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生辰(三)

做這月餅的人不傻。這裏最常見的月餅餡是糖,但是糖裏面混朵花會很奇怪,所以給他們端過來的,是菊花餡,在裏面混着一朵紅花。

遲域用筷尖撚起那已經敗了的紅花,看向陳墨,眉間帶笑:“那兩個小孩身上一直有這樣的香氣,你說是不是咱們兩個都吃了這月餅,也就和他們一樣,分不開了。”

陳墨瞥了他一眼,補充道:“那些死人身上也有這樣的香氣。”

遲域:“那萬一呢,搏一搏,沒準我們就密不可分了。”

“……”

陳墨嘴角動了動,終是忍不住詢問道:“遲域,你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

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麽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遲域依舊笑着,唇角微微揚起,漆黑漂亮的眼睛凝視着他,說:“看不出來嗎,我以為很明顯了。”

陳墨很少注意別人的眼睛,他也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眼睛裏并非只能有一種情緒。

遲域凝視着他的眼睛裏有笑意,有認真,似乎還有眷戀。

這個人次次看向他都是同樣的目光,總會給陳墨一種錯覺——不論他怎麽冷淡怎麽無情,這個人都會包容他。

陳墨忽然覆了下左手手腕,那裏并不疼,他也不知道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是為什麽。

遲域注意到他的動作,問:“不舒服?”

陳墨搖搖頭,說:“沒有。”

門外若隐若現一個身影,遲域先注意到,示意陳墨也看去。

一個對視,他們瞬間了然,撿出來三塊月餅藏了起來。随後遲域裝着不經意的樣子去開了門,正好和那剛送月餅的人對上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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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仆人愣了一瞬,很快恢複正常,恭敬地行了禮,說:“公子,我來取餐盤。”

“哦,”遲域側身讓他進了房間。

那人的視線很明顯地落在月餅盤裏,他一共送來了五塊月餅,見盤裏只剩了兩塊便放了心。

遲域倚在門框處,看着仆人的背影,說:“這月餅味道很好。”

仆人微微一笑,說:“是的。”心裏說道:“味道當然好,珍惜吧,這可能是你倆的最後一頓飯了。”

“看樣子,你知道?”陳墨看着他,問:“你嘗過?”

“沒有,”那仆人連忙說道:“這些月餅都是給上賓準備的,我們沒有機會吃到。方才那樣回答是因為這些月餅是從宮裏出來的廚娘做的,所以味道好是一定的。”

“既然沒有嘗過,”陳墨看着他端着的月餅,說:“那你把剩下的這兩個吃了吧。”

那仆人一驚,連忙拒絕:“不行,我不能吃。”

“嗯?”

咽了口唾液,那人稍平靜一些:“讓管家知道了,要怪罪我的。”

“他不會知道,”陳墨說,“嘗嘗吧。”

那人瞄了陳墨一眼,暗自懷疑他們是不是知道了什麽,可是看着陳墨的樣子,似乎只是單純地讓他吃這兩塊月餅,不像是知道了什麽的樣子。

這樣想着,這仆人放心了些,想盡快脫身,便有些着急地往門外走,低頭道:“小人還有活沒幹,兩位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先把這兩塊月餅藏起來,待我回家時帶給父母吃。”

話說完,他也走到了門口,這門卻啪的一聲被關上了。

遲域靠在門框前,漫不經心地看着他,眼中什麽情緒也沒有,說的話卻是不容反駁:“吃,否則你出不去。”

仆人:“……”

他看了看面前的遲域,又轉頭看了看身後的陳墨,忽然覺得自己的能活着有點懸。

反正也是懸,這人做了最不理智的一個決定。

他大概是想着搏一搏,摩托成不了大概也能成個單車,所以他……

他将手裏的托盤朝着身後的陳墨砸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鞋靴裏掏出一把匕首。想着自己速度這麽快,身後的人還要擋一下托盤,可能都沒反應過來,那自己就拿着匕首威脅一下倚在門口的人,這樣就可以出去了。

好歹有把刀在手,肯定還是能唬一唬他們的,只要出了這個門就安全了。

……

然後他就被遲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掉了匕首,下一秒,自己的脖頸處就被陳墨用一把更為鋒利的短刀抵住。

他能感覺到脖頸的血管都在顫抖。

“饒、饒命……”他顫抖道。

遲域的目光很冷,他看了眼腳邊的匕首,一秒的時間都沒有多停留,而是看向了不遠處的地面上散落的月餅和盤子碎片。

“你跑就跑,砸他做什麽?”遲域毫無起伏地問出這麽一句話。

媽的,你看看你問的這個問題,不砸怎麽跑。

砸了都沒跑得掉,沒砸連跑的機會都沒有。

害怕之餘,他卻意識到一個點,一個很不尋常的點。

這位遲公子有點奇怪啊,怎麽好像分不明白輕重似的。自己只是拿着餐盤丢向了那位陳公子,就算丢中了,能有多嚴重?而自己可是拿着匕首對向他了啊。

任誰來說,都知道匕首比那麽個餐盤要嚴重多了。

可是看着這位遲公子的視線,他突然覺得,要是自己沒砸那位陳公子,只是單純往外跑,似乎下場也不會這麽慘。

他被綁在了椅子上,中途曾試圖反抗,沒抗過,反而被綁得更緊了。

遲域拿出藏起來的那三塊月餅,送到他嘴邊,說:“吃。”

他緊閉着嘴唇,牙也緊緊咬着,死活不張口。

遲域也沒什麽耐心,他撿起那把匕首,刀尖抵着這仆人的咽喉,似是再一用力就能刺穿他的喉嚨。

遲域說:“不吃也可以,那你說說看,為什麽不吃。”

仆人也沒多想,他也沒什麽機會多想。他才沒有多麽不屈的精神,不可能說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什麽都不會說”這樣的話。

“月餅裏面有毒,”他很快就交代了。

“那你是什麽人?”遲域又問道。

“我是尚家的仆人。”

遲域手裏的刀尖用了分力氣。

“我我我我是小時候被管家撿回來的,他們給我起了個名叫尚小。”

陳墨似乎是嫌他一句話一句話地往外蹦太磨叽了,朝遲域說:“殺了吧,我們自己查。”

“我今年二十二!是夥房的仆人!受牟夫人哥哥的指使來給你們送月餅的!他讓我确定你們一定要吃下去!不然死的就是我!”尚小一口氣說完了這段話,然後咽了口唾沫,喉嚨滾動的時候那刀尖的觸感格外鮮明。

“饒命……”尚小說。

刀尖果然離開了他的脖頸。

還不待他松口氣,遲域又拿起了那月餅。

尚小立刻補充道:“這月餅裏面那朵紅色的花是特意加進去的,他說一定要讓你們吃進去。”

半天說不到重點上去,遲域自己問道:“這朵紅花是哪裏來的?尚家是養你長大的恩人,你為什麽幫他?”

“我、我也不知道這花是哪裏來的,我也不想幫他啊,這不是他威脅我嘛!”說着尚小還委屈起來,“我怎麽就這麽倒黴,以前都不允許我去鎮上買東西,我一直求劉叔,好不容易允許我出去了,剛到鎮上我就被他牟夫人的哥哥綁了。”

“他喂了吃了顆藥丸,說那是毒藥,我不聽他的他就不給我解藥。”

“他都讓你做了什麽?”

“……”尚小猶豫了幾秒,把那句“他讓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毒死你們”換成了“他讓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你們送月餅。”

“哦?”遲域眯起眼睛看着他,把他看的自己心裏發毛了才悠悠開口:“那你的第一件事完成的不錯,看來你還是很有這方面的天賦。”

尚小:“???”

不待他反應過來,遲域挑起他的右手,在他的手背上貼了個什麽東西,被揭下來時感覺手背有點粘,他想看,奈何被綁到了肩膀,根本看不見。

遲域用刀尖一挑,綁在他身上的繩子脫落。尚小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背,瞬間睜大了眼睛。

他的手背上,出現了一個粉色的、鼻子翹很高的東西!

他不認識這個東西,但是這個東西還在對他笑!

“啊啊啊啊啊啊!”尚小急忙甩手,怎麽也甩不掉手背上的怪物。

遲域淡聲開口:“冷靜點。”

尚小呆呆地看着他,問:“你給我下了什麽毒?”

遲域看向他的手背,說:“這個毒很怪,你得乖乖聽話,不然它會變成真的。”

尚小點頭:“我聽你們的話!”

“等着吧,我們會給你解藥的。”

尚小“安然無恙”地走出他們的房間,帶着一臉悲壯的表情,迎面遇到一個人,連忙護住自己的手背,生怕被別人發現自己“中了毒”。

遲域走過去關上門,回頭時對上陳墨的視線。

“小豬佩奇紋身貼,超——持久,超——防水,”遲域拉長聲音解釋道。

陳墨看了他片刻,後來移開視線,眼睛裏也帶着散不去的笑意。

尚小回到夥房,看見牟玄正在這裏等他。

牟玄盯着他走到跟前,問:“怎麽這麽久?他們吃了麽?”

尚小點頭:“吃了,他們說好吃。”

“幹得不錯,”牟玄從袖子裏取出來一個小瓶子,說:“把這個吃了,能暫緩你的毒性。”

尚小立刻接過來,倒出裏面的藥丸一口吞了下去。

雖然現在自己這小小的身軀中了兩種毒,但好在其中一種毒性暫緩了,也算是件好事。

牟玄注意到他的手背,皺起眉,問:“你手上是什麽?”

尚小連忙背過手去,含糊道:“沒什麽,畫着玩的。”

牟玄見狀還想再追問,突然看見茶茶朝這邊跑了過來。牟玄低聲囑咐道:“有事情我會找你,你不要找我。”

茶茶跑過來,疑惑道:“大公子怎麽會來這裏?”

“無事,”牟玄說,“一時間迷了路,随便找了個人問路。”

“哦,”茶茶不疑有他,說:“小少爺他們回來了,夫人正找大公子呢。”

牟玄半耷着眼皮,絲毫不見欣喜的樣子,說:“帶路。”

尚小見他們走了,喪着個臉回到夥房,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毒發呆。看着看着,他突然覺得——要命!這毒為什麽看起來還怪招人喜歡的?!

牟寧天和尚景山在回來的路上就聽說了那五具屍體的事情。尚景山一直沒說什麽話,反而是牟寧天一直在追問細節。

他問了那五具屍體的死相,還問了牟玄是什麽時間到的。

到了山莊之後他還在屍體前看了許久。

尚景山沒靠近屍體,只是站在牟寧天的身後,盯着他觀察屍體的背影,忽然出聲問道:“你這樣看,能看出來什麽嗎?”

牟寧天聞聲動作一滞,他沒回答,又繼續翻看着屍體的衣領和袖口。

“別看了,”尚景山催促道,“母親在找我們。”

牟寧天直起身,低低地“嗯”了一聲。

眼看着牟寧天有些走神的樣子,尚景山玩笑道:“你這個樣子,像是認識兇手似的。”

“不認識,”牟寧天說。

尚景山看向別處,喘出一口氣,心也跟着安定了些。

尚景山見到他母親後連忙跑過去,性格矜縱的小少爺裝成小大人的樣子安撫着牟青。

牟青被他哄得想笑,又怕惹到這個寶,只能任他安撫。

牟玄随着茶茶走了進來,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母慈子孝的畫面。

他移開了視線,輕咳了一聲。

牟青連忙說:“山兒,這便是你舅舅。”

尚景山第一次見到牟玄,和想象中一點也不一樣。

過去的許多年裏,多少受些茶茶的影響,他一直以為這個舅舅長得很兇,肥頭大耳的,肯定看上去很吓人。

實際上并不是。

牟玄生的一副貴公子相,眉目和牟青很像,只是添了很多分清冷,面色一直是嚴肅的,看着确實有些震懾人。

不過小少爺可不受他震懾。

牟青讓他喊人,他犟着不喊,說:“我怎麽不知道我有個舅舅。”

牟青面色有些尴尬。牟玄倒是不生氣,他看向牟青,說:“長得倒是像你。”

說罷,他又看向牟寧天,問:“在這裏怎麽樣?”

尚景山搶先道:“在這裏自然比你那裏要舒服很多,他以後就在這裏了。”

牟玄盯着牟寧天,問道:“是麽,這裏比你生活了十幾年的家要舒服麽?”

牟寧天垂着眼睛,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裏,他說:“這裏很好,不過我還是會想父親,會想家。”

“哈哈哈,”牟玄笑道,“那便好。”

尚景山氣鼓鼓地瞪着牟寧天,說了聲“先走了”便跑了出去。

牟寧天見狀連忙要追,卻被牟玄叫住了。他沒顧上聽牟玄說了句什麽,只是看着他的表情,明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在這樣的時刻他還是忍不住。

牟寧天低聲說:“他離不開我。”說完便轉身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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