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姜婳不由哂笑,二哥素日懶怠,武藝竟不敵松雲。
細一想,方覺她是五十步笑百步,頓時面色微僵,笑意收斂。由着蘿月替她拾掇妥當,方才開口許松雲放行。
二哥已用過早膳,姜婳也未客套,自顧自慢條斯理品着食案上的杏仁酪并金絲南瓜餅等物,任他滔滔不絕訴苦。聽他話裏話外透着被姜婳帶累,以至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境地,姜婳只覺二哥有此口才,若是去酒肆茶館做說書先生,定能掙個盆滿缽滿。
蘿月捧來口盅,姜婳漱罷口方擡眼望他,眼中似藏捉挾:“二哥缺銀子使,怎的不去尋你那些紅粉知己?只消填的數闕好詞,自有紅绡軟枕養着你。”
此話着實戳到姜勖痛處,聞言當即苦着臉道:“小妹切莫取笑二哥,爹爹家規森嚴,二哥去花樓不過逢場作戲,叫我飲酒尚可,若要填詞卻是贻笑大方。”
見他面色讪讪,頗不自在的模樣,姜婳自知不好深究,整日鬥雞跑馬逛窯子固然沒出息,可二哥志向不在讀書取仕,而在征戰沙場,爹娘尚不能應允,她又如何勸二哥上進?
當下便歇了心思,伸出手指沖松雲一比劃,不消一刻,便見松雲自小庫房捧出一方紫檀木匣,姜婳示意松雲遞給姜勖,正色道:“大哥已然外放為官,你我兄妹陪伴爹娘左右,二哥切莫再惹娘煩憂才是。匣子裏有一千兩,你且先拿去,說來也怪小妹帶累了二哥。”
外頭傳言姜婳自然聽過,命且丢過一回,名聲這勞什子她當真不在意,只想借此稍稍敲打二哥,盼他日後勿要如此莽撞。若生逢太平盛世,他自可錦帽輕裘浪此生,偏偏不是,或許她是該勸勸爹爹,替二哥正經請位習武先生,大晉與北遼一戰避無可避。
饒是姜勖臉皮厚,舔着臉問小妹索銀子未覺如何,忽而聽到此番推心置腹之言,也不由臊得耳根通紅。
往日,姜勖得了銀子,少不了請要好弟兄去八珍樓胡吃海喝,今日竟難得捧着木匣回院後,将近個把時辰也未喚人備馬。
春光正好,院中喜鵲于杏花枝頭叫得歡快,姜婳一身鵝黃春衫配湘緋色飛鳥描畫曳地裙,坐在南檐下琴案旁調琴靜心,旭日融融,透過花枝樹影灑落面頰,細瓷般的面頰透着淡淡的粉,似山間遲開的晚桃花瓣。
一曲未盡,被蘿月倉促的腳步聲踩碎,聽她語帶雀躍的禀報,姜婳黛眉微挑,宮裏來人了。
行至正堂外,只見院子中央已擺好香案,姜婳恭恭敬敬跪于爹娘身後,待傳旨太監拉長嗓子念完,姜婳膝蓋已有幾分麻痛。
除卻賜婚旨意,帝後各有賞賜,绫羅綢緞自不必說,頭面器件俱是民間難得一回見的好物什。
見爹爹對傳旨太監頗為熟稔,仍奉上不菲封紅,姜婳心中暗自納罕,不過是一場尋常賜婚,為何與她原先所想不同,隆重得近乎怪異。
晉康帝進來愈發昏聩,早朝憊懶不說,幾乎日日泡在丹房裏尋仙問道,哪有多餘的心思操持普通臣女的婚事?莫非是因爹爹簡在帝心,蘇玉城又是新科狀元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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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這般想,姜婳仍覺不踏實,可爹娘神色如常,她便覺着是自己杞人憂天了些,悄悄将心中疑慮壓下未表。
聖旨上甚至連婚期也定好,欽天監算過的必是黃道吉日,姜大學士與林夫人一面慶幸少了一樁心事,一面又感慨婚期過于緊迫。
離婚期尚有月餘,姜婳不擅女紅,嫁衣須得勞煩錦繡閣的巧手繡娘,她只需替蘇玉城縫制幾件內衫即可,倒也不急。
姜衡卻擡腳便叫人備馬車,帶着林夫人一道,去蘇府同蘇放與林晗商讨婚事,女方家矜持什麽的早已抛諸腦後,這會子林夫人只想把姜婳婚事辦得風風光光,叫京中所有貴女皆不敢輕瞧了去。
蘇玉城接到聖旨那刻,心中卻難以平靜,那位是不是早已知曉他的存在,所以特意制造各種誤會,将深得帝心的姜家女兒塞到他身邊?
嗬,那位在防什麽?防他野心勃勃,翅膀長硬會篡位麽?可惜他嫌那個位子髒,送與他都不屑要。
蘇玉城面色沉郁,回到院中拉青鋒喂了半日劍招,他自己出了一身汗不說,可憐青鋒只覺上陣殺敵一日其苦痛也不過如此。
“備水!”
蘇玉城沐浴更衣過後,草草用過早膳便翻牆消失在濃墨般的夜色裏,青鋒追不上,在院中望着他遠去的方向急得團團轉,要不要禀報蘇老爺呢?
午後為了哄雪衣娘消氣,姜婳特意帶它去後花園的水榭玩,雪衣娘喜歡逗弄水面上掠過的飛蟲,好容易讨得雪衣娘歡心,肯讓她近身,卻被湖風吹得有些頭疼,只因她一時任性不肯穿松雲拿來的披風。
姜婳回房格外乖覺,将蘿月熬好的姜湯稍稍放涼,捂着鼻子一飲而盡,口中辛辣之氣着實将寒氣驅散不少,姜婳身上暖融融的,早早打起哈欠。
入睡尚早,姜婳便讓蘿月将燈燭調亮些,她捧着金玉書局新書的話本子,想将剩下的故事看完再躺下,誰知才翻了一小半,便擁被靠着引枕昏昏欲睡。
蘇玉城自窗外灌木叢中摘得兩枚野漿果,彈指一揮,守在外間打絡子、繡娟帕的蘿月、松雲便歪着腦袋昏睡過去。
悄然翻過未關嚴實的長窗,蘇玉城一眼便見着姜婳長發如瀑,散亂地鋪陳在錦枕繡榻上的模樣。瑧首娥眉,仿若會說話的眸子乖巧地閉着,櫻唇微張,帶着無言的惑意,燈下觀美人,只覺美人容顏亦仙亦妖,叫人想要靠近卻不敢亵渎。
蘇玉城怔忪片刻,便回過神來,緩步上前,一身清冷擾得姜婳微微撐開眼皮,看到面如寒冰的蘇玉城近在眼前,只以為是在做夢,不由嘟囔道:“讨厭,怎會夢見你?”
聽得蘇玉城身子一僵,動也不敢動,生怕驚醒了她,既不願夢着他,又何苦費盡心機嫁與他?
待她往錦被中縮了縮,欲翻身繼續睡時,蘇玉城忽的憶起來意,上前便一手擒住她的肩頭,一手握住她的下颚,柔柔的觸感竟叫他未敢用力。
蘇玉城的手寒涼如冰,姜婳凍得一個激靈,立時睜開眼,睡眼蒙蒙,仰頭望着他,面帶困惑,仍分不清是夢是醒。若說事夢,這夢未免太過真實,若說是醒,蘇玉城近乎有恐女症恨不能離她八丈遠,豈會做出夜探香閨之事?
她下颚纖巧,呈現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借着燭光投影在床裏紗帳上,竟叫一向冷心自持的蘇玉城生出一瞬慌亂,強按下心中漣漪,沉聲道:“為何故意接近我,誰指使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姜婳:當然是你指使的,男人都是大jio蹄子,前腳剛替人家收屍,後腳就把人家忘了。
蘇玉城:娘子,戒尺在此,忘一次你打一次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