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到了傍晚,雪又下大了。

北風和漫天的雪花摩擦,發出簌簌的聲響。

在城市裏的一幢不值一提的破舊居民樓裏正上演着重逢。

夏夜雙眼含笑地看着鹿安甯,沒有否認。

鹿安甯掂了掂手裏的口服液瓶子,恍然想起:“我們之前一定是見過,那會兒也是在這裏……是兩年前了吧?”

“嗯,20年的年末,”夏夜說,“當時真的很謝謝您。”

鹿安甯毫不在意地擺擺手:“舉手之勞,不客氣的。”

又突然反應過來,“所以小好就是……”

“是,現在也還是很感謝您照顧小好。”夏夜笑着說。

“啊,緣分真的太奇妙了!”鹿安甯感嘆着,也笑了。

已是深夜,兩人又不算相熟,不适合敘舊。

夏夜正了正身,說:“再見面只送您瓶口服液實在是說不過去。我在樓下聽到您回家,想着上來打個招呼,沒想到竟然碰到了舊識。”

鹿安甯看着掌心裏的口服液笑:“所以這是你本來要喝的?”

“嗯,順手就拿出來了……”夏夜說着就往樓下跑,“您在這裏稍微等我一下。”

三樓的一扇門悄悄打開,又悄悄合上。

鹿安甯一手握着口服液的小瓶子,另一只手在口袋裏翻找鑰匙。

Advertisement

他心裏慢慢消化着和夏夜與夏小好的緣分,越想就越覺得奇妙。

夏夜回到家,拿了一盒沒開封的口服液,臨出門時想了想,又從冷凍櫃裏取出袋速凍紅豆包,攏進塑料袋裏拎上了樓。

三樓的聲控燈重新亮起,夏夜一步跨過兩層臺階,走入四樓的光源。

鹿安甯還站在門邊,一臉無奈地看着他:“今早出門換了件大衣,沒想到把鑰匙落在換下的衣服裏了。”

“啊……”夏夜懵了一下,“房東太太怎麽說?”

“她說讓兒子送鑰匙來,我在這裏等等。”

鹿安甯幹笑,在心裏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他好累啊,好想趕快回家吃點熱乎的東西,鑽進被子好好睡上一覺。

原本遞去的一只手頓住,夏夜把手連同握在手裏的袋子收進身後,提議道:“那您來我們家吧,我給您熱些豆包吃。”

“來吧,別客氣,家裏暖和,”夏夜勸他,“您工作忙,可別感冒了。”

夏夜的家裏靜悄悄的。

小好已經睡了,大字型躺在床的正中央,被子被踢到腳下,小肚皮敞着一半,随呼吸一下一下鼓起來。

鹿安甯走去給他拉拉衣角,重新蓋好被子。

夏夜在廚房裏忙活,動靜很輕。看過了小好,鹿安甯走去幫忙。

“您坐着休息就行,我這兒就熱點東西,不費事。”夏夜說。

聞着從蒸鍋裏鑽出的紅豆香,鹿安甯側靠在廚房的門框上,說:“咱們之前認識,就別用‘您’來稱呼我了吧?”

鹿安甯的年齡比夏夜要小一些,長得也嫩,尤其那雙偏圓的眼睛,哪怕熬得發紅都不顯滄桑,只添了幾分無辜。

夏夜笑了笑:“平時這麽叫着習慣了,您畢竟是小好的老師……不過這樣确實顯得生疏,我努力改一改。”

“您?”鹿安甯微微探身,追究道。

“你,你,”夏夜好脾氣地笑笑,“紅豆包熱好了,你快吃吧!”

最後那個“你”字被他刻意說得很重,換了鹿安甯一個笑容。

夏夜家的餐桌很小,長寬都不到一米。

平時家裏沒人來,餐桌足夠他和小好用,現在擠了兩個成年男人,多少有些局促了。

為了讓鹿安甯能有個舒适的用餐環境,夏夜抱着兩只手臂,挺着腰坐着,将整張桌面都讓給他。

鹿安甯是真的餓了,中午在醫院裏照看着黃俊森沒來得及吃飯,下班後又忙着準備複檢材料。

算下來,他這一天只吃了兩口早飯,然後就看到了家長群裏關于自己的讨論……

桌上除了紅豆包,還有一杯甜牛奶,鹿安甯起初吃得很快,到盤子裏只剩最後一個紅豆包時才慢了下來。

夏夜重新開了一瓶口服液,插上吸管放到他手邊,“吃完飯記得喝,別感冒了。”

擔心吵醒了小好,他們倆說話時都刻意壓着聲音,這樣的氛圍總給人感覺有些親密。

“你一直都這麽會照顧人嗎?”鹿安甯問。

“哪有的事?”夏夜一下子笑了,“也許是這兩年帶着小好,心變細了。”

“你把小好照顧得很好。”鹿安甯說着,拿起了最後一個紅豆包,腼腆地解釋, “其實我平時也沒這麽能吃……”

夏夜搖搖頭:“就是按照宵夜的分量準備的,這不算多。不夠的話我再熱一點去。”

說完就要起身。

“夠了夠了,”鹿安甯趕忙騰出手擺了兩下,但沒有碰到夏夜,“不用麻煩了。”

夏夜又坐回來,手肘放在桌沿上,眉眼舒展地看着鹿安甯笑。

“一個人帶小好很辛苦吧?”鹿安甯問。

“還行,小好很乖,實在顧不上的話也會找保姆幫忙帶一下。”

每次提到小好,夏夜的心就會變得很柔軟,語氣與表情都湧動着溫柔。

“他的嗓子是怎麽回事?”鹿安甯問,又覺得冒犯,補充道:“不方便回答也沒事,我不是站在幼兒園老師立場上問的。”

“沒關系,”夏夜耐心地解釋,“是一種叫‘雙側聲帶溝’的遺傳病,就是聲帶上有比較大的裂口,沒辦法正常振動發聲。”

“那能治嗎?”

“能。不過現在他還太小了,不滿足做筋膜填充或其他類組織修複的條件,等他再大一點……”

鹿安甯放心了,“能治就好。小好很懂事,也很積極地參加班裏的活動。”

夏夜點點頭:“小好很勇敢。”

鹿安甯看着夏夜,“能一直把小好帶在身邊照顧,你也很勇敢。”

“是嗎?”夏夜有些意外,“其實有時候,我覺得不是我在照顧小好,而是反過來,是小好在照顧我。”

“我工作忙,本來打算把他帶給我爸媽照顧的,”夏夜說,“後來想着再帶他做幾次檢查、再換幾種治療方式、再哄他說幾句話……稀裏糊塗的就變成我們兩個在一塊兒了。”

鹿安甯笑着問:“有時候看不到了還會想?”

“想啊!白天在工作的時候會一直惦記着他,有沒有吃飯啊?有沒有被人欺負了啊?萬一他不肯告訴我怎麽辦?”夏夜說,“所以小好能快樂平安地活着,其實也是在讓我心安。”

“有這樣的牽挂也是一種幸福。”

鹿安甯低着頭有感而發。

夏夜在家一般不關門,怕小好出了什麽事了他看不到。

此刻整間房子裏只亮着餐桌上方的一盞吊燈,功率很小,散發着暖黃色的光。

在這麽溫馨的光源下,鹿安甯看着卻很失落。

想也能想到,鹿安甯當初是為了男朋友搬走的,現在突然搬回來,大概是感情不大順利。

這次重逢,夏夜看得出他的臉上凝着的憂愁。

夏夜對鹿安甯是充滿了感激的,有個人曾在他最無助的夜裏向他伸出援手,他一直都記得。

人是一種從裏到外都很矛盾的動物,兼容着極致的脆弱與堅強。

原本以為自己瀕臨絕境,但只要有一只手輕輕拉上一把,就一把,用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計的力氣,就能将他從自厭自棄的漩渦裏拽出來,短暫抽身,在太陽下面曝曬濕漉漉的靈魂。

夏夜有時候覺得這只手來自于夏小好,有時候又覺得,這只手來自于那個雪夜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但無論如何,他出來了。

生活在一點一點地變好,他拉着小好,一步一步地朝着光走,這是對他來說最好的事情。

好長時間他們倆都沒再說話。

夏夜正想安慰,擡頭卻發現對面的人已經握着牛奶杯睡着了,睡得安安靜靜,呼吸聲都很清淺。

橘黃色的燈光披蓋在鹿安甯的身上,明明是深夜,夏夜卻仿佛回到了兩年前的那個下着雪的初晨。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也能拉鹿安甯一把。把他拉到熾熱的太陽下面,明明白白地站一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一天都有事,今天就努力地寫一寫,明天的更新在零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