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 這世上的人總有那麽一刻會被別人覺得不可理喻,但天上紅蓮卻時時刻刻都讓人覺得不可理喻。前一秒他還豁出性命去追求的東西,下一秒就可以毫不猶豫的舍棄,他有時候天真魯莽有如孩童,有時候又冷血狡猾好似野獸。他的心思直白的可怕,但正因為過分直白,反而讓人覺得無法理解。這樣的人到底會不會跳進上官子蘭的陷阱裏,還真是無法預測。

然而事實上,他來了。

今晚的皇宮安靜的有些不像話,天上紅蓮很順利就摸進了三司使的大院,院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危險的氣息,但今晚他比往常要更加的小心,他屏息觀察了一陣後,終于大着膽子撬開了三司使的門。天上紅蓮輕輕将門推開一道縫,他眯起眼睛從門縫裏仔細環視了一周,屋內陳設一如他的記憶,他再三觀察後終于确認——這裏什麽危險都沒有。

天上紅蓮一把推開大門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徑直來到放置文牒的桌子前,文牒老老實實的擺在桌子上,他大大方方伸手往桌上一摸,卻突然發覺有些不對勁:官印不在這兒了。

他定睛仔細一看,往常放在文牒旁的官印果然不見了,他的眼神在桌上一掃,發現桌角上放了個信封,上面寫着自己的名字:“天上紅蓮親啓。”他拿起信封從裏面抽出一張紙條,上書一行字:“若需官印,請到此處。”落款處畫了只大花貓。天上紅蓮一看立刻會意:這是那花貓宰相呂夷簡下的戰書。他撚着小胡子咧嘴一笑:“既然你請我去,那我豈有不去的道理。”他把桌上的字紙草草收起來全塞到了衣襟裏,便去赴宰相的約。

他一路暢通無阻的到達了宰相府,星月下偌大的官邸默然矗立,天上紅蓮從牆頭上探出頭觀察着官邸內部。雖然确實是座大宅子,但比起皇宮簡直不值一提,一眼望去整個布局一覽無餘。他隐隐聞到了這裏隐藏着危險的味道,但這非但沒有讓他退縮,反而讓他更加的興奮,他要讓那老怪物看看,憑這麽個地方到底能不能抓住他。他仔細看了一圈,發現只有後院一間屋子房門大敞,黑暗中屋子咧開黑洞洞的大嘴似乎在召喚着他,看來三司使的官印就藏在那裏了。

天上紅蓮輕盈的翻進了院內,他側耳細聽四周的動靜,四下寂靜無聲,一點兒風吹草動的動靜都沒有。他正要擡腳,突然院子一角傳來“啪嗒”一聲輕響,他一下子頓住了動作。聲音是從院角一個奇怪的小房子裏發出的,那小房子只到成年人胸口高,不可能是給人住的,倒是更像個狗窩,但外觀又蓋得頗為講究,頂上鋪着琉璃瓦,袖珍的窗戶門一應俱全,俨然一個微縮房子。天上紅蓮蹑手蹑腳的靠過去,他好奇的把耳朵貼在小門上,裏面傳來一陣叽叽咕咕的動靜,聽不出來到底是什麽東西。他輕輕推開那袖珍的小門,結果一只竟是雜毛老母雞從裏面踱了出來。老母雞擡起惺忪的睡眼看了眼驚訝的天上紅蓮,突然扯着嗓子長長的叫了一聲。老母雞的破鑼嗓子一下子撕破了寧靜的夜晚,天上紅蓮趕緊對它做了個“噓”的動作,老母雞卻不再理他,兀自在院子裏溜達起來,那樣子俨然這宅子的主人。天上紅蓮皺着鼻子仔細看了看這老母雞,怎麽也想不明白它出現在此處到底是何用意,幹脆不再理他,直奔官印而去。

他小心翼翼的來到那間房門口,借着暗淡的月光,他看到三司使的官印果然擺在桌子上,現在他距離那官印只有幾步之遙,但這幾步之間卻不知隐藏着什麽天羅地網。桌子上的官印似乎在嘲笑天上紅蓮的猶豫,他微微皺了皺眉大步進了房間。

然而他安然無事的走到了桌邊,他四下裏看了看,将手向官印伸去。

可就在他碰到官印的那一刻,腳下的地板突然裂開,天上紅蓮一下子向下墜去,他繃緊了渾身的肌肉奮力向上一躍,幾個騰躍後終于沖出了不斷崩塌的房間。然而他腳尖剛落到院子裏,一張巨網從地面升起,将他團團包了起來,天上紅蓮抽出匕首割斷網子跳了出來,可是緊接着第二張網又升了起來,這回的網是鐵索做的,任天上紅蓮怎麽撕扯都毫無用處。剛才還安安靜靜的宅子突然燈火通明,不知從哪裏冒出了許多官兵手拿刀槍把鐵網裏的天上紅蓮團團包圍了起來,屋頂上出現了一排排弓箭手張滿弓箭對準了他。一隊士兵簇擁着一個老頭來到了院子裏,那老頭兒正是呂夷簡。

被困在網子裏的天上紅蓮看到呂夷簡便放棄了掙紮,他對呂夷簡聳聳肩說道:“老頭兒,你贏了,我投降。”

呂夷簡哼了一聲厲聲喝道:“來人啊,給我把這刺客綁了!”

官兵把鐵網裏的天上紅蓮捆的如粽子般帶到了呂夷簡的面前,他們用力把天上紅蓮按到地上,天上紅蓮擡起頭來對呂夷簡嘿嘿一笑:“老頭兒,你的臉洗幹淨了?”

呂夷簡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喝道:“好個膽大包天的刺客,擅闖宮禁,盜取文牒,今日終于落到本官的手裏,看你還往哪裏逃!”

“闖宮禁,偷文牒,這我都承認,可是要我說多少遍你猜明白,我不是刺客,從沒想過要刺殺誰。”

“還敢狡辯!”呂夷簡一聲暴喝,“你若不是刺客為何要夜闖宮禁?你盜取文牒擾亂汴梁的鹽價到底居心何在?你身為異族人卻在我大宋為非作歹,究竟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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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居心,只是好玩而已。”天上紅蓮滿不在乎的說道。

呂夷簡眯起眼睛審視着天上紅蓮:“本官看你雖野蠻兇悍,卻不像是精于計謀之輩,你背後是不是有什麽人在指使你?”

“不錯,是有人指使我。”

“到底是何人指使你?”呂夷簡追問道。

天上紅蓮臉上露出了狡猾的笑容:“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因為這是個不得了的大秘密,如果我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出那個人的名字,那可是會出大事的。”

呂夷簡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天上紅蓮一副“你愛信不信”的欠揍模樣。

呂夷簡最終沒敢貿然接近他,他對身邊的衛兵統領說道:“你過去聽聽,他到底想說什麽?”

“。。。是。”

盡管心裏老大不願意,衛兵統領還是猶猶豫豫的蹲下了身子。

“你近一點,這麽遠可要被別人聽見了。”天上紅蓮不滿的說道。

衛兵統領猶豫着靠近了一點。

“再近一點。”

衛兵統領愈發猶豫,呂夷簡催促道:“你快些。”

他心一橫,終于把耳朵貼到了天上紅蓮嘴邊。

“那個人的名字就是。。。”天上紅蓮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啊!!”

衛兵統領突然一聲大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捂着一邊耳朵倒在了地上,手指縫裏血流如注。原來那天上紅蓮竟然一口将他的耳朵咬了下來!

衆人正愕然間,不知何時掙脫了捆綁的天上紅蓮突然像頭豹子般一躍而起一把抓住了呂夷簡。

“保護宰相大人!”

衆官兵趕緊圍上來,天上紅蓮将呂夷簡夾在胳膊下面就跑了起來,雖然官兵人數衆多,但終歸忌憚會誤傷呂夷簡,不敢逼得太緊,趁官兵猶豫之際,天上紅蓮幾步就退到了牆根處。

院子裏的官兵将他團團圍住,牆頭上的弓箭手也将箭頭對準了他,呂夷簡厲聲說道:“你今天是絕對逃不掉的,不如趁現在束手就擒吧。”

天上紅蓮死死扼住呂夷簡的脖子說道:“老頭兒,我這輩子還沒束手就擒過呢,再說我在汴梁還有正事沒做,不想這麽早就蹲大牢。”

“你來此到底有何目的?”

“簡而言之,就是為了好玩而已,你們可以不喜歡我,但不能随便栽贓我,我實話告訴你,我不是刺客,沒想過刺殺任何人,也沒人指使我。雖然我喜歡搗亂,但我可懶得去策劃什麽驚天的大陰謀,如果汴梁真的大亂,就算有我的份兒,也絕不是我一個人做的。”

“我才不信你的話!”

天上紅蓮沒有搭理他側耳仔細聽了聽,臉上露出了笑容,“接我的人來了,老頭兒,沒空陪你玩了,後會有期!”

他一掌把呂夷簡推了出去,衆官兵趕緊接住他,呂夷簡連站都沒站穩就聲嘶力竭的喊了起來:“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呂夷簡話還沒喊完,天上紅蓮揚手把一大坨黑乎乎的東西朝他扔了過去,呂夷簡以為是什麽暗器,吓得怪叫一聲接住了。待他定睛一看,哪裏是什麽暗器,原來是他養的老母雞錦羽将軍,可惜脖子被扭斷,已然斷了氣。

這時一聲巨響,圍牆突然崩塌,牆頭上的弓箭手哇哇叫着掉了下來,一匹金色的大馬嘶鳴着破牆而入。天上紅蓮翻身上了馬背,調轉馬頭飛出了院子。

“放箭!快放箭!”

霎時間萬箭齊發,天上紅蓮驅馳金色的大馬在箭雨中飛馳着,沐浴着火光的頭發如緞子般上下飛舞,他如狂人一般發出狂笑的聲音。金色的大馬如天馬般飛馳出了弓箭的射程,呂夷簡大聲喊道:“快追啊!不能讓他跑了!”

幾隊官兵立刻兵分幾路追了出去,黑乎乎的街道上哪裏都不見那匹大馬的影子。

往南去的一隊人馬快出城時突然發現前方路邊站着些人,似乎已等候多時的樣子。領頭的統領勒住馬頭大聲喝道:“前方何人!”

其中一個身影上前躬身行禮:“軍爺可是呂相公派來捉拿刺客的?”

“你是什麽人,怎會曉得此事?”

那人舉着火把上前幾步讓對方看清自己的臉:“在下上官子蘭,奉呂相公之命在此埋伏,軍爺現在大可放心了,因為剛才那天上紅蓮已經掉進了我們的陷阱——死了。”

“死了?!”統領大吃一驚,“那屍體在哪兒?”

“軍爺請随我來。”

上官子蘭将統領帶到一個一米多寬的大坑前,幾個人用火把照亮了坑底,統領探頭一看,坑底布滿了尖銳的竹簽,竹簽上插了個男人,死相甚是凄慘,一根竹簽穿過他的腦袋将他的臉紮成了兩半,不過身高打扮倒是和天上紅蓮分毫不差。

“你确定他就是那刺客?”統領遲疑的問道。

“千真萬确,剛才小人看到他騎着的馬确實是一匹金色的神駒,那馬踩中了陷阱,但是最終逃了出去,他跌下馬墜入了陷阱。小人奉呂相公之命在出城的路上遍布陷阱,沒想到會在這一處捉到他。”

統領聽了上官子蘭的話終于長舒了一口氣:“死了就好,既然死了,那我也可以回去複命了。來人啊,把他的屍體拉上來。”

幾個衛兵小心翼翼的把坑底鮮血淋淋的屍體拉了上來,上官子蘭退到了暗處,忍不住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法華寺一入夜就充斥着夜行鳥獸的聲音,雖然說不上安靜,卻顯得一點兒人氣兒都沒有。夜晚的法華寺猶如一座荒寺。寺裏的尼姑早就都睡了,如意一個人披着衣服在院子裏聽着夜晚的動靜。上官子蘭上午捎來消息說今晚要再捉一次天上紅蓮,她一直捉摸着他到底是成功沒有,結果越想越睡不着了,索性到院子裏來了。

靜悄悄的夜晚如意卻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馬蹄聲,她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可是馬蹄聲越來越清晰,突然一匹馬飛過院牆落在了院子裏,如意吓得差點尖叫起來,馬背上一個人重重的摔了下來,那匹馬也倒在了地上。

如意看清了來人一下子站了起來:“天上紅蓮?!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天上紅蓮爬起來氣喘籲籲的說道:“到這兒躲躲,我受傷了,給我點藥水和紗布。”

如意一看,天上紅蓮背上中了兩箭,雖然沒射到要害處,不過傷口看着也不淺。如意說道:“你這是活該,怎麽沒直接死在外面,跑到這兒來幹嘛?”

“別廢話,”天上紅蓮沒好氣的說道,“快幫我把這兩支箭□□,我夠不着。”

如意不客氣的一把把箭拔了出來,疼的天上紅蓮嗷嗷直叫。她幸災樂禍的說道:“疼吧?爽吧?不滾信不信還有!”

天上紅蓮現在可沒力氣跟她吵嘴了,他背上血流如注,不停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如意打量了他這幅樣子片刻,最終還是找了藥酒和紗布,還去井邊打了盆清水給他。

“你自己擦擦吧,今晚姑且留你一晚,天亮之前就給我滾蛋,以後不許再來找青峰大師的麻煩!”

天上紅蓮哼了一聲:“這你可說了不算。”

如意眼睛一瞪:“你說什麽!”

“好了好了好了,”天上紅蓮告饒道,“我不想跟你吵,讓我安靜一會兒吧。”

如意瞪了他一眼轉身回屋了,天上紅蓮脫掉了自己沾血的衣服,一大疊紙從他懷裏掉了出來,他一看原來是自己從三司使裏偷出來的文牒。可惜這些文牒都沒蓋官印,沒辦法拿到白虎那裏換錢,看來他得另找路子賺錢了。

天上紅蓮惋惜的一張張翻看着文牒,突然他發現裏面夾了張紙條,自己離開的時候把桌上的紙張一股腦全收走了,這張紙條可能就是那時候混進來的。漢字認得不多的天上紅蓮費力的認着上面的字:“白虎已入住宅內,往後行動悉聽吩咐。丁。”

天上紅蓮覺得這張紙條蹊跷的很,這個白虎難道是他認識的那個黑老大白虎嗎?這個寫紙條的丁又是誰呢?他若是三司使的人,怎麽可能認識黑道人士呢?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無賴催債

? 丁謂今天一下朝就早早回府了,他焦躁不安的走來走去,宛如一只熱鍋上的螞蟻。今天早朝上的事讓他大為光火,他萬萬沒想到不過一夜之間呂夷簡那老狐貍竟然就抓到了刺客。

不,他抓到的根本不是刺客,他抓到的只不過是一具來歷不明的屍體而已,更何況那屍體的臉已經殘損難辨,他憑什麽說那就是刺客的屍體,這分明就是呂夷簡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具屍體欺君罔上!然而最可氣的是,早朝上他據理力争想讓大家擦亮眼睛認清呂夷簡的花招,誰料包括太後在內的所有人竟然全都被那老狐貍的花言巧語蒙騙了過去,反指責他狗急跳牆亂咬人。真是氣煞人也!等他丁謂成為宰相的那一天,一定要将呂夷簡貶到南方瘴氣之地,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這件事還不是最讓丁謂焦慮的,真正讓他不安的是三司使裏他寫的那張字條不見了。昨日他給耶律奇珍寫了字條等着那只鷹來取,誰料戶部突然來人說要統一檢查官印修補破損,慌亂之間丁謂将那張字條藏進了桌上的文牒裏,誰料今天一去怎麽都找不到了。丁謂仔細在大腦中回憶着昨天的細節,他希望是自己記錯了,也許他把那張字條放在了別的地方,或者幹脆已經被耶律奇珍取走了,但是以丁謂的記性怎麽可能記錯這種小事,他确定那張字條就在桌上,可如今連同那疊文牒全都不見了。都怪戶部沒事找事突然要修什麽官印!還口口聲聲說是宰相大人的命令,昨日他便覺得這命令蹊跷,今天早朝又被呂夷簡反将一軍,那個老匹夫!可現在的問題是那張字條到底上哪兒去了,若是被當做廢紙收掉了還好,但要是被什麽人拿到了。。。。。。那張字條上的內容并不容易讓人猜出一二,就算被人看到了也很容易掩飾過去,所以落到不清楚內情的人手中根本毫無意義,但也正因為這樣,如果這張字條被人拿走了才真的可怕,那說明他和耶律奇珍之間的秘密已經被第三個人知曉!想到這裏丁謂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在他自己一步步編織着宰相夢的時候,也許有一張更大的網正待将他捕食。可是會是什麽人呢,是呂夷簡,太後,還是。。。。。。

院子裏一陣喧嘩打斷了丁謂的胡思亂想,他惱怒的一把拉開門喝道:“怎麽如此吵鬧!”

“老爺,”站在門口的丫鬟怯怯的說道,“是看家護院的那些人。。。。。。”

幾個打着赤膊的大漢正在院子裏肆無忌憚的大聲猜拳,聲音之粗鄙簡直令人不堪忍受。這幾個人就是丁謂在白虎的脅迫下不得不帶回家的幾個“幫手”,對家人他只能說是自己帶回來看家護院的,自打這些人來了,丁謂這雅靜的宅子裏再無寧日,只可憐癱瘓在床的丁夫人這幾天被吓得連到院子裏曬太陽都不敢。丁謂懼怕白虎,不管這些人氣焰多嚣張,在自己的家裏也是敢怒不敢言。

丫鬟小聲說道:“我跟他們說夫人在休息,請他們小聲些,但這些人。。。。。。”

一股怒火沖上丁謂的心頭,他終于忍不住吼道:“你們給我小聲點!”

興致正高的幾個大漢安靜下來齊齊看向丁謂,丁謂一下子腳底都發軟,他硬是用力皺起眉頭假裝強硬。坐在假山石上的一個獨眼大漢站起來慢慢朝丁謂走過去,他比丁謂高出一頭多,矮小的丁謂看着他走過來心中越發發虛。

獨眼大漢在他面前站定慢悠悠的說道:“丁大人,咱們的工作是來給你看家護院,不是來陪你吟詩作對,聲音小了怎麽能吓走那些賊人,再說咱們都是應你的要求才被白虎老大派來的,早知道你這府上這麽多的規矩,咱還不來了呢!”

丁謂強壓住怒火忍氣吞聲的說道:“這位壯士我并非這個意思,只是家有病妻卧病多年,實在不堪吵鬧,還望諸位壯士多多體諒,莫要打擾病妻休息。”

“丁大人應該早說嘛,”獨眼大漢拍了拍丁謂的肩膀大度的說道,“既然丁夫人有病,咱們一定悄悄的,絕對不吵着夫人休息。”

“丁某多謝壯士體諒。”

誰知丁謂轉身沒走開幾步,院子裏的喧嘩聲又起,而且比起剛才更加吵鬧。

“這些無賴!”丁謂氣的簡直要把牙咬碎,但再找他們理論恐怕也是徒然,要是惹得那些無賴潵起潑來可就更麻煩了。

丁謂放心不下魏淑娴的身體便去了她的房間,他一進門就看見魏淑娴閉着眼睛躺在床上,臉色十分不好看。

“夫人,你可還好?”丁謂快步走到床邊輕聲問道。

魏淑娴慢慢睜開眼睛對丁謂露出了虛弱的笑容:“大人,都是老毛病,不礙事,躺躺就好。”

“近日家裏有些吵鬧,那些人。。。。。。”

“大人,”魏淑娴柔聲打斷了他,“你是一家之主,家裏萬事都聽你的,大人的安排自有大人的道理,大人憐惜我這殘損之身,為了我做事處處掣肘,淑娴已是不勝感激。”

丁謂用力握住她的手說道:“夫人,這陣子只是暫時的,再等些時日我的光景定然不似今日,到那時。。。。。。”

“大人,”魏淑娴突然努力坐起來用力握住丁謂的手,她的臉蠟黃枯槁,但她的眼睛卻放出堅定的光芒,“大人懷有鴻鹄之志,我自然不該成為大人的累贅,但我只怕對功名利祿太過執着會蒙了人的眼睛。我已是随時要斷氣的人,世人追求的功名利祿早已與我無關,我只想殘生能與大人相伴。大人,凡人一生能消受的物質終究是有限,就算得到多寶如來從地下湧出的億萬種寶物對普通人而言又有何意義?對我而言,即便是能買下三千世界的財寶,都比不上與大人你厮守啊。”

“夫人莫要說那些不吉利的話,我自然會與夫人長相厮守 ,官場上的事,我自有分寸。”

魏淑娴眼裏的光芒黯了下去,她慢慢躺下去笑了笑說道:“大人有分寸就好。”她臉上的笑容似乎有些苦澀。

“夫人你好生休息,我去讓下人另收拾間僻靜點的屋子,好讓你這幾天能好好休息。”

魏淑娴輕輕點了點頭。

丁謂的眼神落在魏淑娴胸口,發現她脖子上的項鏈墜子正是自己前些日子贈與她的多寶如來。他問道:“怎麽還戴着這個,夫人格外喜歡?”

魏淑娴撫摸着項鏈墜子:“凡是大人送的我都喜歡。”

“隔幾日我再去給你尋個更好的,你休息吧,我去給你收拾屋子。”

丁謂說着出去了,他輕輕阖上門心中一聲長嘆,淑娴淨說些女流之輩才說的軟弱之話,官場上的事情女人怎麽會懂,他如今與耶律奇珍走的這一步險棋也是被劉娥所逼,若不是劉娥毫不顧及他往日的功勞想把他像一塊破布一樣舍棄掉,他又怎麽會與耶律奇珍聯手,又怎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院子裏的吵鬧聲一陣高過一陣,丁謂心中更加焦躁:得想個辦法把這些人支出去,不然淑娴怎麽受得了。

“老爺,”這時下人來禀報,“上官子蘭求見。”

丁謂本想先晾他個一天半天在上官子蘭身上好好撒撒火氣,但突然他心生一計。

“我馬上去見他。”

上官子蘭早已恭恭敬敬的候着,丁謂坐定後冷着臉一言不發的品着茶,上官子蘭彎下腰去恭敬的說道:“丁大人。”

丁謂沒有回話,過了片刻才愛理不理的說道:“這段日子本官也沒什麽差遣你的地方,算來有段日子沒見了。”

“是,”上官子蘭恭順的答道,“大人日理萬機,大人不傳喚小人,小人也不敢貿然來打擾。前段時間西域的商隊帶來些上好的水晶葡萄,這些葡萄是那些商人連葡萄苗一起帶來的,能跨越如此漫長路途的水果實在是少見,小人不知大人是否能看得上,還是趕緊給大人送一些來。”

丁謂依舊沒有好臉色,他放下茶杯說道:“上官子蘭,本官交給你一項任務,我派些人給你,你現在帶着他們到法華寺去。”

“法華寺?”上官子蘭猛地擡起了頭,“去那裏做什麽?”

“讓你去你就去,”丁謂不悅的說道,“該做的事那些人自會做,你只要負責看好他們,不要讓他們亂講話,尤其讓他們不要到處去宣揚與我有關,辦好了事就安排他們在外面消遣,能多晚回來就多晚回來。”

“。。。。。。是。”

上官子蘭向丁謂行禮後退了出來,院子裏已站了好幾個壯漢在等着他,這幾個人光看長相就讓人覺得除了好事什麽都幹得出來。上官子蘭的眉頭深深的擰了起來:把這些人帶到法華寺到底要幹什麽?如意可是也在那裏啊。。。。。。

“金枝,等、等我有錢了,你、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夢裏的男孩羞澀木讷,他瘦骨嶙峋,顯得腦袋特別大,雖然臉龐黑黑的,仍能看出來他臉紅的要滴出血來。

如意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夢見他,對她而言他簡直就是上輩子的人了。但是在夢裏她還是認出了他,她在夢中的回答也跟十年前一樣。

“我才看不起那些有錢的纨绔子弟,只要你有賺錢的本事,我就願意嫁給你!”

“真、真的?!”

那個男孩兒激動的嘴唇都開始發抖。

“當然是真的,既然說好了我就不會騙你,小泥鳅。”

如意一下子從夢裏醒了過來,原來自己洗着衣服就在井邊睡着了。她把濕漉漉的手在僧袍上擦了擦,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活動了活動自己有些僵硬的身體。如意有些奇怪自己為什麽突然會夢到他,經歷了這麽多,她還以為自己早就應該忘了他了,但其實她一直都沒有忘,最近竟比以往更頻繁的想起他。

賽家還沒倒的時候,家裏雇了很多學徒,大多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說是學徒其實就是打雜的小工,那時候對這些小工都不會正經稱呼大名,一般都是起一些順嘴的诨名胡亂叫,作為賽家的大小姐這些小徒弟如意一個都認不得,也一個都記不得,除了那個被叫做小泥鳅的男孩。

如意記得十四歲那年的百花仙子生日,她爹花了好多錢讓她選上花仙子坐上了游街的花車,可是□□剛進行到一半她就覺得無聊跳車跑了,結果撞到了一個又黑又瘦的男孩子,她心血來潮拉着那個害羞腼腆的男孩在外面逛了一下午,兩個人玩的開心極了。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他就是自己家的學徒小泥鳅,兩個人認識以後,如意便經常去找他玩,兩個身份地位差距甚大的孩子不知不覺開始相互吸引。

那時的如意比長大後還嚣張跋扈,小泥鳅則是個很不出衆的男孩子,他比如意大兩歲,卻遠比她害羞腼腆,因為營養不良他個子不高人也瘦的像根麻杆,但是他人很好,之前還讀過幾年書,顯得知書達理。如意确實對他有些好感,但和他親近的過程中更吸引她的是新奇感,她之前從沒跟小泥鳅這樣的男孩來往過。不過小泥鳅可是實打實的迷戀上了她,每每見到她就像見到仙女一樣魂不守舍,小泥鳅的迷戀讓如意覺得驕傲又有趣,這讓她更加願意親近他。因為和自己關系好,不善言談的小泥鳅總是被其他人欺負,性子張狂的如意竟跑到衆人面前公開承認了自己喜歡小泥鳅。那一晚小泥鳅半夜偷偷跑到她房裏,問她等自己成了有錢人願不願意嫁他為妻,人生頭一次被表白的如意被他的真情所感動,一口答應只要他出息了就一定嫁給他。兩個孩子說了一夜的情話,那一晚如意覺得自己對小泥鳅真的動了感情。可是第二天小泥鳅就不見了,沒人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如意心中也很是悵惘,她不知道他是真的去賺錢了,還是羞于再見她跑掉了。

如今發生了這麽多事,她再也沒見過小泥鳅,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曾經迷戀的大小姐當了尼姑,若是當年他沒有離開,如果如意真的嫁給了他,她就不會認識狄世衡,也不會卷進狄家的滅門案裏,那她現在還是天下首富賽金枝。但那是不可能的,她長大後怎麽可能再喜歡自己十四歲喜歡過的傻小子,而且就算她再特立獨行,也不會和自家的幫工結婚。再說誰又知道他後來會不會也變成為了錢跟她結婚的男人呢?如意不知道他後來的命運如何,他賺到錢了嗎,還是依舊窮苦?他娶妻了嗎,還是像她一樣孤苦伶仃?他會不會早已忘了她,或是像她一樣偶爾想起年少時的事?他會不會真的去賺錢了,後來又有沒有試圖找過她?想到這裏如意露出了苦笑。

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想什麽呢?”

背後一個聲音把如意吓了一跳,她回頭一看竟然是上官子蘭。

“在想我?”他嬉皮笑臉的問道。

“在想上輩子認識的人。”如意給了他一個沒頭沒腦的答案,“你來幹什麽?”

“我。。。。。。”上官子蘭面露難色, “如意,我要跟你講一件事,你一定要聽我說完。。。。。。;”

上官子蘭話還沒說完,前院裏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如意奇怪的說道:“什麽聲音?”

“可能是來上香的人,你先別沖動。。。。。。”

“上香的人怎麽會這麽大的動靜!我得去看看,你給我讓開!”

如意一把推開上官子蘭匆匆跑了,上官子蘭急的直跺腳:“到底是沒先跟她解釋清楚!”

如意跑到前院,着實被眼前的光景吓了一跳,前院裏竟有幾個彪形大漢正在胡鬧。幾個人都一副流氓無賴相,其中一個席地坐在院子當中扯着嗓子喊道:“法華寺欠錢不還咯,欠錢不還的法華寺喲,這個法華寺故事多啊,聽我慢慢道來。。。。。。”

“這些人是哪兒來的啊,”如意火大的說道,“我說你們幾個。。。。。。唔。。。。。。”

如意話還沒喊出來就被幾個師姐捂住了嘴硬是拖到了大殿裏,青峰大師帶着衆尼姑全都在那裏,如意一被拖進去,幾個尼姑趕緊把大殿的門緊緊關上,但外面的聲音還是不絕于耳:“。。。。。。法華寺的尼姑好啊,法華寺的尼姑妙,法華寺欠錢的尼姑呱呱叫,每到晚上這法華寺裏就。。。。。。”

後面的內容越來越不堪入耳,如意火冒三丈的就要沖出去:“他們到底是什麽人,竟跑到佛門淨地來滿口噴糞,看我去打跑那些無賴!”

“如意,不許去,”青峰大師輕聲喝止了他,“你豈是他們的對手,貿然出去只會遭他們欺負。”

“難道就任那些無賴在這裏撒野嗎!”

“你既已知他們是無賴,又何必和他們硬碰硬,你看那些人面露兇相,恐怕是些亡命之徒,法華寺都是女流之輩,保護好自己才是正事,千萬別招惹他們,等他們罵不動了自然就會走了。”

“我聽他們說什麽欠債還錢,難不成這些人和咱們欠大相國寺錢的事有關?”

“恐怕是如此。。。。。。”

“真是豈有此理!我們又沒說不還他們錢,堂堂皇家寺院居然用這麽下三濫的手段,大德尼,我們到官府去告他們吧!”

青峰大師微微搖了搖頭:“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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