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趕跑噩夢

白謹明又夢見自己跪在警戒線旁,路上來往車輛的鳴笛聲傳入耳中,從模糊到清晰。

而後他猛地驚醒,在昏暗中睜開了眼睛。

一只手立刻撫上他的額頭,他轉頭看去,方曜背對着一盞昏黃臺燈,側躺在他身邊。由于背着光,神情晦暗不明,但白謹明莫名地猜到那雙眼神應該是極其專注而沉靜的。

“別怕,你已經從夢裏醒了。”方曜聲音很輕。

白謹明睡前跟方曜講了火場發生的事,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人懷裏累得睡過去了。這會兒他迷迷糊糊的,一時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呆滞了片刻。

“你怎麽不睡?”

方曜嗓音帶着令人安定的力量:“守着你,幫你把噩夢趕跑,睡吧。”

他即使頭腦不清醒也能察覺到這話裏的故作老成,就像是在哄七八歲大的小孩,明明方曜自己也才剛成年沒幾年。

但白謹明的确被哄得心安多了,抵擋不住再次襲來的困意,模模糊糊地囑咐:“那你一定別走。”

“好,不走。”

方曜在拿到殡儀館那張照片時就猜出了所有事情。

他走出殡儀館之後在路邊站了好一會兒,之後打車去了一趟火災事發地。那裏早就已經恢複如初了,擡頭望去只能看見數不清的玻璃幕牆。

行人匆匆經過他身邊,而他在想,白謹明如此痛苦是因為什麽?因為愛姜朔嗎?所以在得知愛人背叛且死亡之後才會消沉許久,甚至離開了沐城,直到可以掩飾自己的情緒之後才回來。

方曜以前從來不怕死人,他不在乎姜朔在白謹明心裏翻起過多大波浪,畢竟只是一個死人,所有的連結在死亡那一刻就終止了。

但現在,他竟然有些猶豫了。

姜朔死得讓人太難忘了,會在白謹明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在日後每一刻都不停地生長。白謹明會翻來覆去咀嚼往事,在細節裏尋找姜朔愛他或者不愛他的證明。

方曜越想越沉重,站了一下午,把一顆原本不懂情愛的心都給站得徹底開竅了。

他離開那條街道時想,自己的決定是對的,想要贏過一個死人,他必須那樣做。

之後的晚宴按照計劃進行,他陪着崩潰的白謹明回了家,鬧了一場。

卧室裏只開了一盞暗黃的臺燈,他們躺在一張床上,白謹明放下了所有的防備,完全暴露了自己的脆弱。方曜想着那場火,垂眼端詳白謹明熟睡的臉,竟然覺得心髒悶悶的。

喜歡一個人之後,原來真的可以設身處地感受對方的疼痛。方曜覺得新奇,伸手撫上那截瑩白的頸,白謹明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依舊沒睜開眼。

聽着平穩而綿長的呼吸聲,方曜把白謹明對他袒露的事情又想了許多遍,那場火幾乎燒到了他面前。

如果可以,他很想去抱住火場裏的白謹明,遮住他的眼睛別去看那兩具屍體。

白先生是個心軟的人,心一軟了就容易什麽東西都往裏面塞,最後被擠得滿滿當當、不堪重負,就像被撐大的垃圾場。

得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丢掉,方曜想。

放在床頭的手機亮了起來,是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只有“合作愉快”四個字。他沒管,但片刻後突然有電話打進來,幸而開了靜音,方曜瞥了一眼來電顯示,靜悄悄地下了床走到陽臺,将玻璃門關好之後才接起。

“爸。”方曜已經猜到了不是什麽好事,冷靜地靠在牆邊。

“你還知道叫我爸?”方永年果然氣得厲害,聲音比往常大了許多,“要不是你吳叔叔今天去了那場晚宴,親眼看見你替白謹明出頭,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本事!”

方曜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毛衣,這會兒才後知後覺有些冷,他呼出一口氣,有隐隐約約的白霧在空中升騰。從這裏能看見卧室裏白謹明正熟睡着,陷在柔軟的床上,從被子裏露出一張平靜的臉。

他移開視線,壓低了聲音道:“什麽本事?我不是一直都沒本事嗎?”

方永年一聽他還要跟自己嗆聲,氣得更厲害了:“你知不知道這次你闖了多大的禍?人家自己的家務事,你一個外人摻和進去幹什麽?你就這麽喜歡白謹明,他給你下了什麽蠱了,你要為了他賠上方家的臉面,把方家也攪和進那堆亂攤子裏?你瘋了嗎!”

他冷冷地聽着方永年發洩完了,才嗤笑一聲:“臉面?方家以後的臉面不就是我嗎?我願意對誰好就對誰好。”

這話一出,電話那邊啞了火,好一會兒都沒出聲。

“你……”方永年的語氣變得小心翼翼,還帶着不可置信,“你是願意回來接手方家了?”

其實就算方永年今天晚上不給他打這個電話,方曜也是要主動聯系的,在前段時間他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後就做好了打算。要和白謹明站在一起,他就不能是一個靠家裏接濟的叛逆小輩,他必須要擁有足夠的權利與財富才能與白謹明并駕齊驅,只靠撒嬌裝可憐或許能搏得白謹明一時的憐愛,但他想要的是長久的依賴。

他開口道:“我會回公司實習,但有個前提。”

方曜從前跟方永年犟了這麽久,這會兒終于松口,方永年當然得答應下來。

“是不是零花錢的事?你放心,爸也不跟你對着幹了,你生日也快到了吧,想要什麽禮物爸給你買。”

這語氣跟兩分鐘之前天壤之別,方曜聽了在心裏冷笑。他這個爸從來都是這樣,把自己當成皇帝了,才到中年就滿心焦慮着以後皇位繼承的事情,又看重血緣親屬關系,就怕肥水流入外人田,公司落入他人手裏。

“我不要錢和禮物,只需要你借給我一個人手,我現在忙不過來。”

這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方永年只沉默了一秒:“那就小劉吧,他跟在我身邊也有幾年了,你有不懂的都可以問他。”

“不,我還要陳遠信,我知道你和他關系匪淺。”

如他所料,方永年果然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他在姜氏工作,我和他沒有交集。”

方曜沒理會,自顧自道:“不需要他冒險,我只是想讓他幫我盯着一個人。”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為白謹明出一次頭還不夠,難道還要幫他對付姜平南嗎!”方永年壓低了聲音,“我們和姜家從來井水不犯河水,你想用我的人脈去盯着姜平南,這不是自私是什麽!”

方曜要盯的其實是姜岚。雖然他們達成了合作,都想将姜平南拽下來,但他不會完全放下戒備,還得往姜氏再放一枚棋子才能算萬無一失。

可方曜不打算将自己的計劃對方永年和盤托出,他只是往自己父親的痛點上添了籌碼。

“你要是擔心方家的利益,那大可放心,我不會留下把柄。”他頓了頓,“而且我知道你為了曾經一件小事記恨姜氏到現在,陳遠信不就是你為了報複而結交收買的嗎?”

這一次電話那頭安靜得更久了。

正在方曜耐心耗盡,準備挂斷電話的時候,方永年語氣複雜地嘆了口氣。

“虧我以前一直都覺得你是個沒有心計城府的,方曜……你竟然連你親爹都騙啊。”

通話被無情地挂斷,方永年聽見提示聲後愣了兩秒鐘,房門忽然被打開,孫婉帶着睡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在和誰打電話?”

他回過頭:“吵到你睡覺了嗎?抱歉,你接着去睡吧,只是生意上的小事。”

孫婉眼神深沉,但沒有再問,退出房間帶上了門。

方永年緊握着手機,回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初出茅廬的時候。那會兒姜平南已經是接過姜氏的天之驕子了,或許姜平南根本不記得曾經貶損過一個同齡人,也只有他還在耿耿于懷。

但諷刺的是,他的兒子現在竟然要對付姜平南。

他心裏并沒有一絲快意,反倒疑惑甚至驚懼。方曜是怎麽得知這件事的?他出于臉面,極少對別人提起……除了孫婉也就只有方曜的親生母親。

一想起那個美麗的女人,方永年身上就升起一絲冷意。

但願方曜已經不記得那個女人的音容笑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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