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晨,鹿安甯被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給蹭醒。

他睜開眼,小好的兩只手摸着他的兩側臉頰,沖他無聲地甜笑。

“幾點了?”鹿安甯問,聲音懶懶的。

他這一覺睡得又穩又踏實,他很久沒睡過這麽甜的覺了,哪怕這一覺發生在別人家的沙發上。

小好沒言語,扭着手腕,給他看自己手表上顯示的時間。

手表的表盤是小好和夏夜的合照,夏夜摟着小好,兩人臉貼臉,笑得都特別得燦爛。

鹿安甯看了一陣才想起,哦,自己昨晚在夏夜家睡着了。

“小好吃飯了,”夏夜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來,平平的,敘述語氣,又添了句,“小鹿也吃飯了。”

熟稔的樣子,仿佛他本來就是這個家的一員。

小好本來就是來叫鹿安甯起床的,任務完成後,他跟小鹿媽媽貼了貼臉,爬下沙發,去找爸爸。

夏夜今早熱了小好最喜歡的紅豆包,他扒在桌子的邊上看,不禁字正腔圓“哇”了一聲,聲音很小。夏夜站在竈臺旁邊,沖他溫和一笑。

鹿安甯有些局促地走到餐桌旁,摸了摸小好的發頂,對夏夜說:“抱歉,昨晚打擾你們了。”

“哪兒的話?”夏夜笑得渾不在意,“昨天房東太太的兒子送來了鑰匙,看你睡得很熟,我就幫你收下了。”

他指了指茶幾,“在那上面,待會兒別忘了取。”

鹿安甯說好,剛睡醒腦袋懵懵的,自然地坐在餐桌旁。

不一會兒,夏夜将剛出鍋的小米粥端到餐桌上,宣告早餐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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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好可能以為小鹿媽媽出現在這裏是來探望他的。

一頓飯吃得又快又多,還不停地往小鹿媽媽的碗裏放紅豆包,展現小主人的熱情。

鹿安甯也沒尴尬太久。

他有些餓了,又趕時間,匆匆吃過之後便跑回樓上洗漱,急急忙忙地下樓,彙入庸庸碌碌的早高峰人群裏。

又是繁忙的一天。

白天帶着小朋友們玩耍,午休回複家長的微信,晚上在教室裏加班,處理一山又一山的資料。

原本以為只要生活忙起來了,就沒有太多時間留給他胡思亂想和緬懷過去。

但是那些掌管命運的神啊,仿佛把人類的崩潰與痛苦當成了樂趣。

鹿安甯已經竭盡全力地堅強起來,按部就班地工作與生活,卻還是被一封突如其來的信息擊垮了。

微信裏,一位叫作“林路遙”的人給他發來張照片。在此之前,他甚至記不得自己的通訊錄裏還有這麽一號人。

照片裏是林路遙和索赫,一左一右地靠在索前山的病床邊,三人沖着鏡頭露出親昵的微笑。

這張照片的目的很明顯,通知鹿安甯,他的地位已經完全被自己取代了。

鹿安甯盯着那張照片,過了一陣,退出去找到索赫這兩天求他陪自己去索前山的生日宴的信息,截屏發了過去。

林路遙再沒回複。

這場交鋒說到底還是鹿安甯占了上風:被你耀武揚威地炫耀着的那個男人,背地裏正卑微地祈求着我的通融。

誰比誰高貴?

然而鹿安甯突然覺得好累。他獨自坐在教室裏,曲腿弓腰地坐在并不符合自己身高的小板凳上,腰酸得不行。

面前的文件仿佛怎麽整理都整理不完,還有明天的教具要做,有教案要寫,有家要回……

回去睡上一覺,第二天又是周而複始——這一切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過去的很多時間他都在想,自己究竟為什麽而活?

鹿安甯的家人早就去世了,也沒有什麽知心的朋友。

他做着一份可以被替代的工作,頂着一個尴尬地、不被大衆認同的身份,沒有負債,也沒什麽存款……

所以他那麽依賴索赫。索赫是所有美好的代名詞,接近索赫的時候,他也覺得自己變得明媚了。

通過對索赫的欣賞與喜歡,鹿安甯完成了對自我的認同與和解。

見識到索赫的真面目的那一刻,鹿安甯的整個世界轟然坍塌預煙收,迅速而猛烈地撕碎了他的過往,他的現在,以及他對未來的所有計劃與憧憬。

鹿安甯突然被這些日子以來積蓄在心中的巨大的悲傷吞噬。

他坐在教室裏,耳邊還回響着白天小朋友們無憂無慮的笑聲,可他卻在不斷顫抖,感覺地下伸出一雙鬼手,拉着他往下墜。

眼前的文字變成一個一個蠕動扭曲的小蟲,他被一種絕望感反複地吞吐和撕扯。

突然站起身,跑進最近的衛生間,不斷地幹嘔。

眼淚混合鼻水又摻着胃液砸進涮洗池裏,鹿安甯就這麽嘔啊嘔,直到胃腔不停痙攣,雙眼充血,不斷滾出淚液。

直到他累了,跌坐在水池旁,攀在池沿上的手臂漸漸滑落,無力地垂在身邊。

他明明是個受害者,他沒有向命運索取過什麽,為什麽就是不能放過他?

究竟是為什麽?

另一邊,夏夜也在心裏追問着生命的意義。

竭盡全力地跑到了終點,卻被告知,那不過是又一個起點。

人生還沒完,還得繼續不停地奔跑,只有全力以赴,才能追尋到希望的曙光。

可他們的希望仿佛是水裏的月亮,再完美無缺也只是個虛影。

真實的轉機在他夠也夠不到的天邊。

老高嘆了口氣,“生意場上的事情最終逃不過人情往來……”

陳蒙的聲音都高了幾度,“什麽人情往來?約咱們去KTV展示,這不是明擺着沒把我們當回事嘛!”

這是他們準備了兩個月的展示,為此他們得一邊搞研發,更新程序;一邊準備他們的項目展示,甚至分出一部分精力做了市場調研。

可對方公司的老總一個電話打來,說原本約定的那天被臨時安排了別的事情,他只有晚上有時間,要夏夜帶着自己的提案到一家高檔KTV裏去找他……如果夏夜不介意的話。

一般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們就該明白,這場融資八成是拿不到了。

畢竟,誰會在KTV的包廂裏耐心地聆聽一群年輕人的創意,然後大手一揮,簽下幾千萬的投資?

可夏夜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陳蒙揪着自己的頭發,第一次跟他紅了臉,“你他媽瘋了是吧?”

“你也不看看那是什麽場合,姓劉那孫子能是真心想投我們嗎?”

老高頹廢地坐在工位上,緩緩關了電腦,“夏夜,我實話說,我的存款已經差不多見底了。”

他擡頭看着搭檔創業的兩個兄弟們,說不痛心是假的。

可痛心又怎樣呢,沒有人投他們,他們就只能坐吃山空。

“要不就這樣吧?”高寅生的語氣充滿無奈,“我們不能總是追逐月亮,我們得腳踏實地地生活。”

“我老家的房子就要斷供了,在那之前我想回去找份工作,至少還能留下套房子,你們說呢?”

他沒等來夏夜和陳蒙的回答,笑了一下,起身套上羽絨服,走出工作室。

這天夏夜準時去接小好,小好和桑果親密地摟在一塊,一直走到幼兒園的門口才依依不舍地道別。

平時都是拉着手回家的,這天夏夜突然把小好抱起來,讓他緊緊貼在自己的懷裏,慢騰騰往家走。

“小好,喜歡果果嗎?”夏夜問。

小好笑眼彎彎,從手表裏找出桑普小兔的圖片給夏夜看。

其他喜歡的人都是一般的卡通小兔,只有桑果是桑普小兔,小好真得很喜歡她。

“那小好喜歡去幼兒園嗎?”

小好重重點頭,啞着嗓子說:“xi、huan、”

“那如果爸爸帶你去找外公外婆,咱們在別的地方跟他們一起生活怎麽樣?”

問出這話的時候,夏夜的心裏充斥着深深的自責。

都是因為他的無能,才讓小好不得不放棄熟悉又喜歡的生活環境,和他一起灰頭土臉地回到那個經濟落後的小城市。

可小好并沒有表現出什麽不滿,他伸手圈住夏夜的脖子,隔着好幾層冬衣笨拙地抱抱他。

要不是落進夏夜脖子裏的那幾滴涼涼的眼淚,他根本都不會發現小好的悲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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