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天的日光(1)

這個星期幾乎天天都是雨天。沒有什麽比這樣的天氣更令人郁悶的。

我小心翼翼的鎖上門,站在走廊裏透過小窗又認真聽了聽外面的雨聲,不免在心裏感嘆——下得真大——不是說小雨嗎?為什麽聽着像大雨?

雨,對這個自然現象的認知,不同性格或不同處境的人都會有不同的感受。有人會覺得下雨很浪漫——那可能是因為他身體裏的羅曼蒂克正在發揮最大作用;如果下雨給你帶來的是煩感,也許是因為你正好處在事業上升期,下雨會讓你的裙子和皮鞋失去配合你的氣場優勢。

我是哪種?

三年前,我是第一種。現在,我是第二種,但這裏有一個小小的區別——我沒有處在事業的上升期。

我讨厭下雨只是單純的讨厭它帶來的不便。

我按了電梯向下的按鈕——這個時間應該不會有很多人搭電梯——果然腳下立刻傳來轟轟聲,我的腦海裏會浮現出來自地獄升降梯的模樣。

“叮”“嘩啦”電梯門開了。我稍微遲疑了一下,朝着電梯裏面問:“先上還是先下?”沒有人回答,“好吧,”我對自己說,“進去再說。”

電梯一路向下,我在心裏數了十個數,然後電梯門像剛才一樣打開了。

我走出來,雨點砸在大門外的路面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鋪天蓋般地包圍了我。

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通常我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在我拿出雨傘取下傘套的一系列過程中我快速準确的回顧了一下我過去三十三年的人生——我确定以及肯定的數出了我曾經害怕的真實次數——三次,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知道媽媽生病後,我在學校解剖了一只青蛙,看着被釘在小木板上的青蛙,我第一次直面死亡,恐懼瞬間裹住我——我無法設想——哪怕只想一丁點都不行——如果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媽媽,我會怎麽樣。

第二次是——算了,還是不提了。

第三次......也不說了。

我打開傘上的固定拉鏈,亦步亦趨的向大門走過去。然後我聽見有一個人跟我說:“穿雙雨靴多好啊。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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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在原地,嘆着氣,回答:“你怎麽不早提醒我呢?”

“我又沒有千裏眼。”

說話的這個人叫方強,是我所住的這幢大廈的門衛——大樓門衛——這類似于大學宿舍的打更大爺大媽,但是方強很年輕,甚至比我還小兩歲,當然我和他是“八拜之交”,推心置腹的哥們兒。因此我從來不叫他方強,而叫他小強。

“小強,幹脆你幫我叫輛出租車進來,我就不上去換了,怪麻煩的。”

我能想象出小強一定在心裏翻了無數個白眼,他不知道我是多少能看得出來的,誰讓我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呢?

“安姐,你別難為我行嗎?你也知道咱們小區是不準讓出租車進來的。被攝像鏡頭拍到我就終結了。”

我本想據理力争,再循循善誘,然後因勢利導,最後一舉攻破,不過回頭想想小強說的也很對,如果事情像上一次那麽難纏恐怕就不會像上一次那麽僥幸了。

“好吧,我就直接走吧。”

剛走了兩三步,小強的聲音就在我身後響起:“安姐,我還是給你叫輛出租車吧,你在這等會兒。”

我抱着雨傘,在心裏偷笑,因為在心裏太使勁不知道臉上有沒有帶出來。

坐上車的時候我決定,今天的故事就講《苦肉計》。

我總覺得很多時候我是被照顧的,就比如現在:當車停在“幫臨街”的時候雨正好停了。大概是我臉上燦爛的微笑,讓司機師傅用詫異的語氣問:“笑什麽?”

我一邊給錢一邊說:“我命好,雨神都這麽待見我。”

司機師傅打了一愣,也咧嘴笑了。

清點着手上的零錢,我踏着矯健的步子走在再熟悉不過的那段通向“幫臨街”的石子路上。推開門,我剛想高調的吼一聲:大家早啊!沒想到卻被侯爵夫人的獨門絕技“獅子吼”給生生震回肚子裏。

好吧,在這樣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侯爵夫人的暴躁可以理解。我深呼吸了一回,調整好步伐向前走去——有方便面的味道——我笑嘻嘻的問:“Bony,見者有份哦!”

Bony擡起頭,那種“嗞嗞”的吮吸聲戛然而止,“都吃完了,下次請早。”

我的手指在前臺的桌面上叮叮咚咚的敲着——要戳穿她的謊言嗎?——算了。

“明天,我要紅燒牛肉味的。”我伸出食指,指着她的方向,意思是——你要記住啊。

我沒聽見Bony說的是什麽,因為它被侯爵夫人的又一聲“怒吼”給埋葬了。好吧,好吧,我們都得承認侯爵夫人的脾氣是不大好——也可以說是很壞。

我向着侯爵夫人所在的那間教室走去,越走近就越能聽清她連續不斷的不高不低的抱怨聲。我站在玻璃門外,沒有馬上拉開門,裏面的侯爵夫人始終在自顧自的抱怨着學生們的動作不夠到位,情緒進入不夠深——她對自己的境界投入得太深——我輕嘆一聲推開了門。

“這些都是什麽?都是什麽?每一個,每一個人都不是在跳舞,是在夢游!是夢游!”

“需要我給她們弄點鎮靜劑嗎?”我站在門口說。

“不,她們應該加練兩個小時!或者更多。外邊還下雨嗎?”你瞧,不是我的心态一貫良好,而是真的所有人都喜歡我——就連侯爵夫人也不例外。

“不下了。”

“我要給她們打電話,讓她們下午早點來。”

我瞅準機會,“順便告訴她們我今天講《三國》裏的故事。——蘇,能幫我找找背景音樂嗎?”——沒錯,我不會妄想自己能撫慰侯爵夫人敏感而脆弱的神經,我的目标是另外一位,同時坐在屋子裏的另一位。我要解救她,沒理由讓蘇飽受這樣一場人造災難——侯爵夫人的心煩意亂還是留給她自己慢慢品嘗吧。

“《三國》需要音樂嗎?你幹脆自己唱吧。”侯爵夫人的聲音裏充滿質疑和責備。

我拔拔腕子上的表,小心勾勒出一個腼腆的笑容,“是有幾首可選,也許現在你就能幫我決定一下。”我仰起頭挺起胸,雙手垂到身側。

“算了,還是找找背景音樂吧。——我想我能自己解決。”

我确定最後這句話是對坐在傍邊的蘇說的,不一會兒腳步聲由遠及近——蘇是向門外走來的——我背過身,表面上看是側身讓蘇穿過門走在我前面,其實是我就快要笑出來,如果侯爵夫人看到我扭曲的五官,她會再吼出第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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