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羅夜暝再也聽不下去。心中一旦存着懷疑,這個懷疑就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無法相信對方。

聞人昊曾說,他原來的相貌也沒什麽不好,竟是聞人昊得了好處,将他當了獨尊堡院子裏種的藥草,長一茬割一茬,自己膚色變綠,在他看來是又能采摘了吧。

也難怪聞人昊看到自己病恹恹,蒼白無力的樣子,竟會那麽郁郁寡歡,他還以為聞人昊是關心自己,原來只是關心獨尊堡的獨門毒藥。

爹娘反正也是不許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或許自己和他真是無緣。

只是這個口口聲聲說愛他的人,對他的心思竟然根本不純。

他越想越是難過,那莫老又是絮絮叨叨地叮囑,他再也聽不下去,照着原路翻牆出去,一時竟是不知去往何方。

聞人昊既然能自由出入葉家,那葉家自然也不能去的了,只好修書一封,留給舅舅,只說有事要回家一趟,還請舅舅諒解,書院那邊也只好暫時不去了。

自己不辭而別,聞人昊憤怒之下,怕是要對付自己的家人。小小青竹幫要和獨尊堡為敵,無疑是以卵擊石。只求聞人昊看在兩人好過的分上,不要動手殺人。

如果自己廢了武功,他就不能利用自己了。

可是廢了武功後恢複容貌,似乎很符合他的口味,他能感到聞人昊注視着自己時,那種仿佛想要把他生吞活剝下去的眼神。

他若是對自己容貌念念不忘,要強逼自己,可就一點拒絕的辦法都沒有了。

想到這個猜測,他又不由得臉上發白。

對聞人昊來說,自己就是只南瓜,青的時候可以放油鹽炒,紅了就放糖煮,反正都能吃,最好時青時紅,來個一瓜兩吃。

他越想越是憤懑,甚至想回家帶着全家人連夜卷包袱離開,從此遠離江湖,金盆洗手。可是縱是自己舍得,爹爹也舍不得幫裏的兄弟。

幫派太小,人在其中就會更加的身不由己。

他一路往南而行,沒用幾天就到了家門口,卻是擔心聞人昊守株待兔,不敢回家,只用兜帽遮住頭臉,手上也帶了手套,腰上挂着一把彎刀,打扮成普通江湖人士的模樣,住到一家客棧裏,只想着到了晚上再悄悄摸回家,和爹娘商量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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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事重重,坐在樓下要了幾個饅頭,兩碟小菜,坐在桌子一角,到午間時人多了,客棧裏便開始吵吵嚷嚷。

有人看到他的桌子只坐了一個人,便和他拼桌,他這才發現自己坐了太久,正想離開時,卻聽到鄰桌的兩個人在小聲交談。

一個男子的聲音神秘兮兮地道:「前兩天獨尊堡的人出現在江湖上了。」

「獨尊堡?哪個獨尊堡?」

「當然就是那個以奇毒聞名的三大邪派之一。你不會沒聽過吧?」那人臉上現出不屑之色。

「我怎麽會沒聽過?只不過獨尊堡好多年沒現世了,三十年前獨尊堡的一對夫妻雙煞,丈夫彈琴,妻子翩翩起舞,一揮袖子便能死一大片人,當真是聞者色變。可惜這麽多年沒出現了,別人都說獨尊堡自作孽不可活,已經沒了,難道又出現了嗎?」

「啧啧,你不知道了吧,前兩天在青竹幫總舵門外,獨尊堡的堡主帶了二十四個少年男女,每個人都穿着大紅衣裳,撒了一地的鮮花,堡主在門外彈琴,還是彈的鳳求凰,開始還有人圍觀,後來大家知道彈琴的是什麽人,呼地一下,看的人都走得精光。」說話的人聲音壓得更低,「誰敢看他彈琴啊,當年死的人不夠多麽?」

「鳳求凰?難道是來求親的?」

「好像真的是求親的。」那人嘆了一口氣,「沒想到獨尊堡主如此喪心病狂,青竹幫主的女兒才三歲,連三歲都不放過啊!」

聽的那人搖頭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當年青竹幫的幫主夫人乃是名門閨秀,世家之女,本來不屬江湖中人。江湖十美榜你聽說過麽?」

「十大美人誰沒聽過?比兵器譜紅多了。怎麽了?」

「幫主夫人嫁到青竹幫後,就算江湖中人了,活生生的把當年的第十名給擠下去。」那人搖頭道,「氣得紅葉山莊那個小氣出名的蕭姑娘三天沒吃得下飯。」

「那也只是第十名而已。」

「美人本來就見仁見智,除非差別太大的,否則燕瘦環肥,真不好說。」

「你的意思是,這獨尊堡的堡主竟然對青竹幫的幫主夫人……」那人倒抽了一口涼氣,「不太可能吧,那獨尊堡堡主才二十歲上下,面目頗有幾分英俊,和你我也只在伯仲之間,卻沒想到看上一位有夫之婦。羅夫人也有三十幾歲了罷?羅幫主怎麽說?」

「誰知道怎麽說?羅家大門緊閉,都有兩天兩夜沒開門了。」

「這事很快就會轟傳武林吧?」

「街頭巷尾早就在傳了,還有人在押賭局,賭青竹幫不答應,要死多少人。」

「羅夫人真是一位紅顏禍水啊!」

「誰說不是呢?」

兩人都是搖頭嘆息,羅夜暝再也聽不下去,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你們怎敢在此玷污羅夫人清譽?」

在傳八卦的那兩個武林人士看到他腰間佩刀,其中的一位賠笑道:「我們也只是随口猜猜,這也不行麽?」他眼睛甚小,面頰尖細,頗有幾分賊眉鼠眼之相,卻好意思自稱和聞人昊容貌只在伯仲之間,羅夜暝被他氣得無話可說,不願和他争執,付了銀錢便往家中走去。

聞人昊鬧的這一出實在太大,再弄下去羅家的名聲都被他敗壞了,士可殺不可辱,若是他将羅家都殺個精光,大不了血債血償,可是這算甚麽?把羅家逼得再也沒臉見人嗎?

如果這就是聞人昊所說的殺手**金間**,那他不得不承認聞人昊成功了,現在他氣得只想狠狠把聞人昊揍一頓。

鬧得這麽大,現在爹娘都發現事态嚴重,自然更不可能原諒自己。

離家幾十丈附近的路上盡是零落的香花,竟很少有被踩壞的,想必是獨尊堡的毒名在外,竟然無人膽敢碰觸他們帶來的東西。

一條香徑上寂靜無聲,正是中原正月,春色未至,也不知聞人昊去哪弄了這麽多花瓣,将一條街都弄得色彩斑斓。

大門果然緊閉着,像是很久沒人住了一般。

羅夜暝心中焦急,忍不住拍門叫道:「有人在家麽?」

他拍門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之久,裏面的人姍姍來遲,看到是羅夜暝,眼眶都紅了:「大少爺,你怎麽現在才回來……」

來開門的不是門房秦叔,而是青竹幫的弟子李三。原來聞人昊前日求門而不得入,一怒之下,給青竹幫的弟子下毒,光叔阿進他們都被獨尊堡帶走了,連同羅夫人的婢女總共有二十七、八個,因此家裏連個開門的都沒有。

羅星曜氣憤之下,要去找聞人昊尋仇,直到現在還沒回來,也不知獨尊堡有沒有為難他。

羅氏夫婦坐困愁城,心情極度苦悶,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們夫妻倆這兩天終于不吵架了。

到了內堂見過父母,羅幫主和羅夫人看到他安然無恙,放心之下,雙雙嘆了一口氣。

羅幫主無奈地道:「暝兒,你怎麽招惹了這個煞星?都怪我以前沒好好管教你,讓你一個人出去闖蕩江湖,得罪誰都好啊,怎麽就得罪他?」

羅夫人眼眶一紅,潸然淚下:「現在後悔有什麽用?這個畜生只要暝兒,反正暝兒是萬萬不能給他的,暝兒是我的命根子。」

「那星曜呢?星曜很可能也在他手上……」

「星曜現在還沒消息,也不知是不是遭了他的毒手。」羅夫人一雙妙目此時已然通紅,「若是這畜牲害了星曜,我怎麽可能再把夜暝給他?老蛇怪,這點問題你都想不明白,你一把年紀都活到蛇身上了嗎?」

羅幫主看到夫人如此傷心,也不敢反駁,正在這時,李三又急急忙忙闖了進來:「幫主,夫人,不好了,獨尊堡的人又、又來了!」

羅夜暝心下一跳,轉頭去看時,卻見聞人昊笑吟吟地自門外而來。他身穿一套大紅衣裳,顯得英姿勃發,更為俊美。

身後魚貫而入的是獨尊堡的童男童女,但這些人一個個力氣都大得出奇,擡了八個箱子放在庭院裏,齊齊向羅夜暝行了一禮。

聞人昊上前道:「羅幫主,羅夫人,這些箱子裏面有三千兩足錠黃金,明珠千斛,如意十二枚,及貂狐皮百張,綠绮琴一張,湖筆三十六支,李廷珪墨十枚,雜物未列其中。今日正好是黃道吉日,夜暝正好也在這裏,我們便把好事辦了吧?」

羅夜暝氣道:「你軟硬相逼,做這等無恥之事,是要我們羅家沒臉見天下人嗎?」

聞人昊很是驚訝:「我做什麽無恥的事了?」

「你……」羅夜暝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言不慚,在父母面前仍然這麽沒羞沒恥,「我問你,我弟弟呢?」

「青竹幫二十八位高足自然在舍下做客,但羅二公子卻不在寒舍。想必二公子去別處遠行也未可知。岳父、岳母若是擔憂,小可便派人去尋,岳父、岳母以為如何?」聞人昊很是誠懇地道。

「誰信你的話?你只不過是看我可憐,又想要我做藥人!」羅夜暝再也忍不住,将聞人昊的謊言戳破。

聞人昊眼中露出驚訝之色,随即道:「那天晚上在外面的果然是你麽?莫老記性不好,你也知道的,只是随口敷衍他罷了。若是拿你做藥,就是把你榨幹了也做不出幾顆來。何況我也會心疼的,你多為別人留一點精血,我都會舍不得。你看,我如果不是真心,又何必用明珠千斛求娶于你?」

「我又不是女子,誰要你求娶了?」羅夜暝更是生氣,「快把你這些東西擡走!」

聞人昊搖頭苦笑:「我好歹是一番心血,你不看看就讓我擡走麽?從南到北,這些也是水陸并進才能在今日到此的。」

羅夫人冷冷道:「快些拿走,免得髒了我們家的地方!」

聞人昊走到羅氏夫婦面前,羅夜暝唯恐他對兩人不利,連忙攔在兩人身前。

誰知聞人昊上前幾步,便即停下,跪倒在地:「岳父、岳母大人,小婿情真意切,願與羅家結為秦晉之好。羅幫主當年的風雅之事,小婿一直心向往之,對羅幫主的想法心有戚戚焉。羅夜暝是我心愛之人,小婿在此立誓,若是今生對他有半分不好,願天打雷劈,萬劍加身。」

他這毒誓一發,羅夜暝登時呆住。

卻見爹爹撚須微笑道:「原來你也贊同喜歡的人就要帶回家麽?甚好甚好!」

羅夫人冷冷道:「夜暝是男子,以後自然會娶妻生子,你是得了失心瘋嗎,怎麽要将他嫁出去?」

羅夜暝想到坊間已多的是流言,如今聞人昊大張旗鼓地将這些「聘禮」擡了進來,也不知外面會把這件事加油添醋地傳成什麽樣,臉色變得更青:「聞人昊,你是想要我以後離了你,再也娶不了妻子麽?」

他說這話時,已是傷透了心。

聞人昊這人天不怕地不怕,天打雷劈本來就是謠傳,所謂萬劍加身更沒人敢這麽對他,這誓言原本就是摻足了水分。但他這麽做,卻是把自己當娈童一般,以後再想堂堂正正地做人便是不能了。

聞人昊苦笑道:「我也想慢慢來,等你同意了再說,可是葉家已下了婚書,想把女兒嫁給你。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問岳父、岳母,看看是不是真的。」

羅夜暝吃了一驚,轉頭去看父母臉上的表情,卻見爹娘都神色怪異,羅夫人冷冷地道:「你倒是神通廣大得很,連這個也知道。」

聞人昊毫不臉紅,站起身來長揖為禮:「多謝岳母誇獎。」

羅夜暝還以為是流言,卻沒想到舅舅當真屬意自己,想将葉婵嫁給自己,不由訝然:「爹,娘,這會不會是弄錯了?」

「這有甚麽奇怪?葉家嫡系沒有男丁,你既然棄武從文,他們自然順水推舟。」羅幫主咳嗽一聲,「葉家女兒都是溫良賢淑,每個都像你娘一樣好得不得了的,你若是不要可就可惜了。」

羅夫人沒說話,冷冷看着羅幫主,羅幫主連忙又道:「不管怎麽樣,你還是慎重考慮的好,雖然入贅的話沒甚麽地位……」

羅夜暝打斷父親的話,絕然道:「入贅是不可能的,請爹爹不必再提。聞人公子,獨尊堡地位卓然,在下高攀不上,你請回吧。」

聞人昊驚異地看着他,這一次分別再見,羅夜暝像是忽然成熟果決了許多,他一直以為最難解決的是羅氏夫婦,但羅夜暝似乎傷了心,他說的所有話,羅夜暝都不再相信了。

「你不看看聘禮麽?」聞人昊柔聲道,「我準備了好久的,有顆明珠有鴿蛋那麽大,你賞臉看看吧?」

羅夜暝很少聽他這麽哀求自己,心中也有些不忍,正想着說什麽話來回絕他,此時在他的命令下,已有弟子打開了其中的一個箱子,從滿箱的金銀珠翠中拿出了一個紫檀木盒。

聞人昊拿着紫檀木盒上前,慢慢打開了盒蓋,羅夜暝見他神色哀絕,竟是沒注意明珠上忽然泛起一陣白煙,霎時間煙霧彌漫,他只聞到一陣甜香,心中已知着了聞人昊的毒手,此時還未及向爹娘示警,身體已發軟,倒了下來。

聞人昊早有準備,将他抱在了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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