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陰慘慘的夜風與風燈, 已襯得傅顯的面容也極其慘白、極其陰森。
平心而論,傅顯有一副相當英俊的外表。
只是他的皮膚未免過于蒼白,好似是一只從地獄爬出的惡鬼;他的雙眸又過于深邃冰冷, 任他是什麽人,也要被這直刺人心的冰冷所打透、打得兩股戰戰。
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線、挺直的鼻尖與代表着寡義的薄唇, 無一不在暗示着這男人如鐵石般的心腸。
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容不得別人不當真。
饒是這天山弟子平日裏最瞧不起宗門之外的“泥腿子”,可面對這樣一只随時都準備擇人而噬的兇獸時,還是吓得快要發瘋, 就怕傅顯一個不高興,要了他的小命。
傅顯要問的, 正是曲紅绡還在天山時的事情。
那天山弟子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曲師妹乃是掌門人問舟真君的關門弟子, 二十五年前入門,只是于劍術上不精……”
于劍術上不精?
傅顯的眉頭皺了起來。
她根本就不必學什麽劍術,天下共分十八般武器, 劍縱然號稱百兵之王,卻也只是這十八般武器之中的一種罷了,她不擅劍、也根本不用擅劍, 那出神入化的鞭法與精妙的使毒手段,也足以令她入道入境了!
謝問舟之名,傅顯當然也曾聽過。
這個靈力循環衰弱之後, 此世之間第一個踏入半步化神境的修士。
他當然一眼就能看出一個修士究竟有無天賦學劍!
他既然知道曲紅绡根本拔不出劍來,為何還要收她為徒?!
他的腦中立刻便回想起了剛剛這兩個狗東西在編排曲紅绡時說得那些話。
——冷玉微。
——鸠占鵲巢、冒牌貨。
傅顯的語氣聽不出什麽喜怒, 只是冷冰冰問:“冷玉微和她什麽關系?”
問到現在,那天山弟子若還不知道這男人對曲紅绡有意, 那就白長了這個腦袋了……他的眼珠子轉不動, 腦瓜子卻很适時得轉了兩圈, 毫不猶豫地把鍋全推到了謝問舟與冷玉微身上!
只聽他道:“這……這……是因為,曲師妹與冷師姐的長相有七八分相似,冷師姐于二十多年前忽然失蹤,掌門……掌門人見了曲師妹的長相,就、就不顧師門反對,強将師妹帶回了天山……”
傅顯的黑眸眯了眯,一種極銳利、極恐怖的冰冷已從中迸射出來。
傅顯自幼生活在荒野之中,多于野獸為伍,不通人倫,然而他不是傻子,直覺更是比野獸還要更加敏銳,只從這短短的一段話之中,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一個女徒弟失蹤了,就要找另一個長得像的女孩子帶回來當徒弟?
而且那個時候他的紅绡幾歲?五歲?六歲?那謝問舟,抱着那種隐秘惡心的念頭,帶着五六歲的她上了天山劍宗,從此任由他捏圓搓扁?!
再回想這兩個狗東西剛才提及曲紅绡的語氣——
寶貝、紅绡兒。
輕慢與猥瑣并存,那掌門謝問舟若真是愛護她這個徒弟,又怎麽會讓這樣的輕慢之詞在天山橫行?
他的聲音嘶啞惡毒如毒蛇吐信:“繼續說。”
那天山弟子緊張地吞咽着口水,只覺得自己的脖子上都好似被套上了絞索,用力收緊到自己幾乎一個字都說不出,可他又不敢不說,他甚至不敢讓自己聒噪的話語停下來——
“冷、冷師姐回來後,曲師妹一見她的容貌,便知道掌門當年為何收她為徒,大受打擊……掌門人日夜看護冷師姐,就此冷落了曲師妹……”
傅顯陰森森的一笑:“所以你們就說她是冒牌貨?”
那天山弟子只覺得自己的胃部都因為緊張在痙攣!
曲紅绡一直都是好欺負的啊!!!
她剛上天山時,就有人不服她,明裏暗裏的欺負她,後來勝水劍那事兒一處,她更是弟子們的眼中釘,眼見着這些年問舟真君好似“看不見”他的小徒兒一直被人霸淩,大家的膽子也就慢慢地大了起來……
誰知她一搞事就是大事!殺了孫氏兄弟還不夠,現在還帶着這麽個殺神闖入天山,她想幹嘛啊!!
大家都在霸淩曲紅绡,曲紅绡叛逃之後,明裏暗裏有多少人等着她被抓回來,等着看她被處以極刑!!怎麽偏偏被這殺神抓到的就是他!怎麽偏偏被挑斷手腳筋的就是他呢!!
這弟子大呼道:“壯士饒命!是他……是他先起的頭,在下實無冒犯曲師妹的意思,實無冒犯曲師妹的意思啊!”
慌亂之下,他口不擇言地把罪過都推到了剛剛被傅顯攪碎金丹的那夥伴身上。
傅顯不語。
該問的、他都已問過了。這人的回答也很好的解答了他的疑問。
傅顯居高臨下地看着這死狗一樣狺狺吠着求饒之人,面上連一絲表情也無,只是陣陣陰風吹來,将他漆黑的發絲吹亂、将他高高束起的馬尾吹開,也将他劍出鞘時的寒光吹至此人的面上——
他冷冷道:“你要毀了她的臉?”
他可沒忘記,剛剛這人是在用多麽惡毒、多麽欣喜的一種語氣,說要把曲紅绡的臉給劃花。
他絕不可能放過這人!
這天山弟子苦苦央求:“壯士,不關我的事……這不關我的事啊……你說會放過我的!你說會放過我的!!”
傅顯眯着眼,忽然陰森一笑,慢慢道:“毀了臉……你認為這是對漂亮女人最大的懲罰?”
那天山弟子面目因為恐懼而扭曲,一句話也說不出。
傅顯又慢慢道:“那你知不知道,對男人最大的懲罰是什麽?”
他的表情太過險惡,以至于那天山弟子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明白他在打什麽主意了!
他頓時吓得緊緊夾上了腿,整個人汗如雨下、牙呲目裂,幾近癫狂地慘叫道:“不……你不能……你不能佚?……啊啊啊啊啊!!”
傅顯毫不留情地用自己的法子侮辱了他。
這弟子還未曾立刻死去,在地上滾了數圈,傅顯嫌他叫得太慘,又割了他的舌頭,他上下具流血不止,真是痛不欲生,傅顯斜眼看了片刻,享受了一翻此人臨死前的痛苦與恐懼之後,就出手殺了他。
——沒有什麽事情是他不能做的。
他想殺的人,就一定會殺;他想護着的人,也一定會護。
他想護着的人……
那人有一副妩媚的美人面,她的烏發如雲朵兒般柔軟豐茂,她的性格像狐貍一樣,又活潑、又帶着一點自己的小心思,壞得令人心癢癢的。
她是最好的女人。
他一直都這樣認為,早在他血肉模糊的倒在殺人坡之上、第一次見到她時,他就已經被迷得七葷八素,再也無法自拔了。
之後的冷硬與不解風情,不過是想要徒勞地抵抗她的魅力。
他沒能抵抗得了,如今也不想再抵抗。
可她這樣好的女人,卻有人不珍惜。
……有人磋磨她。
傅顯忍不住去想,二十多年前,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女孩子,被一個道貌岸然的男人一步步送進了陌生而充滿惡意的地方,她沒有辦法、她只能依賴那個“師尊”,哪怕,他從來都不配當她的“師尊”!
他又想到了她的眼淚。
她緊緊閉着雙眼,眼淚一串一串地流下,将她長長的睫毛打濕……也好似把她整個人都給打濕了。
她不該是那個樣子的。
她就應該穿好衣、喝好酒、吃好菜、嬉笑怒罵、笑唾檀郎……即便是一副小沒良心的樣子,在他的眼裏也是美好的。
她被她的師尊騙了,她的師尊從來都沒有珍惜過她,她多好啊、又多傻啊,別人負了她,她心裏卻忘不了那人曾經給過的一點好。
傅顯的心,忽然好似被一只手給攥緊了。
他只覺得一種奇異的鈍痛,自心髒開始向身體與四肢蔓延,只令他的呼吸都有幾分阻礙,而他的口裏,卻好似是咽下了一枚又酸又苦的果子……他沒辦法把那果子吐出來,他只能咽下去,咽到最後,他甚至覺得喉頭有血腥味。
他久久地站着,忽然擡頭望天,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這時,他忽然聽見了曲紅绡的呼喚聲:“阿顯,阿顯——”
他擡眸去望,看見她輝綠色的衣袖在獵獵的夜風之中飛舞,他足尖點地,憑空掠起,只片刻之後,就出現在了她的身前。
她的雙手之中正捧着一株不起眼的小白花,此花,正是他們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天山豆蔻。
天山豆蔻生于流石之間,極不起眼、又脆弱非常,很容易被修士身上所帶的護體真氣所傷,故而需要用一雙手掌撥開尖銳碎石慢慢尋找,采摘此藥的過程,也就成了天山劍宗用來懲罰犯錯弟子的手段。
天山豆蔻不僅關乎傅顯的生命、也關乎到曲紅绡自己的生命,因此她自然很樂意去忍受這種刑罰。
她的雙手珍之重之地捧着那株天山豆蔻,一雙纖纖玉手卻已被尖銳的礫石劃破了數道,殷紅的血線自她的手上滾落,她卻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她的臉上也是紅撲撲的,看上去像是個剛得了好東西、欣喜得要命的小女?蒊孩一般。
傅顯的眼中又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那種如夏日雨季一般綿綿不絕将要溢出的愛意,他輕輕地執起了她的手,像是怕碰到她傷口一樣的小心翼翼,卻又舍不得放開,只啞聲道:“痛麽?”
小心的好像在護着自己唯一的珍寶。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