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時的月亮(1)

程諾是十歲那年認識的許願。

那一年許願轉學到了四年二班,在過去三個學期裏程諾總覺得一直受到前任班主任杜老師及其“親随”們的壓迫,四年級一開學站在講臺上的老大突然換了人,這讓她發自內心的高興,這種歡快興奮的心情足足保持了一天半。

第二天,新班主任季老師利用早自習的時間向全班同學介紹了一位新同學——許願。然後順理成章的安排許願坐到了程諾的傍邊,就這樣許願成了程諾的同桌。

一開始,程諾并沒有對這個矮自己半頭穿的幹幹淨淨的男生産生什麽排斥感或是什麽親近感,他只是一個新同學,一個還有點認生的男同學,一個一打開書包就會散播爽身粉味道的男同學。

對這個味道程諾有好奇,但是也僅僅只是想問卻不好意思開口的“好奇”。她記得許願跟她說的第一句話是:“能借我看一下書嗎?”

程諾有些猶豫,因為她聽說“男女授受不親”,還聽說這句話的意思是男同學要和女同學保持一定距離。但,當她看向許願時這種猶豫頓時煙消雲散。

許願的眼睛竟然讓她想到了媽媽。

很多年後程諾特別注意過許願的眼睛——雖然雙目如炬,但怎麽也和自己的娘沾不上邊,為什麽當年她會産生那樣的幻想呢?

許願是這樣解釋的:“這就說明,咱們注定會是八拜之交的哥們兒。”——哥們兒,程諾反反複複的咂磨着這三個字,心裏已經翻江倒海。

四年二班換了班主任後,好像有些事情也跟着變了。比如,新老師不要求每一個女生都留長發,比如新老師不會動不動就教學生唱革命歌曲,再比如,新老師喜歡新式的作文風格。

程諾回家跟媽媽說:“媽,我要剪成短發。”

媽媽問:“短發怎麽紮綠花?”

程諾昂着小腦袋驕傲的宣布:“季老師說,頭上戴什麽都可以,不戴也行。學生只要幹淨整齊就好。”

媽媽一愣,下意識的看看傍邊的爸爸,然後笑着問:“女孩子留長頭發不好嗎?”

程諾揪着自己的馬尾辮,“梳頭太疼!”

爸爸媽媽一聽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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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程諾紮了三年的辮子,終結于第四年。

給程諾剪頭發的阿姨端着她又粗又黑的辮子,感嘆道:“小姑娘,你的頭發真好,又黑又亮,可以做成假發。”

程諾問:“怎麽做?”

理發的阿姨剛想回答,就被媽媽打斷,“留了三年,舍不得給別人,再留幾年吧,等成年了再說。”

理發的阿姨惺惺的放下了程諾的辮子,程諾卻問:“阿姨,你能教我做假發嗎?”

也許是改變了發型的關系,那一年程諾寫的一篇作文獲得了學校作文競賽的第二名,緊接着她又在班幹部改選上被選為班長。程諾覺得,她小學生活是從四年級真正開始的,對這位年輕充滿活力的新老師,除了喜歡就是崇拜。

可是,在一連串的美好裏,總有那麽點小小的瑕疵。這個瑕疵就是她的同桌——許願。

事情是這樣的:一天放學,程諾和許願一前一後出了校門,因為校門前的家長太多,有站的比較遠的家長就會大聲喊孩子的名字。程諾先聽見有一個女聲喊:“許願!”然後她就聽見自己的爸爸喊:“程諾!”

這時,很多家長都笑了,程諾和許願不明就裏的看着他們,其中有幾個家長自言自語的說:“是兄妹還是姐弟?”

程諾的爸爸聽見有人喊“許願”就朝着聲音的方向張望,看見一個小男孩和一個中年婦女,就笑着對他們點點頭,程諾狐疑的問:“爸,你認識他們?”

爸爸把程諾放上自行車,說:“不是你的同學嗎?”

“你怎麽知道?”

爸爸騎上自行車,“猜的。”

程諾想了想,對着爸爸的後背又問:“為什麽有人問是兄妹還是姐弟?”

爸爸又笑了,“程諾和許願是一個意思。你們還在一個班,這還真是巧啊。”

程諾使勁轉動着發育了十年的腦袋想要充分理解爸爸說的這些話,在折磨了自己一個晚上之後,她大概理解了爸爸的意思——她和許願的名字是一個意思。

這個結論讓程諾在看到許願時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這種別扭的情緒就像雨後的春筍茁壯成長着,終于有一天破土而出。

那是一節音樂課,還沒進音樂教室全班同學就都被飄揚而出的優美旋律深深吸引,當所有人都坐進座位後,迎着照進教室裏的晨光程諾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音樂老師坐在鋼琴前,纖細靈動的十根手指輕巧的在黑白鍵盤上跳動,陽光灑在她的身上,閃着燦燦金光,整間教室瞬間充滿白色的淡淡輕霧,老師的背上似乎生出了一雙翅膀。

沒想到坐在程諾傍邊的許願卻小聲嘀咕道:“真難聽。”

程諾轉過臉,瞪着許願,大聲的質問:“你會嗎?”

本來許願只是自言自語沒想說給誰聽更沒想過有人會反問自己,他迎着程諾的視線有些不知所措,程諾見他被自己問傻了,就挑釁性的揚揚頭又問了一邊:“你會嗎?”

許願的臉色一點一點的變紅,額頭上布滿汗珠,偏在這時程諾又傲慢的輕聲一哼,然後有一個男孩帶着十二分的怒氣用自己尖利的高音劃開了美麗的聲幕:“就是很難聽!就是很難聽!”

音樂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臉錯愕的程諾和攥着拳頭的許願身上,突然許願站起來惡狠狠的瞥了一眼前方的老師,沖出了教室。

從此以後,程諾和許願的書桌中間多出來一道深深的豎線。

後來很多年後,程諾才知道其實許願是會彈鋼琴的,他那時說音樂老師彈得難聽的真正原因是——當時教他們音樂的老師是他爸爸剛剛新婚不久的妻子,他的後媽。因為對她的憎惡,對破壞了他原本幸福美好家庭的劊子手的憎惡,他才說彈得難聽。而從他爸爸再婚以後許願再也沒碰過鋼琴一下。

程諾每每想起這些發生在他們身上的過往,都會悲傷的得出結論:許願是一個愛憎分明的聰明人,所謂的糊塗和表面上的似懂非懂其實都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訴她——我們只是好哥們兒。

如果時間真可以倒流,程諾想過無數次,那天在音樂課上她無論如何都會裝作沒聽見許願說的那句話,也絕不會去質問他,那樣的話他們也許只是坐在一起的同桌,名字差不多的同學。

也許很多年後他們可能會在聚會上見面,客套的寒暄,淺談淡笑着打招呼,然後互道再見各奔東西。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她也許就不會經歷那麽多的悲傷和絕望,她也許就會遠離那條毀滅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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