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聽見琉璃碎了

大廳裏的音樂聲突然停了。

敏銳的人止住交談,紛紛擡頭看去,璀璨的燈光下一切都正常,然而一道男聲突然從頭頂上響起。

“謹明,如果我死了,你會好過一些嗎?”

人群一片死寂。

在場的人或許有一半都認得這個嗓音,但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向槐,他不可置信地開口:“……姜朔?”

于是人群的焦點變成了坐在一邊的白謹明,而被注視的人紋絲不動,眼睫半垂。

那的确是個美人,十個人裏有九個都不會否認。

當初和姜朔訂婚時,白謹明的出身和性別讓大部分人都質疑,然而訂婚宴上一次露面,那份美貌就讓大多數人閉了嘴。應該的,豪門不能缺少美人,更何況還是一個有商業能力的美人。

再之後,婚禮儀式上白謹明收到的就只有祝福了。

當然,姜朔死之後又是另一回事情。

說是死在一場意外大火中,但奇怪的是,一向和姜家老爺子關系不錯的白謹明鐵了心地要離開,就仿佛其中有內情一般。

脫離了姜家的美人自然還是漂亮的,但多了前綴,變成了一個瘋掉的浪蕩的美人。到底是被豪門抛棄還是抛棄了豪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說法,但這多少是個很好的談資。

此時此刻也是,這種鬼熱鬧能遇上都算是運氣好。

幾百雙眼睛盯着白謹明,耳朵卻都注意着頭頂的動靜。

然而大廳的燈光在一下秒齊齊熄滅了,會場內陷入了一片黑暗。在尖叫聲中,頭頂的“姜朔”又開始喃喃呓語,一句一個“謹明”,卻都像是在指控白謹明一般,仿佛是白謹明把姜朔逼死的。

“鬧鬼了……這是鬧鬼了嗎?”人群吵鬧,有人大喊着酒店安保人員,也有人已經被吓出了哭腔。

“這世上哪兒有鬼?一定是人幹的。白謹明不就坐在那兒嗎,人家都穩得住,我們怕什麽,趁這機會多看兩眼熱鬧吧。”

手機閃光燈陸陸續續被打開,樓梯上的光亮尤為集中,幾個人簇擁着中間的姜老爺子。

“大家稍安勿躁,不知道是誰故意裝神弄鬼,我已經讓人去檢查電路了,之後我們會調查清楚的。但首先我有必要否認一下大家心中的猜想,這場鬧劇與姜家和白謹明都無關,”姜平南端的是一副大家長的做派,沉穩至極,“不論白謹明以前如何,他始終是我姜家人,千瀾也始終與姜氏在一起,希望大家就不要關注這場小插曲了。招待不周,各位多多包涵。”

這番話看似為白謹明開脫,但明眼人都能聽出來其中門道。

姜老爺子不計前嫌,依舊願意接納白謹明,但也暗示了白謹明曾經做過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不知何處突然傳出酒杯碎裂的響聲,清脆而尖銳。

白謹明手上沾了紅酒,腳邊是酒杯的碎片。他站在角落的黑暗裏,身形挺得筆直,但即使不小心将酒杯摔碎了也不曾動彈。

有熟悉的腳步聲靠近,方曜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白先生,你想離開還是留下來?”

他卻啞着嗓音問:“有紙巾嗎?”

方曜沒有回答他,他的手卻被握了起來,青年在黑暗中仔仔細細地給他擦去手上的酒漬,低聲道:“我猜這個聲音是假的,姜平南故意想在這裏扳倒你。”

白謹明保持緘默。

方曜沒猜錯,這個錄音确實是假的,姜朔沒有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但那都不重要了。一聲接着一聲的呓語仿佛地獄裏的回音,要将他一并拖下去,永世不得超生。黑暗給了他最後一層庇護,他害怕燈光再次亮起時自己會醜相畢露,他有自尊,如果揭開傷疤意味着讓所有人看見自己的軟弱,那他恨不得藏一輩子。

“受傷的人有資格呼救,”方曜輕聲說,“我就在你旁邊,你想說什麽我都聽着,想做什麽我也都願意幫你。”

他朝着方曜的方向望去,冷聲問:“你憑什麽幫我?”

白謹明感覺到青年更靠近了一些,緊貼着他側臉,呼吸也拂過他耳畔。

“憑我知道姜朔是怎麽死的。”

話音一落,燈毫無預兆地重新亮了起來,而頭頂姜朔的呓語也終于停下。

在場所有人也就重新看清了鬧劇的主人公,以及旁邊多出來的青年。白謹明腳邊是破碎的酒杯和一灘暗紅色的液體,他臉色蒼白,神情停留在驚詫的一刻。明明之前還是容光煥發的白董事長,現在好好一個人卻仿佛一張紙片,風吹吹就能倒下一樣,脆弱得讓人多看兩眼都覺得擔心。似乎并不用鬼魂來糾纏,白謹明已經變成了鬼。

相比起來,他身旁的青年更像個穩操勝券的獵人,垂眼看向白謹明側臉,眼神裏帶着沒有半分掩飾的野心。

方曜攬住白謹明的腰,低頭說了句什麽,然後轉身朝人群走來。

杜琛剛才在黑暗裏像個無頭蒼蠅,沒來得及去找白謹明燈就亮了,這會兒再想靠近也遲了。他望向孑然一身立在原地的白謹明,心裏有點發毛,忍不住想起姜朔剛死那會兒。

都是因為姜平南……這場鬧劇顯然就是姜平南做的,這老頭老奸巨猾,不忘将千瀾跟姜氏捆綁在一起,看來就是舍不得自己兒子的公司,想據為己有。姜平南看似是維護白謹明,實則将人推上了風口浪尖,成心想讓白謹明在衆人面前服個軟,再歸順他們姜家。

衆人為方曜讓出了一條路,而青年只停在人群邊緣,即使比臺階上的姜平南站得更低,擡頭看去時也比所有人都要傲氣一些。

杜琛沒見過方曜這號人物,但他能敏銳地察覺到這人不是街邊的野小子,現在走出來也不是為了息事寧人。

“姜老爺子,我勸您挑個黃道吉日把姜朔的墓碑改改。”方曜的語氣和他本人一樣漫不經心。

姜平南在看見他走過來的時候臉色就變了,這會兒更是輕喝一聲:“你什麽意思!”

按照他們之前商量好的,只需要宴會上讓白謹明低頭服軟,姜家趁機以包容姿态接納白謹明,方曜就能拿到一筆不少的錢然後拍屁股走人。但這會兒方曜的行為顯然和他們約定好的不一樣,甚至是背道而馳,估計姜老爺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一個小輩耍了。

方曜直直看過去,挑釁道:“既然骨灰罐裏是兩個人,為什麽墓碑上只寫姜朔的名字?這不太好吧,姜朔的情人到了地下也不會甘心的。”

四周突然又亂了起來,唯獨姜平南最為安靜。方曜沒去理會那些議論聲,反倒是從衣兜裏拿出了一張照片,環視一圈選中了不遠處的杜琛,随意地遞了過去。

“當初在酒店火災裏身亡的原本就是兩個人,被發現時屍體已經抱在一起燒成了一團,分都分不開,只好一起送進殡儀館的焚燒爐裏。”他的視線從那張血腥的照片上移開,“本想之後和姜老爺子心平氣和地談談,沒想到您這麽沉不住氣,還搞出這麽下三濫的手段,就別怪我把真相抖落出來。”

方曜成功看見姜平南的臉色一片鐵青,全靠姜氏掌門人的身份支撐着,暫且沒有當衆發怒。而站在姜平南身後的姜岚則意味深長地看向他,似乎是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事。

當初跟姜平南投誠的是方曜,到頭來英雄救美、趁虛而入的也是他方曜。

“受托轉達白先生的意思,他不想和姜家再有任何牽扯。”方曜最後道,“他身體不适,我先帶他離開了,諸位繼續。”

方曜轉身離開,走向角落裏的白謹明。

他的白先生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嘴唇緊抿,比在場所有人都更加冷靜,但一雙眼睛是空洞的。無論是他們兩人初遇時,還是那次他無意中看見白謹明站在陽臺上搖搖欲墜,都不至于像現在這樣毫無生氣。

方曜似乎聽見了清脆的碎裂聲響,本就布滿裂紋的琉璃終于碎了。

這樣才好。

帶着滿身裂紋逞強地過下去多累啊,不如別再強求表面上的平靜,碎了一地,回爐再造,痛是痛了一些,至少還能得個新生。

方曜知道自己手段卑劣,也不配站在上帝視角憐憫白謹明,但他要的就是趁虛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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