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火
白謹明正在辦公室裏尋找戒指。
發現左手無名指空蕩蕩之後他心慌得厲害,隐約記得開車來公司時瞥見了那抹銀光,很可能是掉在辦公室某個角落了。
桌面和地毯上都找過了,他跪下去,上半身探進了辦公桌底下。這裏也沒有,但雙手撐在地上摸到了一些灰塵,原來即使每天都會有人來打掃,也總有藏污納垢的縫隙。
他保持着這個姿勢走了會兒神,這已經是姜朔給他買的第三枚婚戒了。也不知道他手指的構造是怎麽回事,婚戒掉過兩回,等到他發現時已經不知道掉到那裏去了。
事不過三,姜朔給他戴上第三枚時半開玩笑地威脅他,說如果再弄丢就有壞事等着他。白謹明笑着問什麽壞事,是你要罵我一頓還是和我大吵一架,姜朔就摸着他無名指上的戒指,說他們永遠也不會吵架。
白謹明試着回憶姜朔當時的神情,但那段記憶竟然已經模糊了。
門突然被推開。
白謹明被吓了一跳,姿勢尴尬地支起上半身,就看見一臉焦急的杜琛,額頭上甚至滲出了幾滴汗珠。
“白總……”杜琛喘着氣,似乎剛才是跑過來的。
他心裏更加慌了,面上仍然維持着鎮定,問道:“出什麽事了?”
杜琛卻又不開口了,神情滿是糾結,似乎有着難言之隐。
“快說,別賣關子。”
“城南一家酒店發生火災了。”杜琛一口氣吐了幾個字出來,頓了頓又道,“死了……死了人。”
白謹明忘記自己還跪在地毯上,直覺已經告訴了他有壞事發生,但他還是一派無知地問:“死了誰?”
杜琛最後還是沒有說出那個名字,只不過眼神說出了答案。白謹明起身時手肘撞到了桌角,但他渾然不知,就連怎麽走出的辦公室都沒有知覺,還是杜琛說他的手在抖,不能開車,所以替他開車到了事發地。
他們還沒停下就能看見一縷黑煙從高大建築裏飄出來,近了才能看見混亂而忙碌的消防人員。
火已經滅了,消防人員正在收拾設備準備離開。車剛停穩白謹明就開門下去,他彎腰穿過警戒線,被告知這裏依舊危險,不能上去。酒店已經将所有人都疏散了,大堂內沒什麽人,電梯也停了,白謹明趁着沒人注意從消防通道溜了進去。
他意識裏幾乎一片空白,仿佛什麽都沒想,什麽都不曾在腦中停留,他只知道自己要去找姜朔。
白謹明忘了問樓層,他已經爬得氣喘籲籲了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目的地,迷茫地停了下來,就聽見有腳步聲從上方傳來。
他越過扶手擡頭望去,蒼白的臉上沾了汗水,鏡片倒映着像是無盡萬花筒的樓梯。等了一會兒那些人終于下到他的樓層,白謹明這才看清楚他們是擡着一個擔架的,上面蓋了一層白布。
白布底下的屍體似乎過于龐大了,有燒焦的手垂了下來,他的視線一挪到上面就移不開了。左手的無名指上戴着一枚熟悉的戒指,即使那只手已經快不成人形,但他也一眼認了出來。
那些人看到他站在臺階上都是一愣,似乎問了他什麽話,但白謹明都沒聽清,他沖上去一把掀開了白布。
兩具屍體緊緊相擁,依偎在一起被燒成了某種醜陋而惡心的東西。
白謹明的神經和胃同時一陣抽搐,轉過身吐了。
他渾身脫力地跪在堅硬的地面,彎腰嘔吐但什麽也吐不出來。胃裏被某種不知名的東西填滿,或許是鉛,扯着胃往下墜,墜得他全身發疼。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似乎是姜平南的聲音:“謹明,家醜不能外揚,屍體馬上就會火化。你依舊是姜家人,要振作起來。”
那只手收了回去,白謹明不知道自己在那裏跪了多久。那種狀态很奇怪,他明明在呼吸卻像是被抛在了真空之中,內心的喊聲都被消了音,整個人異常平靜。
後來是杜琛叫來了喬穆,兩個人跟他說話,他只能看見兩張嘴一開一合,腦子裏什麽都沒有。杜琛接到電話站到了一邊,而喬穆扯着他的衣領在喊些什麽。
在喊什麽呢?白謹明努力去聽,喊聲終于沖破了那層薄膜傳入他耳中。
“白謹明你站起來!趁姜朔還沒火化去鞭屍啊!你他媽甘心被出軌了還要當一個懂事的鳏夫嗎?”
白謹明回了神,眨眨幹澀的眼睛擡起手來,近乎啞聲道:“我沒力氣了,扶我站起來。”
喬穆和杜琛兩個人扶着他,他都差點沒能站穩,膝蓋的疼痛後知後覺傳來,他深呼吸了一口,吸進去樓梯間裏滿滿的灰塵味道。之後他被扶着下樓,聽見杜琛在身旁說派了人去攔姜平南,遺體這會兒已經到了殡儀館,但不知道能攔多久。
白謹明沒有說話,等他回到一樓大堂時已經滿頭大汗。外面的太陽不知什麽時候落下了地平線,黑夜降臨,圍着的人群散了不少,世界似乎又回到了正軌。
他在兜裏摸手機,滑了三次才拿出來,之後給姜平南撥了個電話,接通後聽見了對方瞬間蒼老的嗓音,叫了他一聲“謹明”。
“爸,”白謹明說,“姜朔死之前有沒有給你打電話?”
姜平南沉默了片刻才回答:“沒有,火勢蔓延得很快,姜朔沒有留下任何話……謹明,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我替姜朔給你說聲抱歉。”
電話那邊傳來姜母撕心裂肺的哭聲,白謹明面無表情,沒再說任何話直接挂斷了電話。
“謹明,你不趕過去嗎,姜平南是在毀屍……”
喬穆的話沒能說完,因為白謹明掙脫開兩人的攙扶,往酒店門口疾步走去,因為膝蓋疼痛而踉踉跄跄的,嘴裏還在喃喃自語。
“我要回家找戒指,一定是落在家裏了,都怪我,不然今天不會發生這種事。”
身後兩人趕緊追了上來,但拉不住人,越攔白謹明掙紮得越厲害,就像瘋了似的死也要回家。兩個人都不忍心真的用力氣,一直追到街邊,白謹明平日裏那樣冷靜的一個人,因為身上沒有車鑰匙就那樣硬拽車門,拽不動就用手肘用肩膀去撞。
街邊幾乎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喬穆試圖箍住白謹明的手,杜琛手忙腳亂地開了車門,又和喬穆一起試着把人塞到後座。然而白謹明突然失了力氣,直直往地上滑,兩人伸出去的手都頓在了半空。
白謹明跪在地面,頹喪地用額頭抵住車門,頭頂上的路燈和霓虹光彩灑在男人背上,不遠處就是刺眼的警戒線和火災的痕跡。
沒人能看清白謹明的神情,但喬穆瞬間濕了眼眶。從小到大他這個表弟都十分要強,爹不疼娘不愛的也好好長大了,而且活得那麽好,從沒有給過別人再傷害自己的機會。
可沒有人能平靜地接受丈夫意外死亡的消息,而且還是和情人抱着一起死的。
他了解白謹明,要是以前就知道姜朔出軌了,白謹明一定會立刻離婚,斷得幹幹淨淨。可偏偏知曉的時機是在姜朔死亡的同時,都沒辦法質問對方是什麽時候開始出軌的,也不知道以前的感情有幾分真假,明明以前白謹明和姜朔那麽恩愛……他都不敢去想白謹明有多崩潰。
喬穆攔住了杜琛想蹲下去的動作,他搖了搖頭,陪着自己表弟站在繁華的街頭。
他擡頭看了向夜空,在寒冷的空氣裏呼出一團白氣,隐約聽見了白謹明嘶啞的聲音:“一個死人,永遠也開不了口……我活得真像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