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五具屍體
尚景山被他拉住了,被迫停下來。
“你這個人是不是喜歡受虐?”尚景山不解道,“你竟然會想那個家?它一點家的感覺都沒有啊。”
牟寧天沒出聲。
尚景山又問:“你會有離開的那天嗎?”
牟寧天看向他的眼睛,說:“你不需要我的時候,我自然會離開。”
尚景山沉默了很久,低着頭問:“哥,兄弟一起生活,也是可以的吧?”
可是他的語氣又不像在問,更像是在确認牟寧天對這句話的态度。
牟寧天搖搖頭,說:“你不會一直這樣的,你會娶妻生子,有圓滿的一生。”
尚景山笑了笑,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轉過身,慢慢往前走着,牟寧天在身後一步一步跟着。
他們兩個剛被迫“捆綁”在一起時,兩個人都有些排斥。
尚景山是因為牟玄,所以連帶着對牟寧天也沒有什麽好感。牟寧天則是因為尚景山的态度,嬌矜任性,導致他在很長時間裏都沒給過尚景山好态度。
從最初牟寧天冷着臉居高臨下地看着尚景山說出“以後叫我哥”這句話時,到他的十七歲生辰這天,只有九個月。
尚景山回憶着這一閃而過的九個月,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奇怪。
明明最初那麽排斥的一個人,如今反而覺得,好像一直這樣下去也不錯。
最初冒出這樣的想法是在年前,那時候下了一場大雪,卻偏偏趕在了他病的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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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青心疼他,不讓他受涼,他便天天被困在房間裏。火爐燒的房間通熱,熱的他有些煩躁。
白日他也不敢出去,一出去肯定會有下人大驚小怪阻止他,還得告訴牟青。所以每天除了吃藥就是睡覺——牟寧天又不理他。
然而就是睡得太飽了,晚上他是一點困意也沒有。
他翻來覆去睡不着,後又坐起身看向牟寧天的床鋪,看見他這個哥背對着他,似乎是睡沉了。
他真的很無聊,看着牟寧天的背影,突然意識到,自己白天一直在睡覺,牟寧天也出不了這間屋子,每天都是一樣,那該得有多無趣啊……
比較有人性的小少爺立馬對他這個哥在心裏表示了深深的歉意。
歉意是真的表示了,即便他哥不知道。
後來的尚景山又試圖睡,依舊是沒能睡着,他想了自己的病,又想見見那個莫名其妙的山神,想着想着,又覺得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離奇的事情。
他遲遲想不透,又覺得悶,索性沒穿鞋走到了窗邊。
站在窗邊能感覺到外面的寒冷,與房間內的溫暖相融,他覺得自己一半冷一半熱。
當他把窗戶打開一條縫的時候,身後傳來聲音:“你半夜不睡覺做什麽。”
尚景山動作沒停,窗戶被大開,得以看見外面紛揚的雪花。
“又下起來了,”尚景山說。
身後的牟寧天遲遲沒動靜,尚景山也沒回頭看,只是癡癡地看着外面堆積的大雪。
牟寧天站到了他身後,眼神漠然地看着外面。
片刻後,他低聲問:“你想出去麽。”
尚景山驚訝地回頭看向他,點了點頭。
本以為點頭之後就可以出去了,然而并不是。
牟寧天抓住他,往他身上披了厚厚的披肩才讓他出去。
已是寅時,山莊陷入靜寂。
他們慢慢地踏在雪上,身後留下兩個人的腳印。
尚景山忽然蹲下抓了一把雪,剛從暖和的房間裏出來,手心還是熱的,一下子就轉涼了。
牟寧天餘光注意到這人的動作,不善的目光望向他。
尚景山沒來由地心虛了起來,但是看着他哥的眼神,忽然就起了壞心思。
他努努嘴,什麽都沒說,往前走了。
等牟寧天再次與他并肩的時候,他猛地将手心攥成的一塊淌着水的冰塞進了他哥的後頸。
那冰順着劃向背脊,他看不到的深處。
然後他對上他哥的視線,那視線,比冰還涼。
尚景山敏銳地察覺到現在的情況不妙,不妙就走為上計。
于是他轉身、起步、想跑、滑倒。
這一串動作很連貫,他坐到地上的動作也猝不及防。
他擡頭看着牟寧天,牟寧天垂眼看着他,彼此沉默了許久。
尚景山後知後覺地擡手捂了捂臉,太丢人了。
牟寧天的聲音依舊冷,也沒有任何起伏:“還坐在地上?”
尚景山“哦”了一聲,還不等他自己爬起來,他哥已經把他拽起來了。
“嘶,”被拽起來的時候他敏銳地察覺到了疼,這一滑倒真的有點廢腚……
“疼?”牟寧天聞聲問道,拽着他胳膊的力道還松了些。
“不是那疼,是那疼,”小少爺說了句廢話。
牟寧天的後頸和背上都還是那冰涼的雪水,他冷臉看着尚景山,說:“走吧,我背你。”
那晚他被牟寧天背着走過山莊的各個角落,似乎走了好久,天色都漸亮了。
尚景山頭發上的雪花融化又落下,那時候他心想,好像這樣的日子也沒多麽無趣,要是時間再長點,他似乎也能接受了。
—
現在沒有大雪,但身邊依舊有牟寧天。
尚景山回憶起當時的念頭,其實遠不如如今的執念更深,只是還是很難忘記。
那大概是他在最純真的年紀裏,最固執的念頭。
回憶了半晌,尚景山說:“可我認為圓滿的一生,不是那樣的。”
牟寧天的心瞬間被扯了一下,面上卻始終不動聲色。
他們跑出去後,茶茶看着牟玄的臉色,話音一轉,說:“牟公子和小少爺不虧是兄弟,關系就是好。”
牟玄的視線掃過茶茶,說:“是麽?”
“對啊,”茶茶有心想要緩解他和自己夫人的關系,想着從兩個少爺身上下手準沒錯,便說道:“自牟公子來了之後,從沒有讓小少爺一個人過,偶爾出去,也是一直緊緊牽着小少爺的手,生怕他丢了。小少爺想吃什麽,牟公子也一直寵着,這麽好的兩兄弟,要是早點就認識了多好呀。”
牟玄默不作聲。
牟青看向她哥哥的面色,給茶茶使了個眼色,沒再讓她說下去。
“哥哥今天不要走了,等事情查明了再走,不然我……不放心,”牟青小心地說。
牟玄轉身負手而立:“可以。”
牟青大喜,連忙去拉牟玄的手臂:“我讓她們把房間收拾出來,哥哥好久才來一次,這次就多在這裏住幾天吧。”
牟玄沒說什麽,視線看着牟寧天和尚景山出去的方向。
牟寧天跟在尚景山身後,途徑過那五具屍體的位置。
剛走過去,尚景山忽然止住步子,皺了皺眉,說:“好像有種熟悉的味道。”
他好像在哪裏聞到過,正想走近去聞一聞,突然起了一陣風。
風迷眼的瞬間,那五具屍體齊刷刷地站了起來。
“媽的……”就在附近的三個倒黴蛋“仆人”罵道:“這特麽、詐屍啊。”
是的,這三個幸運兒便是許留、賀卯和方遠。
許留已經麻了,他這一天經歷的事情,如果是回到了自己的原本生活中,是夠自己吹噓很多年的了。
死了的人保持站立不倒……
死了的人站起來了……
許留嘴巴抿成一道線,默默往後退。
尚景山看見那五具屍體朝他撲了過來,他明明們都還閉着眼睛,卻都能辨明方位。
他們的速度很快,尚景山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近到眼邊的屍體朝他伸出手,那僵硬枯槁的手在他的瞳孔裏越來越大。
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尚景山瞳孔裏的手影消失,被一個背影取代——牟寧天護在了他前面。
牟寧天擋住了那具屍體的手,将他別在身後狠狠反摔下去。
那具屍體撞擊到地面發出沉悶的一聲,立馬又以及其蹩腳的姿勢爬起來,手腳并用地又朝尚景山的方向襲去。
牟寧天始終護在尚景山身前,那五具屍體的進攻很猛,而且都是成年人,身量多少占了些優勢。牟寧天分了些注意力在尚景山身上,因為那些屍體在被他打倒後總會迅速爬起來。
奇怪的是,他們明明看不見,卻總是能準确分辨尚景山的位置,再次奔向他。
牟寧天擰住了其中一具屍體的胳膊,他用了狠力,咔嚓一聲,那胳膊被他卸了下來。卻在轉眼的瞬間,他看見尚景山身後的那具屍體爬了起來,并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腳腕。
牟寧天無暇顧及其他,他将尚景山攬入懷裏,朝着那手狠狠踹下去。
只是一瞬間,牟寧天頓覺後背刺痛,他悶哼一聲,聽見尚景山急迫地說:“你不要護着我,你跑啊,你可以跑。”說着用力掙紮起來。
牟寧天身量比他高,他被摁着埋在牟寧天的肩膀,動作一點也不輕柔,讓他掙脫不了。似乎來了股猛力,牟寧天踉跄兩步,将他壓在身下。
尚景山聽見那屍體錘擊什麽的聲音,他不疼,卻一下一下震在他心口。他被牢牢死死地扣在牟寧天的胸口,什麽都看不見,說話時聲音卻一直在顫抖:“你放開我啊,別護着我。”
那五具屍體的神識不知被什麽控制,他們手無利器,竟然想出了直接撕咬面前這人的想法。
幾張手雜亂地摸到牟寧天裸露的後頸,下一秒就要撕咬他的血脈。
卻突然被什麽砸中了頭。
血液順着額頭流到地面,緊接着,有人拎着鋤頭劈向了那屍體的後背。
血液噴發,砸屍體的人連忙往後跑開三米遠,緊緊握着手裏的鋤頭。
可是即便血液已經浸染了那具屍體的全部衣物,傷口入骨,往外冒着血,他還是不管不顧地去撕咬牟寧天的脖頸。
尚景山掙不開牟寧天的束縛,只能用盡全力動了自己的胳膊,然後攬住了牟寧天的脖頸,在那瞬間,他手臂一陣刺痛。
那具屍體隔着衣服咬上了他的小臂,咬合力之大,似乎能把那塊肉扯下來。
尚景山額間瞬間泛起密密麻麻的汗珠,卻始終一聲不吭。這是他從小到大未曾受過的傷疼,疼得他頭皮發麻,可是他還是在這種疼痛中生出一絲慶幸
——這樣疼,幸好沒有咬在牟寧天身上。
另外四具屍體一拳一拳地打在牟寧天身上,牟寧天能感覺到身下人的戰栗,可是他卻沒有辦法反抗。
他除了身體上的疼痛,還有從心裏鑽出來的針紮般的疼,好像被數萬蟻蟲叮咬。每次都是從心底往外蔓延,好像全身在上萬根針來回滾,總會讓他生不如死。
方遠看着順着鋤頭刃滴答的血液,咽了口唾沫,還沒緩過來。
“他們沒有痛覺嗎?”方遠呆滞地問。
賀卯急道:“死人有什麽痛覺!去劈他們的頭,把頭砍下來,我就不信斷了頭還能這樣。”
方遠沒動,在二十一世紀法治社會長大,一步步遵循道德和法律的人,他很難下定決心去砍頭,即便是一具屍體。
賀卯一跺腳,上前去朝撕咬着尚景山小臂的屍體的脖頸劈去。
尚景山覺得自己小臂那塊的力道似乎松了,卻有什麽源源不斷地流向他手上。
“哥…”尚景山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他被緊緊摁着牟寧天的胸口,什麽都看不見,那瞬間意識很模糊,他顫抖着去摸牟寧天的後頸,又去摸他的後背,被一拳狠狠打中,手指像是散架了一樣泛着疼。
“不怕,”牟寧天低聲說,“不怕,我沒事。”
尚景山眨了眨眼,他們大概不能長命百歲了。
這樣想着,他閉上了眼睛,依舊抱着牟寧天的後背,感受着手傳遞來的疼痛,眼尾有淚水滑落,他喃喃道:“哥……”
“哥……我心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