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羅夜暝坐在涼亭裏,等到了半夜,許致青還沒有來,他便疑心是自己寫過了時間,會不會無意中沒寫上酉時三刻。但六月的十五就只有這一天,适合賞月的時間就只有這兩三個時辰,眼看這時間就快過去了,許致青仍然沒來。
「羅兄!」
聽到有人叫他,他一時激動,連忙轉過身,才發覺這聲音并不是熟悉的許致青,卻是另一個人。定睛一看,卻見一個男子自遠處徐徐而來。
他穿了一襲白裳,越發顯得長身玉立,風姿卓越,正是那個潇灑俊美的聞人昊。
看到羅夜暝時,他像是吃了一驚,收攏了手裏的折扇,抱拳行了一禮,道:「不知兄臺在此,在下唐突了。敢問兄臺高姓大名?不知下了帖子約人的羅夜暝怎麽沒來?」
羅夜暝微微一怔,便知他相貌變得太多,此時又是黑夜,他臉上的青氣也看不大出來,因此連聞人昊都看不出了。口中卻是問道:「致青呢?致青為什麽沒來?」
原來許致青看到羅夜暝的信,就不屑地把信扔到了一旁,卻被聞人昊瞧見了。
他對羅夜暝有說不出的好奇。
照理說練青竹功的人,必定練得不甚深厚。只因青竹功有奇毒,即使後期不用青竹蛇為引,自身仍然會源源不斷地産生毒性,便如蛇毒一般,到最後連自身也抵抗不住。可說大部分練功的人都不是死于走火入魔,而是中毒。天下萬物相生相克,這種毒性或可做藥用,或可做奇毒。這人青竹功練到如此高絕的境界,功效自然更勝一籌,便如三、五年的山參自然不能和幾十年的老參相比。
許致青卻對羅夜暝毫無興趣,說什麽也不肯來,他實在是忍不住,于是背着許致青,自己偷偷跑一趟,卻沒想到遇到這個人,當真是意外之喜了。
聞人昊哈哈一笑道:「約人的和被邀約的都沒有來,卻是我們兩個人到了,這也算是緣分。若是早知兄臺在此,我定會早些到了,免得兄臺在此孤單寂寞。」
羅夜暝也隐隐猜得出許致青對他十分厭惡,連這「最後一次」也不願見了,不由有些沮喪,又被這聞人昊糾纏,很是不快,便道:「聞人兄自便,在下要先行告辭。」
聞人昊微笑道:「原來羅夜暝在閣下面前也曾提起在下,那再好也不過,如此我們也可以親近親近。只是羅夜暝此人說話有些不盡不實,他若是在你面前說我不好,你可千萬不要信他。」聞人昊看到這男子坐在石凳上,俊目修眉,臉龐端正,只可惜嘴唇蒼白,但也令人移不開目光。
許致青雖然相貌韶秀,又極有才華,他也不覺得稀奇,無聊時說說話,打發時光罷了,如今遇到這個更勝許致青許多的男子,卻令他忍不住側目,他身上似乎帶着一種寧靜的氣息,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是這裏很是偏僻,這個人在此時出現在此地,定是與羅夜暝相識的。可惜他對自己竟有惡意。
羅夜暝起身就要走,卻被聞人昊攔住去路,笑吟吟地道:「如今有月有酒,如此良宵,兄臺怎麽就先離開了?難道是在下面目可憎,讓兄臺不悅?」
Advertisement
羅夜暝沒好氣地道:「我還有要事要先走了,你攔着我作甚?」
聞人昊道:「在下看到兄臺要走,一時情急,還請兄臺不要見怪,兄臺氣度高許,仿佛神仙中人,讓在下忍不住想結交一番,不知兄臺去往何處,也許和在下順路,我們也可同行。」
羅夜暝幾時見過這種糾纏手段,心下煩不勝煩,只恨不得将他扔到河裏,再也不見。可是聞人昊神情真摯,又俊美非凡,若是旁人定然會喜歡他了,也難怪許致青會上當。當下頓住腳步,怒道:「姓聞人的,你這麽朝三暮四,哪裏對得起致青?致青真該看看你這般模樣!」
聞人昊還想再說什麽,卻見他拂袖而去,心下不免着急。他向來溫文和煦,別人看到他便能感到三分暖意,卻沒有對他這樣疾言厲色的。他看到羅夜暝要走,慌忙便拉住他的袖子。
「你要作甚?」
聞人昊似乎根本看不到他臉上的愠怒,看到他背上背着琴囊,微笑道:「原來公子雅擅琴藝嗎?」
羅夜暝卻是連他搭讪也不想理,氣道:「我不會彈!」
「那你背着琴,是拿來養蘑菇麽?餓的時候便能摘一些下來果腹?」
「你家的琴才是用來養蘑菇呢!」
聞人昊看到他蒼白的容顏上因為氣惱而多了幾分血色,不由微笑起來:「我家裏是做藥材生意的,順便也做些補氣強身的丹丸。我看公子似乎有些氣虛體弱,不知我說得對是不對。」
羅夜暝神色登時有些尴尬,卻是氣道:「原來你家是賣大力丸的。」
「的确是些小本生意,賺點零花錢打發家裏的藥師罷了。」聞人昊不氣不惱,極有風度地一笑,「我出來匆忙,只帶了一瓶凝神丹,還請公子不要嫌棄。」
凝神丹在江湖上極為出名,卻也十分昂貴,據傳一粒便能讓人返本歸元,起死回生,也虧得聞人昊豪奢,竟然連這等藥物也帶在身上。
羅夜暝原本想說「誰會要情敵的東西」,但心知此時必不可洩露身分,只得忍氣吞聲地道:「多謝聞人兄好意,在下多歇息幾天就好了。」
聞人昊看他語氣和緩,還以為是自己的攻勢起了效,原先的小心翼翼登時放下,哈哈一笑:「公子何必這般客氣,區區小物,何足挂齒。」
羅夜暝看他硬要塞給自己凝神丹,也只好順手接了:「在下還有要事,先行告辭。」
聞人昊提醒他道:「還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拿了人家東西的确沒道理連名字也不說的,羅夜暝便随口道:「敝姓葉,葉閑庭。」
「葉」是羅夫人娘家姓氏,閑庭卻是出自「蘭生不當戶,別是閑庭草」那句詩,他曾自比幽蘭,卻被聞人昊嘲笑,事後自己也覺得十分羞愧。
如今自己和蘭花唯一的相似,大概也只有顏色了。或許每個人對自己的評價都有些高估,而真實的自己實際上和閑庭野草也沒什麽區別。
「葉閑庭?」聞人昊默念了一遍,微笑道,「『閑庭不擾,退食自公,遠覽形勢,虔心淨域。』果然是好名字。」
羅夜暝心中暗罵他多念了幾本書就要到處顯擺,說不定只是正好被他撞上了,卻只是欠了欠身:「在下告辭。」
聞人昊看到他急着要走,便道:「葉公子,不知何時再見?」
「山高水遠,來日必有相見之期。」
羅夜暝拱手一禮,轉身便行。他怕說得越多,露出的破綻越多,聞人昊這人深不可測,實是讓人防不慎防。
誰知這一次聞人昊并沒有攔住他,話語顯露出幾分惆悵:「如此……也只好後會有期了。」
羅夜暝瞥了他一眼,卻見他目光灼熱地看着自己,像是恨不得要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記,不由心中怦然直跳,疾步離開。
走了百餘丈遠,仍然沒看到聞人昊追來,他不由松了口氣。
這一次好險,竟然和聞人昊陌路相逢,若是剛才露出行跡,聞人昊拔劍砍了自己腦袋就地埋了,那就死得太冤了。
聞人昊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嘴角噙着一絲微笑。
這個人雖然開始對他很是厭惡,但畢竟還是收下了他的禮物,可見他并不是難以攻破的。天底下人人都有弱點,不管是誰,都不例外。
只可惜這個人長得如此令他心動,幾乎比許致青更要符合他的喜好,卻終究是個普通人,在收了禮物後對自己的态度都軟和了幾分。
心中說不出是惘然還是可惜,竟不由得嘆息了一聲。
有些事是要講緣分的,此人既然算不上極品,自然也不必自己苦心孤詣地追尋,一切随緣罷了。
許致青雖然不如他好看,卻能恰到好處地把握彼此之間的距離,實在是一個有趣的玩物。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一個奇怪的追求者。
正所謂只要有人搶,母豬變貂蟬。更何況許致青比母豬強多了。
不管怎樣,要先将那姓羅的擊敗再說。姓羅的小子名字不讨喜,人也長得醜陋,可是武功卻挺高,委實麻煩得很。不過他還能做藥,自然不能直接殺了,下回見着他時,便将他騙到個沒人的地方打昏了帶走,免得礙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