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翌日清晨, 桃瑞絲早早趕到了上次瞥見過桑納骨魚身影的礁石群。
雲層下絲絲縷縷的日光傾洩而下，将晨間濃稠的霧氣逐漸攪散。海面上恰好有火車行駛而過，驚得一片潔白的海鷗四散而逃。
周圍的礁石嶙峋陡峭, 八風不動的屹立在蕩漾的浪潮之中, 礁石之下是層層疊疊的鵝卵石形成的岩灘，桃瑞絲極目遠眺，呼吸着微涼的海風，随手将背包放在了一塊矮小的礁石尖端。
阿爾打着哈欠走在她身後，沉重的眼皮好像随時都會重新黏上。
“這麽困的嗎？”桃瑞絲有些哭笑不得，其實她也不想起這麽早, 但是桑納骨魚這種魔獸只在日出和日落時分才會短暫地浮上海面，相對來說會比較好抓。
阿爾揉了揉眼睛，沒什麽氣力的聲音聽起來含混不清, “我想陪着你, 不能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
傑米那家夥就是因為起不來, 現在還在旅館睡大頭覺呢。
他說完，重重地吸入了一口鹹味的海風, 又拍了拍臉頰讓自己看起來比剛剛精神了一些。
“而且我很會抓魚的，一定能把牠們都抓來。”
對于他這樣的雄心壯志，桃瑞絲深感欣慰，但是——
“随便捉一兩頭就行, 多的其實也基本不會用到。”
畢竟這類魔獸除了擁有和人類別無二致的骨骼這一點比較特殊意外，其他部位能用到的場合其實不多，也賣不上什麽價。
“真的不要嘛？”
“不用，還占地方呢。”
......
海浪低聲呓語着, 待太陽完全從地平線上升起, 那片碧藍的海面終于游過了桑納骨魚成群結伴的身影, 只不過從桃瑞絲的這個角度看去，只能依稀看到一片森冷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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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納骨魚的皮肉是半透明的，在海水的覆蓋之下，那身皮肉就顯得存在感更低了，只有那與森冷的慘白魚骨暴露在了桃瑞絲的視線之內。
“你看到了嗎？”桃瑞絲連忙指向骨魚的方向。
阿爾應了一聲，很幹脆地脫去外袍放在一邊，撲通一聲跳入了海裏。
也是等沒入了大海，四面八方湧動着冰冷的海水，阿爾才真正清醒了，最後一絲困倦也煙消雲散。
倏的變回了原型，他久違地開始以最熟練的方式進行捕獵。
岸邊。
桃瑞絲靠着凸起的石壁，望着重歸平靜的海面開始了沉默的等待。
“咕——”
有一只白色的海鳥撲棱着翅膀兀的停在了桃瑞絲坐着的那處礁石。
在桃瑞絲聞聲轉過頭後，這只海鳥就那樣彎着脖頸定定地看着她，翅膀也收攏起來，完全不怕她會傷害自己一樣。
桃瑞絲注視着眼前這個大膽的小家夥，笑了笑，從兜裏摸出一顆小小的糖果，撕開簡易的包裝後就遞到了它的嘴邊。
海鳥毫無戒心地把糖果叼進了嘴裏，嘎嘎叫了兩聲後又小跳幾步，離桃瑞絲近了一些，抻了抻脖子。
于是桃瑞絲便順其自然地用指腹磨蹭了一下海鳥的小腦門。
“你也不怕被我吃掉啊？”桃瑞絲笑着又撓了撓它的脖頸。
海鳥自然無法回答她的問話，被她摸了幾下後就調轉了方向，身子對向了桃瑞絲原本望着的方向。
潑灑了碎金一般的海面蕩起了一圈圈的波紋，收緊的漣漪中央“嗖”的跳出了什麽東西。
桃瑞絲立刻将視線掠去，一眼便被岩灘上了無生息的死魚抓住了所有視線。
她忙站了起來，一手拍了拍褲子上的砂礫，另一只手抽出了靴子中的匕首。
三下五除二地剜出骨魚的魚膠裝入集裝瓶，桃瑞絲又側過頭凝視海面。
阿爾還沒有上岸。
是太久沒下海所以想多玩會兒？
将剩下的骨魚收好，桃瑞絲猶豫了片刻，在海邊踱着步子緩慢徘徊。
那就多等等他吧。
這樣想着，桃瑞絲便盤着腿在礁石塊上坐下，輕紗般的潮水漲漲停停，但是因為坐着的地勢更高一些，她的褲子并沒有被潮水打濕。
并沒有等到多久，阿爾的頭顱就浮出了水面。
他柔順的長發緊緊貼在身側，白到近乎透明的臉頰上也黏上了絲絲縷縷的碎發，透明的水珠自頭頂流淌至下颔，在他的臉頰留下了道道蜿蜒的水痕，
他擡眼鎖定了桃瑞絲的方向，慢悠悠地朝那裏游了過去，“那條魚已經被你收好了？”
“對啊，收進去了。”桃瑞絲一手支着下巴将重心放在了一側的膝蓋，另一只手掌中盤着一顆格外圓潤的鵝卵石，“你在海裏玩夠了？”
“玩？”阿爾圓潤的眼睛透出絲絲笑意，解釋道，“沒有在玩，是在進食。”
回想起大清早對方吃下的兩個三明治，桃瑞絲狀似恍然，原來是沒吃飽所以在海裏加餐了。
阿爾唇瓣翕動着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但在注意到桃瑞絲身側的嬌小生物後，他濕漉漉的睫毛陡然垂下。
順着他看過來的視線，桃瑞絲遲鈍地低下頭，發現之前喂過的海鳥居然還沒有離開。
“你還不走啊？”她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腿邊站着的海鳥。
海鳥仰起頭望了她一眼，很快把腦袋移開，專注地凝視着逐漸靠近的阿爾。
進了淺水區，浮現在水面的就不僅僅是阿爾的頭顱了，漸漸的，他精致的鎖骨及以下的部位也暴露在了潮濕的空氣之中，但那一縷縷及腰的長發緊貼着皮膚，倒也将他大半的胸膛掩了大半，讓桃瑞絲不至于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
水中的少年似乎撇了撇嘴，随即便加快速度移動到了桃瑞絲身邊，微微仰起頭，透亮的眼眸折射出绮麗的光暈。
“等我等得無聊了嗎？”他直勾勾地對上桃瑞絲的眼。
桃瑞絲搖了搖頭，下意識又摸了摸旁邊的小家夥，“剛剛這只海鳥陪我玩了會兒。”
“這樣啊。”阿爾看着用腦袋親昵的蹭着她手指的海鳥，稠密的睫羽顫了顫，在眼睑投下一片小小的陰翳。
指腹被海鳥用尖尖的喙蹭了蹭，感受到的微末癢意讓桃瑞絲不由地笑出了聲，也是這時，一只不斷往下滴着水珠的手突然伸了過來。
看着阿爾骨節分明的手指，桃瑞絲明顯一愣，即将說出口的話語也被抛在了腦後。
和普通人類男性的手指有些不一樣，阿爾往日纖長的手指沒有明顯的骨骼感，雖然漂亮，但看着柔軟且脆弱。
只不過現如今，展現在她眼前的手卻與往常大相徑庭，看起來明顯有了骨骼的支撐，增添着幾分微妙的力量感。
他只是用指腹随意地勾了勾海鳥的脖頸，這個原本還蹭着桃瑞絲手背的小家夥就瞬間熱情地回應起了阿爾，甚至還跳上了他的指關節。
桃瑞絲不動聲色地收回手，隐隐覺得自己是被見異思遷的海鳥給渣了。
突然覺得有點不爽是怎麽回事？
阿爾收回了手，斂下了稠密的眼睫，翹起的唇角顯得面色柔和，但眼中的笑意卻透出微妙的戲谑。
海鳥無知無覺地啄了啄他圓潤的指甲，阿爾便稍稍擡高了手，将視線與手指上蹦跶的小東西齊平。
逐漸稀薄的霧氣被日光穿透得支離破碎，他歪了歪頭，清麗的側顏被日光鍍上了一線柔和的金色光暈。
桃瑞絲還沒來得及感慨美人與萌物組合的殺傷力果然是無人能敵的，然而下一秒，方才還歲月靜好的美人竟猛地長大了嘴，将海鳥一口吞了進去！
“喂！”
桃瑞絲被這突然的陣仗驚到了，下意識伸出手在空氣中虛虛抓了一下。
處于下方的少年似乎是笑了一下，緊接着便是明顯吞咽的動作。
“咕——”
吞咽時含混的唾液的聲音也很明顯，和以往沉默的進食完全不一樣。
他是故意的。
“吃掉了哦。”
阿爾圓潤的眼睛微微眯起，大拇指的指腹緩慢卻有力地蹭去了唇瓣上海鳥殘留的絨羽。
小片的潔白絨羽就像是破碎的雪花，很快被吹拂的海風托起飄至別處。
見桃瑞絲呆呆的完全沒什麽反應，阿爾又湊近了朝她張開嘴，像是怕她不信一樣，向她展示空空如也的口腔內部。
“啊——”
“真的吃掉了，完全不可能吐出來——”
他刻意拉長了尾音，語調更像是幼童在調皮搗蛋後讨好的撒嬌和求饒。
哪怕話中的內容沒有半點退讓。
在潺潺的海風中，他的舌尖輕輕地顫動着，明明唇瓣是那樣淺淡的粉，舌頭卻是血一般的鮮紅。
連帶着那張無辜的臉也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冶豔惑人。
“吐出來什麽的還是算了吧。”桃瑞絲心情複雜地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短發。
她只是沒有想到他會突然把那只鳥吃掉而已，明明之前看着相處得還那麽和諧......但是吃都吃了，說不定都已經消化了，說這麽多也沒有。
聽到她這樣說，阿爾又莫名其妙地笑了，惡作劇得逞了一般，剔透的金色瞳孔驟然緊縮成了一條直線又在下一秒擴圓。
他撐着兩旁探出海面的礁石身體往上，按住了桃瑞絲一側的膝蓋，在意識到她完全沒有任何排斥後就得寸進尺地将雙臂搭在了上面，濕漉漉的腦袋放在了臂彎。
桃瑞絲低下頭看着他，先前沒有被潮水弄濕的褲子倒是被他給弄濕了。
“這條褲子到時候你給我洗。”她沒好氣地說道。
阿爾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悶悶地笑了起來，微乎其微的震動感從他交疊的雙臂傳達到她的膝蓋，讓她的腿部肌肉一時有些無意識的緊繃。
他側過頭，将滑落在臉頰的發絲別到了耳後，同時露出了一段修長白皙的側頸。
在銀藍長發的襯托下，那綴在瑩白的耳垂上白銀材質的耳環，也閃爍出了細碎的光芒，這樣小巧又廉價的耳飾，被他佩戴着卻也顯出了幾分驕矜。
“好呀，我幫你洗。”片刻後，他才笑眯眯地說道。
提出這樣要求的桃瑞絲反而有些不自在，将手上的鵝卵石胡亂抛了起來，“我就是開個玩笑......”
事實上這種衣服也不需要特意手洗，一個清潔術就能解決了。
“是嗎？”阿爾漫不經心地反問着，又伸出手指撥弄起她捏着的鵝卵石，“石頭有什麽好玩的啊？”
他壓低的聲音輕飄飄的，字節落在軟綿綿的音調上，沒有了之前孩子氣的頑劣，顯得乖巧多了。
手上被盤得溫熱的鵝卵石被阿爾笑着拿走了，微乎其微的力度，卻讓桃瑞絲掌心一顫，手指也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
她低下頭，看着被他濡濕的手背蹭過的掌心，晶亮的液體被太陽短暫的曬過後并沒有立刻幹涸，反而是變得有些黏糊糊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掌心滲出了汗液的緣故。
“這石頭硬邦邦的，有什麽好玩的啊？”他了無生趣地嘟囔着。
桃瑞絲把手掌在褲子上蹭了一下，下意識反駁道，“也沒什麽軟乎乎的東西讓我玩啊。”
話音落下，連桃瑞絲這個開口的人都神情一怔。
好像說出了一些很奇怪的話。
将她這樣沒頭沒尾的話語收入耳中，阿爾驀地擡起眼睫，含着水光的眸映出星點模糊的紅影。
“有哦。”
桃瑞絲聽到了阿爾莫名洋洋得意的聲音。
有什麽呢？
桃瑞絲垂下眼眸，看着阿爾又往上挪動了一些，他周身萦繞的水汽似乎更加濃稠，湊過來時甚至讓桃瑞絲有一瞬間感受到令人窒息的暈眩。
“嘩啦——”
平靜了好久的海面被掀起了不小的浪花。
桃瑞絲耳尖一動，循着聲音往下方的海望去。
原來阿爾雖然上半身維持着人類的狀态，掩在水面下的身體卻是更加自在的原型。
幽藍的褶邊上下漂浮着，纖長的觸手順着水流的方向輕輕搖曳，雖然體型巨大卻透着優雅的輕盈。
見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自己潛藏在海中的本體，阿爾抿了抿唇，暈生雙頰的同時又将桃瑞絲虛握成拳的手掌細致地攤開。
随後，一根軟趴趴濕噠噠的觸手顫顫巍巍地搭上了桃瑞絲的手心。
桃瑞絲瞳孔地震：嗯？
“軟乎乎的。”觸手的主人又把頭靠在了她的膝蓋，邀功一般的語氣，“給你玩。”
頂着阿爾充滿了期待的眼神，桃瑞絲慌亂地眨了眨眼，在呆愣了好一會兒後，最終還是抵不過內心的好奇，合起了手掌。
她不敢用力，只是很輕地捏着他半透明的觸手摩挲了一下。
會發出很細微的咯吱聲，聽起來脆生生的。
奇妙的觸感讓桃瑞絲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她又力度很輕地捏了一把這光滑的觸手。
真的很軟，裏面全是水，帶起緩慢的回彈，手感很好。
心情有些微妙的雀躍，她又極輕地來回摩挲了一下他乖巧的觸手。
只是再次，觸手卻不聽話地猛的彈了一下，讓桃瑞絲下意識看向了它的主人。
阿爾垂下的眼睫飛快顫了兩下，小聲說道，“你弄得我有點癢......你可以用力捏的，我不會痛。”
“哦......”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桃瑞絲也不再客氣，以普通的力度捏了捏他的觸爪。
這捏起來的手感很像是八分滿的水球，捏着這頭，裏面的水又被擠到了那頭，讓人揉捏着樂此不疲的同時也不用擔心會把它擠破了。
莫名的很解壓，桃瑞絲不自覺的就加大了手中的力道，然而下一秒，只聽見“啵”的一聲，他的觸爪尖便在剎那間分裂成了幾顆大小不一的水球滾落了下來。
還沒等桃瑞絲詫異地驚呼出聲，這幾顆水球就迅速地長出了細細短短的肢體，變成了迷你型的水母。
“啊——”桃瑞絲恍然地睜圓了眼睛。
回想起這些曾經短暫出現過的小家夥，她的眼中驟然綻出興味的光彩，在用手指撥弄了一下矮墩墩的小水母後，又看了阿爾一眼。
他抿着唇，兩頰泛起因羞赧而染上的紅暈，與桃瑞絲對視的視線也一觸即離，唇瓣開開合合吐出重複的話語。
“給你玩。”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