的姿容給恍得神魂都已飛了。
美人甜甜蜜蜜地笑了。
她不笑時,頗有一種什麽都不在乎的冷傲感,她笑起來時,頰邊便會浮出兩個深深的酒窩來,這令她的年齡看上去似乎小了些,又天真、又愛嬌、既美豔、又風情。
她輕輕地擡起了手,兩條翠綠的小蛇便從她的袖中爬出,順着她皓白的手腕蜿蜒向前,嘶嘶地吐着猩紅的信子。使得這如花嬌柳媚的美人身上又透出一股格外危險、格外詭谲的氣息。
傅顯靜靜地站着,雙眸落在她身上,似乎在欣賞這個自己用金銀堆出來的美麗女人。
曲紅绡歪頭笑道:“你怎麽不坐下呢?”
傅顯緩緩地坐到了八仙桌前,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冷茶。
曲紅绡撥開碧紗,從梳妝臺前走了出來,也坐在了八仙桌前,托腮含笑瞧着傅顯,傅顯喝完了一杯冷茶,餘光瞥見她那雙含情目仍在盯着他看,手上一頓,又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飲而盡。
他表現的這般冷淡,曲紅绡卻笑得更開心了,她伸手摸了摸發鬓間的金梳,心中一動,又伸出手來,要去拉他擱在桌上的那只手。
他動也不動,那只蒼白的手就安靜地放在桌上,似乎正在等着她去握一握、捏一捏。
這個男人啊……
曲紅绡忍不住在心裏笑話他。
她壞心眼地改了主意,只輕輕地拉了拉他漆黑的衣袖。
他的袖口收得很窄,裹在他的手腕之上。
傅顯緩緩地擡眸看她。
不動手時,他幹什麽事情都并不快,有時曲紅绡覺得他是只蓄勢待發的黑豹,但這種時刻,她卻總覺得他像是一只縮在樹上的樹懶,除了吃樹葉之外什麽都不在乎。
曲紅绡道:“這些東西……我很喜歡,你有心了。”
傅顯的喉結輕輕動了動,半晌,他淡淡道:“無妨。”
只看衣着打扮,住宿吃食,想來會有很多人會認為傅顯很窮,因為他的劍上連個劍穗都不墜,身上只穿最粗糙的黑布衣裳、頭發只用一根發帶系起,不甚講究。
但他其實一點都不窮。
來此世之前,他早都打遍了魔界大光明境,那裏的魔修妖物,送女人的不少,送七寶靈石的更不少,女人他不要,金銀、琉璃、青金、砗磲等七寶靈石他卻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收下了。
他不是毛頭小子,挑戰魔界七十二魔修、一百零八羅剎,是為了讓他們臣服,而當他們臣服之後,他也必須接受他們獻上的禮物,否則他們會吓破了膽子。
他有了錢,卻認為這世上值錢的人實在太少。
最起碼,他自己并不值錢。
他的身上背着血仇,帶着責任,他不能堕落、不能享受、他必須自虐一般的受傷、流血、住最差的旅店、穿最差的衣裳,對任何事情都毫無興趣,如此才能不斷的提醒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活在世上的。
所以他的錢就這麽一筆一筆的攢下來……他沒細細算過,全扔到乾坤袋裏算完。
但曲紅绡不一樣。
曲紅绡言笑晏晏、風流潇灑,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值錢之人。
好不容易得了這樣的人,傅顯的金葉子扔起來,簡直連眼睛都沒眨過一下。
曲紅绡看着傅顯的側臉,忍不住笑了。
此人這般冷淡,卻知道給女人買齊一套頭面。
她乃是俗人,當然就笑納啦!
她心裏美滋滋的,又笑意盈盈地問他:“你方才洗完了澡,就從屋中出去了,是專程去雁家布莊和荷風珠翠堂麽?”
傅顯道:“嗯。”
曲紅绡問:“怎麽突然想起來送我東西?”
傅顯默然半晌,緩緩道:“在橋上時,你不高興。”
曲紅绡怔住,忍不住去看傅顯的側臉。
這男人的仍是一副冷淡的樣子,象征着無情的薄唇輕輕抿着,看也不看她一眼,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誰又能想到,這樣的男人,居然如此心細,能一眼就瞧出他人高興不高興。
本來今日,她站在那九曲朱欄之後,瞧着面前碧綠荷葉飄蕩,便忍不住想,這平江城雖說是個架空世界裏的城市,倒是與她熟識的蘇州有七八分的相似。
古人詩雲:三秋桂子、十裏荷花。只可惜如今是農歷四月,荷花沒有,桂子更沒有。
又轉念一想,想到了她身上的蠱毒,想到了原書中描繪的自己被挖金丹的事……瞧着這街上新綠的桂樹,她不禁心道:也不知我曲紅绡能不能活到金桂飄香之日?
她的心情不免低落。
卻不知道,原來傅顯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
他不知她為何而難過,也自認為自己絕沒有資格去過問她的事情。
但他有他自己的法子。
曲紅绡穿越之前,哄她的人都是排着隊的,自然不缺上趕着給她送東西的男人,不過男人這種生物通常來說都很“精明”,他們送了禮,你若收下,他們就會認為你已是屬于他的了;你若不收下,他們也有理由,只認為你是奇貨可居,還等着他們出更高價哩!
這種男人的禮物通常她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傅顯不是這樣的人。
他個性冷傲,愛做什麽就做什麽,誰也管不着他,他要做一件事,全然出于自己的本心,絕不為了任何一絲回報。
曲紅绡忍不住笑了。
傅顯感覺到他的手忽然被這美人輕輕執起,她的手細膩且微涼,如一塊會流動的軟玉,又忍不住讓人聯想到最昂貴的絲綢,他心中一動,忍不住反手抓住了她的手。
忽聽一聲銀鈴輕響,随即什麽冰涼的東西被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這是個挂着銀鈴的镯子,正中的镂空花紋做成孔雀羽毛的樣子,點着一顆翠藍僞眼,這镯子傅顯眼熟的很,正是曲紅绡時常帶在手上的那一只。
曲紅绡甜蜜地說:“送給你。”
傅顯遲疑道:“你……”
曲紅绡打斷了他:“你瞧你送來的那一匣子首飾,裏頭光镯子也有五六只,我就是有八只手,也決計帶不過來啦。”
她一只手托着腮,咬着嘴唇,好似當真因為此事煩惱得不得了,只道:“好在還有你,是不是?新镯子我自己帶着,舊的卻還請傅大爺替我保管,你……你答應不答應?”
她的另一只手還被傅顯的手捉着,她倒也不掙紮,只每說一句,就曲起手指,在他掌心輕輕地撓一下,只感覺到他充滿厚繭的指腹都在輕輕顫抖、忍不住攥緊了她的手時,她才得意地停止。
傅顯怎能說不答應?
他黑漆漆的眼睛凝注着她,胸膛忽又起伏了幾下,半晌,才啞聲道:“好,我會好好收着。”
笑容立刻就爬上了曲紅绡的面龐。
她的心情顯然又好了起來,伸出自己沒被禁锢住的那只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把玩着扣在傅顯腕上的銀镯,只聽“嗒咔”一聲,那銀镯上的搭扣已把他的手腕鎖住。
傅顯忍不住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
——他好似并不是被扣了個銀镯,而是被一條極其殘酷的鎖鏈給牢牢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