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紅繩

得知姜平南卸任董事長的時候,白謹明正盯着咖啡機發呆。

黏稠的深棕色液體淌下,空氣裏都泛着醇厚的香味。他一只手舉着手機,确認了一遍:“這麽快?你沒跟我開玩笑?”

“我像是愛開玩笑的人嗎?”阮繁星有些無語,“輿論壓力太大了,姜氏沒壓住醜聞,現在鬧開了,好多人都在看姜家笑話。”

白謹明端起杯子,掌心一片溫熱。

他的确讓人給姜家的醜聞推波助瀾,落井下石的事情現在不做更待何時,他就是想逼得姜平南引咎離職。但他沒有料到竟然這麽快,離那場晚宴只過去了一周,連他準備好的官司都還沒打,姜平南就已經認輸了。

“你能确定沒有其他人渾水摸魚嗎?”

阮繁星沉吟了片刻:“的确有點不對勁,好像這股輿論的勢頭太猛了。我還看見有人匿名爆料,說了一些姜家的傳聞,難道不是你弄的嗎?”

白謹明眉頭皺起:“不是我,輿論這方面是讓杜琛看着辦的,他也不會比我更了解姜家吧,哪兒知道的什麽姜家傳聞?”

“萬一是姜氏的對手呢?”阮繁星寬慰他,“你要是不放心就去問問杜琛吧,不過結果總歸是好的。對了,那官司你還打嗎?”

白謹明幾乎沒有猶豫:“打,得把姜平南徹底按下去,官司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阮律師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麻煩,你不是還給了那麽多律師費嗎,老板大氣,我一定替老板把以往被污蔑的名聲都給掙回來。”

他想了想自己給出去的律師費,冷笑兩聲。阮繁星這人什麽都好,就是愛財如命,玩命似的工作,比以前的他還要瘋。明明家裏也算是富豪家庭,可就像是永遠都嫌賺不夠一樣。

“也謝謝阮律師大發慈悲,給我打了九折友情價。”白謹明嘗了一口咖啡,“沒事的話就挂了。”

“行。”拿夠錢的阮繁星很好說話,利落地挂斷了通話。

白謹明端着咖啡回了書房。方曜在上課,家裏怪冷清的。

這幾天這小兔崽子都不怎麽回樓上了,看他沒有明顯禁止,就像倉鼠一樣一趟一趟地搬家,把大多數東西都從樓上搬了下來。

雖然方曜的東西算不上多,可也顯得許多地方不再那麽空蕩蕩的。書房的桌子上還擺了一盆綠植,方曜說是在路上偶然看見有老人擺攤,就順手買了一盆。

白謹明喝着咖啡,一邊看向那盆不知道什麽品種的小綠植,心裏也像是被什麽東西填上了。

他收回心思,打算開始做正事。千瀾的辦公室還沒裝修好,他這幾天都在家辦公,杜琛每天都會給他發一些不太要緊的任務。

白謹明今天沒急着處理工作,先打開電腦搜了一下姜平南的消息。

的确是離職退居幕後了,除此之外,網頁上更多的消息都是關于姜家的八卦。有人把他和姜朔的信息都扒了個大概,白謹明心中沒什麽波瀾,甚至有點好奇別人怎麽說自己的。

他沒忍住随手點開一個,被滿屏的“怨種”、“黑化霸總”吓了一跳。

以前別人在背後說得再難聽,也都在白謹明的預料之內,但現在的網友都什麽精神狀态啊?

就在這個時候,杜琛的電話打了進來。

“白董,今天沒什麽事情要處理,要不你放一天假吧?”

“反正也是閑着,幫你分擔點也行。”白謹明的重點不在此,“姜平南的輿論全是你讓人推上去的嗎?”

杜琛很快回答:“不是我,但我可能猜到是誰了。”

“誰?”白謹明想了一圈也沒想到是誰,姜平南在生意場上不常得罪人,誰會來花大價錢湊這份熱鬧?

“姜平南身邊的那個新助理,好像叫姜岚。”

他恍然大悟。也是,姜家那麽大一棵樹,哪個分支都想往上爬,姜岚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試圖把姜平南拉下來也是情理之中。

白謹明放心了一些,既然是內鬥,那他自然樂得其成。

“那咱們也不必管了,姜平南的事你就幫到這裏吧,辛苦你了。”

杜琛在電話那頭笑了笑:“白董還跟我客氣什麽,這都是我分內之事,再說我也早就看不慣姜平南那個糟老頭子了。”

白謹明有些無奈:“你別一口一句白董的叫了,從你嘴裏說出來怪別扭的,大家都是一起走過來的情分,叫我名字就行。”

那邊似乎愣住了,過了片刻才傳出略微欣喜的聲音:“好,謹明,辦公室已經弄得差不多了,下周你就可以過來。另外我打算替你招個董助,已經看中了幾個候選,你什麽時候來親自面試一下?”

白謹明以前當然也是有秘書助理的。可自從他離開千瀾,那些人也沒義務在原地等他,都另謀高就去了。

這樣說來,相熟且信任的同事只剩下了杜琛。

他有些唏噓,想了想才答道:“那就明天吧。”

晚上白謹明在學校接到方曜的時候,青年上車第一句話就是恭喜他擺脫小人。

他覺得好笑:“那你要不要給我包個紅包,去去晦氣?”

方曜當即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還把兜都翻扯了出來。衣服所有兜都空空如也,一毛錢現金都沒有,只有一張校園卡。

方曜把校園卡遞給他:“卡上還有三十塊飯錢,你收嗎?”

白謹明簡直沒眼看。他就算破産了也不會去拿小孩的飯錢,他是個有良心的人。

他嘆了口氣,啓動了車,彙入晚高峰的車流,慢悠悠地開。

“要不我還是包養你算了。”白謹明幽幽道。

方曜一下子轉過頭來看他:“你給我當金主的話,需要我做什麽事情?肉償行嗎?”

白謹明垮下臉:“閉嘴,到家之前別說話了。”

他們兩人之間只有那一次酒後的意亂情迷,之後就沒什麽肢體接觸了。就連這幾天同居也都是相敬如賓,夜裏并排躺在一個床上,什麽也不做。

其實也不算相敬如賓,主要是白謹明還沒主動開過口。而方曜在這方面很有分寸,只要白謹明不願意,他也不提。

所以兩人雖然關系比以前親近了,身體卻疏遠了。

方曜難得提到這方面,雖然是嘴賤開玩笑,但白謹明聽進去了。

二十一歲,年輕氣盛的,每天都和他睡素覺,好像确實挺難為人家。

但是白謹明覺得只能繼續為難下去。自從那次晚宴後他在方曜面前剖心置腹、暴露脆弱,他就覺得物理意義上的坦誠相見變得困難了一些。

主要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精神上已經親密了,要是身體上再親密,他不就徹底栽了?

白謹明不得不承認,經歷上一次感情失敗之後,他終究還是變得有些畏首畏尾。

方曜在他身邊把兜一個一個翻回去,而他無聲地嘆了口氣。

回家吃完飯,收拾完碗筷,白謹明在方曜洗澡的時候去檢查了一下那扇帶密碼鎖的門。

倒也不是防賊,只是以前的慣性動作。

自己已經有一段時日沒進去了。

有方曜在家,他一半時間都沒機會打開這扇門。當自己獨處的時候,他也常常像這樣站在門外發呆,到最後也只是發呆,然後繼續處理工作去。

似乎方曜的到來改變了太多事情。

白謹明不确定要不要将這個秘密主動坦白。他其實也注意到了,方曜路過的時候會看向這扇門,沉默地注視一瞬,之後什麽也不提。

還沒到時機,白謹明想。

或許等到自己完全放下的那一天,他就可以毫無芥蒂地打開這扇門,主動邀請方曜參觀他的秘密了。

“出來倒水嗎?”方曜突然出聲。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浴室出來的,悄無聲息地走到這條走廊,卻又裝作什麽也沒看見。

白謹明跟着一起裝傻:“對。”

喝完水再回到卧室,方曜已經在床頭靠着了,手裏似乎捏了個什麽東西。

“拿的什麽?”他問。

方曜對他招了招手,神秘兮兮的。白謹明上了床之後才看清楚,原來是一條普普通通的紅繩。

白謹明擡頭:“你cosplay月老啊?”

方曜一陣無語,握住白謹明左邊手腕,拉到自己身上。

“我沒買紅包,但是找到了一條紅繩,就當做讨個好彩頭吧。”他低頭認真地替白謹明戴上,一邊說,“希望白先生以後別再遇到小人,順順利利,心想事成。”

方曜聽見白謹明情笑了一聲,語氣比平時軟了些:“你以為自己是佛祖菩薩還是玉帝真人,什麽也不拜,就在這裏祝福我了?”

這個紅繩有點難戴,他低頭忙活了好一陣,分心答道:“心誠則靈,不拜也行。”

這條紅繩其實是他自己的。還沒回方家的時候日子不好過,有一次燒得厲害,他媽舍不得花錢送他去醫院,就拿毛巾浸冷水給他擦手擦腳。

之後又跑出去,在夜市上随便買了一條紅繩。他媽一邊給他戴上,一邊低聲念叨,她小的時候姥姥也給了她這麽一條紅繩,說是可以擋災,但只會靈驗三次。

後來果然應驗了,有三次意外她都全身而退。

方曜燒得神志不清,那段話在腦子裏就像夢一樣。他只記得自己退燒之後,就發現手腕上多了這麽一條再簡單不過的紅繩。

确實替他擋了一次災。他活了下來,并且也沒燒傻。

後來紅繩又替他擋了一次,在那兒之後方曜就把它取了下來。

他不是不信了,只是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別的物什來充當盾牌,他自己就可以當自己的盾。最後一次機會,不如留着。

而現在,方曜難得遇上和自己差不多倒黴的人,而且對方又是白謹明。

不如給了白謹明,希望以後不要遇到除他以外的小人。

方曜想到自己就是那個最大的小人,不由得低低笑出聲。紅繩也戴好了,白謹明莫名其妙地問他笑什麽,他想了想,說:“雖然是只值兩塊錢的紅繩,但希望白先生可以戴久一點。”

白謹明果然很善解人意。

沒有問他在哪裏買的,又為什麽送這麽廉價的小東西,反而平靜地收下了,任他戴在了左腕上。

之後垂眼看了看,像是在欣賞,半晌說了一句:“還挺好看的。”

方曜笑了,捏了一把白謹明的耳垂,又在腰上揩了一把油,趁白謹明生氣之前趕緊退到床另一邊,關了臺燈。

“睡覺!白先生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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