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今天的日光(8)

第二天,我和蘇一起來到醫院。這是本城最大的一所綜合性大醫院。所有你能想象得到的診室都可以在這裏找得到。

“我們先去外科找Christ?”蘇征求我的意見。

我皺皺眉,一提這個人我的頭就反射性的疼痛,“不,直接去病房,那裏漫天飛着白衣天使。”

“這樣好嗎?”

“我們來了,這就是他讓我們做的,我們做了。”

“好吧。”聽上去有點勉強。

“嘿!瞧瞧誰來了?”電梯剛一打開,小魚那晴朗加花花公子般僞裝的聲音就躍入耳朵。

“嗨!小魚。”蘇說。

“她怎麽了?為什麽一臉的難以置信?”

“真不敢相信又是你!”我說。

“這個嘛,我特別申請的,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你們會出現。”

“猜得到結局卻想不出開頭。”

“我以為你一直對我念念不忘。”

“沒錯,昨天我還給Derek打電話,告訴他你愛的其實是我。”

“真幽默。”

“一貫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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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了點好東西給你們,一會兒我拿給你們。”

“我很嫉妒Anne。”蘇說。

“千萬別,我們是三角關系。”我說。

在病房門前,我們都停下,小魚問:“你們誰是她的‘女兒’?”

“蘇。”我說。

“先進去吧。”蘇說。

病房裏除了電子儀器發出的聲音什麽聲音也沒有。小魚小聲說:“這就是Glen太太。”

蘇說:“她一直處于昏迷?”

“不,鎮靜劑的緣故。不過應該快醒了。”

“阿茲海默?”

“是的。有時很激動。”

“她的家人都聯絡不上嗎?”

“我試過了,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

“是啊。她原本有個女兒,但是後來在一場事故中失去了兩只胳膊,再後來就自殺了。”

我和蘇都沒說話。

Glen太太好像在說呓語,但是聲音太小我沒有聽清楚。

“她女兒是做什麽的?”蘇問。

“小有名氣的鋼琴家。聽說在出事之前已經準備接受夏季音樂會的邀請。”

夏季音樂會是一年一度在音樂之鄉維也納舉行的世界級音樂盛會,受邀參加音樂會的大都是已經成名或者即将成名的音樂大師。

命運又在另一個無辜的人身上開了玩笑。

“她醒了。”小魚說。

Glen大概是睜開了眼睛,看見面前站着這麽多人有些不适應,她含混不清的說:“你們是誰?要幹什麽?”

小魚笑着說:“我是小魚,Glen太太,微笑的小魚。”

半晌,Glen才恍然大悟的說:“你是小魚,微笑的小魚。”

“Glen太太,我有兩個朋友來看望你。”

蘇說:“你好Glen太太。”

我剛想如法炮制,突然有什麽東西抓住了我的手,有點涼但是很柔軟。

“Tiffany!天啊!我的Tiffany回來了。”

我怔愣着站在原地,我想她一定是把我和她的女兒搞混了。可為什麽沒人阻止?沒人糾正?難道要将錯就錯?

然後,我被迫跌進一個微涼的懷抱。

大概人在生命的最後階段裏所有的力氣都被消耗殆盡了,Glen的手雖然想砸的很緊卻怎麽也使不上勁。我很想把頭抽出來但是也掙脫不開。于是我只好撅着屁股,彎着腰,盡量把腦袋靠在“人肉沙包”上,盡管她胸前的醫用管子隔得我的臉生疼。

終于在我維持了近二十分鐘後,好心的小魚将我解救出來。

“怎麽樣?”小魚問。

“給我來只鎮靜劑。”我揉着臉說。

很快Glen就忘了我的存在,她問小魚一些互相不貼邊的問題,然後就沒有聲音了。

蘇拉着我走出病房,突然Glen高聲說:“Tiffany,明天我會做薄煎餅,你放學要快點回家!”

蘇沒動,小魚沒動,我也不沒動。

“Tiffany,媽媽讓你明天放學快點回家,好嗎?”

我在心裏翻翻白眼,無可奈何的回答:“好的。”

然後蘇和小魚才走出病房,并順手關上門。

“能解釋解釋為什麽她把我當成那個蒂凡尼?”我懊惱的說。

“我想是因為你和她有緣吧。我們沒有特別介紹過你。”小魚無辜的說。

“不是Christ搞的鬼的?”我狐疑的問。

“絕對不是,何況剛才他也并沒有出現啊。”小魚再次無辜的表示。

我沒有問題了,但是并不代表我接受“有緣”這個蹩腳的理由,凡事總有原因,特別是跟蠢材Adam和無賴Christ有關的時候。

“我們明天還要來嗎?”蘇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額,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常來。”小魚說的很模糊。

“什麽意思?什麽叫常來?”我呲牙咧嘴的問。

“就是在Glen離開之前常來。”小魚咬文嚼字的說。

“不——”我剛說了一個字,蘇就打斷我,“好的。我們會的。”

“什麽是我們會的?我可沒說我會常來。”

“先走了,小魚再見。”蘇急急的拉着我就走,我的抱怨随風飄散在醫院的消毒水裏,被一并蒸發了。

我坐在醫院外邊的長椅上,此刻我不想跟任何人說話,特別是蘇。現在的我除了生氣就是感到被設計了。我有種深深的屈辱感。

“好點了嗎?”蘇問。

“不。”

“那你想怎麽樣?”

“我想讓小魚或者Christ給我來一針,随便什麽藥都行!”

蘇咯咯的樂了。

“你為什麽還能笑出來?為什麽不是你去當Tiffany?”

“她抓住的是你。當時我也沒反應過來。”

“你們都是無辜的,活該是我對嗎?”

“幹嘛這麽生氣呢?這也沒什麽,只是每天到這來看看朋友,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不願意憑空多出一個媽來!你願意嗎?而且這是欺騙,對一個生命即将走到盡頭的人進行欺騙,這合适嗎?”

“如果能幫助別人,我想我願意。況且她也并不知道你其實不是,最重要的是見到你她很高興。”

“那敢情好,你來吧。”

“她已經認識你了。”

“別逗了,她明天就不記得我是誰了!”

蘇嘆了一口氣,“Anne,這沒什麽可怕的,只是一個朋友,你只是在幫她回憶最美好的生活片段。你只要聽着然後附和着說幾句就可以了,按照Glen現在的情況,這樣的時間也不會很長。”

我站起來,“只是聽着對吧?偶爾說一兩句對吧?你說的輕巧!那是個人,一個就要離開人間的人!沒有哪個醫生願意天天面對飛速流逝的生命,何況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你能無動于衷的面對一個将死之人嗎?能嗎?!總之我不能!”

我沒有理會蘇想要說什麽,就匆匆離開了醫院。

我不想靠近死亡,一步也不想,我沒有辦法讓死亡的勝利從我的腦子裏徹底消失,在某一時刻起,我決定只欣賞美好和享受歡樂,因為在死亡面前我永遠是只紙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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