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得天山豆蔻、解傅顯之毒、誅殺謝問舟……
這一夜的收獲, 實在是多得驚人。饒是曲紅绡沒能如願以償地弄死冷玉微,她此刻的心情也着實很不錯。
與她的明豔情緒相悖的便是,整個天山劍宗那種死寂般的沉默。
謝問舟與傅顯曲紅绡二人的争鬥, 說來一大段,但真正發生起來, 也就是片刻須臾的事情。
“歹人闖進天山劍宗,殺了掌門問舟真君後哈哈大笑、揚長而去”——這件事實在是太過于匪夷所思,以至于大多數的天山弟子們竟沒能反應過來,而等他們反應過來時, 曲紅绡與傅顯二人早就走得瞧不見人了!
而他們反應過來之後,整個天山便陷入了死寂、沉重的沉默與恐懼之中。
他們安逸太久, 竟沒法在第一時間做出決斷。
傅顯與曲紅绡其實就在天山腳下的小鎮裏。
他們本就在這裏訂了客棧, 預備着要休息的。
當然,這倒不是因為他們預料到了天山劍宗的草包反應,而是出于一種燈下黑的想法, 曲紅绡認為,天山弟子一定認為他們已經遠遠遁逃,追出來時, 必定不會想到他們就在山下,如此待上幾日再走,也能省去不少的麻煩。
而且……她亟待解毒。
客棧之中, 傅顯正在洗澡。
他就坐在充滿熱水的浴桶之中,平日裏總是高高紮起的馬尾散落下來, 安靜地浸入水中。
他的雙臂精赤,随意地搭在浴桶的桶沿兒上, 蒼白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敲着木桶邊緣, 他仰着頭, 閉着眼睛,喉結在輕輕地滾動。
滿身的血腥,已被他清洗得幹幹淨淨。
其實修士鮮少有這般沐浴之時,因為除塵訣實在是太簡單、又普遍了。
但傅顯不會除塵訣。
他靈力充沛,渾身充滿殺性與桀骜,能使出最可怕的殺人術,卻連這種最基本的、人人都會的小法決都不會。
因為從沒有人教過他,他的殺人術,也是在鬼哭原中自己厮殺出來的。
那個時候,他經常滿身是血,有時是自己的,有時是別人的,有時也是野獸的。
他天生喜愛潔淨,雖能忍受那種滿身血污的感覺,但一旦有機會,他都會把自己細細地弄幹淨,他在一條淨河附近安家,每天最放松的時刻,便是傍晚,一步步踏進淨河中洗澡的時候。
他喜歡水流拂過身體的感覺,因此也不願去學什麽除塵訣。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傅顯沒有睜眼,仍然保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來人也靜悄悄的,她的赤足落在地上時,連一絲聲音都沒有,她的身上經常挂滿了美麗而繁複的金銀首飾,然而她若不想,這一身的銀飾,也絕不會發出一絲叮當之聲。
門又“吱呀”一聲,被反手關上了。
來人擁有一雙如凝脂般的手,潔白如玉、柔若無骨。她含笑看着閉着眼沐浴的傅顯,靜悄悄地繞到了他的身後,他的雙臂都搭在桶沿兒上,看上去有點懶懶的,背上的肌肉緊實、線條流暢,常年握劍的手臂蒼白、但有力。
她忽然一笑,那雙凝注般的手就順着他的大臂輕輕撫摸,傅顯的頭仰高了幾分,露出脆弱的脖頸,只好似做出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他的喉頭輕輕地滾動着,肌肉也似乎在微微的抽動着,等到她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傅顯忽然反轉手掌,與她十指相扣。
他緩緩地睜開了自己的眸子。
那是一雙漆黑而有如寒星般的眸子,冷的驚人、卻也亮得驚人。
傅顯啞聲道:“紅绡。”
曲紅绡的手掙脫了傅顯的手,輕輕地自後方捧住了他的臉,她垂下頭,那一頭豐茂而柔軟的烏發也傾瀉而下,落在了傅顯的臉旁,讓他除了她,誰也看不見、誰也不許看。
她好似一只活了千年的蜘蛛精。
傅顯忽然勾了勾嘴唇,淡淡道:“你洗好了?”
曲紅绡的唇角噙着笑意,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的身上也充滿了濕潤的水汽。
她橫了傅顯一眼,嗔道:“你怎麽這樣慢?我在屋子裏左等右等,你還不來,那我只能自己來找你啦!”
傅顯深深地凝視着她。
鮮血與美人,本就是能激起男人血性的兩樣東西,他如願以償地殺了情敵謝問舟,又見她嬌嗔不止、眼波蕩漾,美好得像是初春枝頭綻放的花兒,只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好似要被情感充滿、脹得要沖破出來。
他張了張嘴,卻只說:“抱歉。”
曲紅绡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他總是這樣的,沉默寡言、不善言辭,無論她怎樣刁難、怎樣捉弄,他的薄唇一張一合之間,總是只吐出這樣的兩個字。
“抱歉”。
這是無底線的包容的兩個字。
她咬着嘴唇,命令他道:“你快出來。”
傅顯道:“好。”
他緩緩地自水中站起,踏出了浴桶,順手拿過了一條發帶,把自己濕漉漉的頭發随手紮起,這才轉身去看曲紅绡。
曲紅绡正坐在榻沿兒上,含笑望着他。
傅顯這才看清她穿了什麽。
——她只穿了一件寬大的袍子,兩條纖細的小腿自袍子底下伸出來,一雙赤足點在地上,輕輕地晃着。
這件袍子只有一個搭扣。
傅顯的目光忽然死死地凝在了她的身上,半晌都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嘶啞地道:“你就是這樣直接走過來的?”
曲紅绡道:“不好麽?”
傅顯勾唇笑了一下。
這笑容簡直又殘酷、又險惡。
他淡然地道:“沒關系,誰若敢多看這樣的你一眼,我就殺了誰。”
曲紅绡笑得簡直要跌在榻上了,她的烏發是這樣的豐茂,鋪在榻上時,也好似一張帶着香氣的蜘蛛網。
蜘蛛網的正中,就是這個美豔得令人移不開眼的女人。
傅顯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有人居然能把這樣的女人當做“替身”來看待?
……但沒關系,曲紅绡的好,他一個人去享受、一個人去占據就足夠了,若是多幾個人來跟他搶,他也不介意那些人跟謝問舟同一個下場。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這個正在等待他的女人,忽然伸出了自己的蒼白的手,撫上了她的側臉,她的面上綻開甜蜜的笑容、她的酒窩裏似乎盛滿了烈酒……傅顯的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這只握劍的手,忽然緩緩地握住了她的脖頸。
她眼饧骨軟,檀口微張。
那種奇異而殘酷的沖動,又一次地占據了傅顯。
曲紅绡上着豔紅蔻丹的指甲,正輕輕地點在傅顯胸口處的一處傷痕上,傅顯半靠在榻上,一只手将她摟在懷中,另一只手空閑着,伸手便将她的手捉住,嘶啞地道:“紅绡……”
他難得有如此慵懶的時候,曲紅绡曲起手指,用指甲在他手心裏刮一刮。
傅顯緩緩睜開雙眸,目光落在她身上。
曲紅绡懶懶問他:“我抓了你好多下,痛不痛?”
傅顯搖了搖頭,啞聲道:“沒事的。”
他的聲音嘶啞如生鏽刀刃。
這樣的聲音,其實是很不符合這個時代的審美的,這時代喜歡謝問舟那樣,如金玉相擊之聲、清貴琳琅,傅顯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聲音太低沉、太嘶啞,故而很少開口。
但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容不得別人不當真。
曲紅绡卻很喜歡他的聲音。
這又低又啞的聲音,總是在她的耳邊響起,離她那樣的近,他的唇齒之間,那種炙熱的氣息,也輕輕地搔過她,令她的皮膚總是被刺激地浮出一片小疙瘩,久久不消。
她喜歡這樣的聲音,好似一道電流,能順着脊背升起。
她既然喜歡,那就一定要說出來,于是曲紅绡立刻就說:“阿顯,我喜歡你的聲音,你多說說話,好不好?”
傅顯微怔。
他道:“我以為你不會喜歡。”
曲紅绡睜着她無辜的大眼睛:“怎麽會?”
傅顯伸出一只手,把玩她的一縷青絲。
半晌,他忽然說:“我很久一段時間不會說話。”
曲紅绡訝然地看着他。
傅顯神色淡然,向她說起了他少時的往事。
他少時同母親一同住在魔界大光明境的荒原之中,他的母親是個沒有靈根的凡人,住在那處,在他八歲時就去世了。
在此之前,傅顯從未見過外人,而在此之後,他也很久都沒見過人。
于是在母親去世後,他也沒有了開口說話的必要性,三年、五年、七年……在長達七年的時間裏,他一句話都沒說過。
等到要走出鬼哭原,要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時,他張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已變得嘶啞如惡鬼,連簡單的音節都無法流暢的發出,于是他多在鬼哭原中呆了三個月,對着荒野中的野獸,嘶啞而幹澀地練習說話,就像他曾練習劍法一樣。
他淡淡地道:“我的聲音很難聽,我知道的。”
曲紅绡怔怔地看着他。
半晌,她的身子忽然俯下去,柔軟的檀口撷住了他的咽喉,一點而過。
她悶悶地說:“我喜歡的,我好喜歡阿顯……”
傅顯的手指忽然忍不住開始發抖,他用力地把她捆束在了他的懷中。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