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陸重淮強撐着站起來,一腳差點踩進水盆裏,裏面的水一蕩,濺在了他褲腳上,他停也沒停,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盧伊人沒攔他,用手擋着昏黃的燈光,忽然産生了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她說的挑不出錯來,态度也很強硬,但每件事的主導者到最後都變成了他。導致這個結果的原因明顯不是因為性別,也不是因為地位,而是陸重淮的氣場實在太強,嘴賤的時候像小孩,但正經起來連調侃都帶着殺氣,兩者根本不是一個畫風。

那種與生俱來的傲跟他的出身搭在一塊,相得益彰。

人難過的時候無論哭不哭嗓子裏都會有一陣艱澀的疼痛,她咽了咽口水,回卧室把給他降過溫的冷水倒掉,恍惚間把毛巾洗了又洗,想的全是他們剛才的對話。

他們都很平靜地說着話,可戰況比之前每一次劍拔弩張都慘烈。

好不容易緩和一點的關系因為這一通争吵天翻地覆,她把他一直耿耿于懷、努力回避的問題直接攤在了明面上,然後倒戈相向,擺明了立場,把她深深愛着的男人推到了孤立無援的境地,讓他殘忍地面對生活的真相。

其實當她發現自己對他的誤解已經根深蒂固的時候,破裂的關系就已經無法彌合了。

今天會說出這些話,大概這陣子他們這麽微妙地相處的時候她都一直是這麽想的,只不過是某個契機把一切戰機都觸發了。

他們之間的隔閡上至家庭矛盾,下至陸重淮這個人本身。

她無意傷害他,卻補上了最關鍵的一刀,就差沒親口說要離開他了。

她看了眼鏡子裏隐隐含淚的自己,無助地蒙上了絕望的眼睛,第一次對這段感情産生了心灰意冷的情緒。

從樓上下來的陸重淮鑽進車裏,只覺得費盡了力氣。

燒還沒退下來,車是開不走了,胡亂摸着調座椅的機關把靠背放下來,用冰涼的手臂給腦門降溫。

他現在很後悔對盧伊人說了那麽多秘密,這種抱怨是他在正常情況下絕不肯、也不敢宣之于口的。

他真的很想也很需要冷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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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一刻,他堅如磐石的信念動搖了,為是否讓她離開他、過無牽無挂的日子而動搖。

她是他曾向神佛祈禱、妄想長命百歲的唯一理由,好像沒了她連活下去的動力都沒有了。

他孤獨地走了一路,累的時候哪怕只是親一親抱一抱就能獲得很大的力氣,每天醒來第一眼見到她,都有力可拔山的幻覺。而現在他覺得自己像一個讓她感到反感、迫不及待想要逃離的怪物,好像那些厚愛都成了她避之不及的箭矢。

愛一個人上這樣嗎?只要她覺得自己不好,就會覺得灰心喪氣,四肢無力。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生着病,他這麽默默想着,歪頭睡着了。

***

五點多鐘天已經蒙蒙亮了,除了幾聲空靈的鳥叫,四下都很安靜,輪子滾過地面的聲音一下就把他驚醒了。

嗓子比昨天更疼,四肢僵硬得都不像他自己的,好幾個關節都疼着,雙腿發麻,他把腿稍微伸直了點兒才察覺到自己在哪裏。

盧伊人拉着行李箱,纖瘦挺拔的身影打他身邊經過,半秒都沒有停留。

也許是因為天色較暗,她又沒想到他還在這裏,真的沒有注意到他的車。也許她看見了不想過來和他糾纏。無論是哪種情況都夠他吐掉半升血了。

他忽然很想送她一程,心念一動,跟在她後面,不遠不近的,因為紅綠燈被甩遠也不要緊,知道她要去機場,轟兩腳油門就跟上去了。

到機場門口,車剛停穩,一個血氣方剛的帥小夥現身幫她替了行李,他沒注意到男生的衣着長相,只看到兩個人相談甚歡,盧伊人露出了他這陣子罕見的笑容。

他心痛地看着她對一個半生不熟的人這麽客氣,再想到昨晚她對着自己的憤怒嘴臉,只覺得嘴裏跟吞了鐵鏽一樣,氣沖沖地錘了拳喇叭,頭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什麽叫心力交瘁。

交警剛給旁邊的車貼完條子,走過來敲了敲他的窗戶,“先生這裏不讓停車。”

陸重淮又向那頭看了一眼,剛才兩人站着的位置阒無一人,他說了聲抱歉就把車開走了。

這邊盧伊人又把行李箱從赫方佐手裏拿過來,笑容變得有些尴尬,“你可以不用送我的,起這麽早,離上班都還有兩小時,就一個行李箱我還是拿的起的。”

赫方佐有點不放心,“你一個人去可以嗎?我怕他們不好對付,聽說江浙那塊兒的人都精明,別吃虧啊。”

“行了,你別擔心了,有什麽是我擺不平的。”她提起拉杆箱的杆子,“我看過他們公司的資料,信息完備,銷路正規,供貨渠道幹淨,知己知彼的,沒問題。”

她見他仍然有點猶豫,拍拍他的胳膊,“走了,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赫方佐還沒來得及說下面的話,她已經拉着行李進大廳了。

***

原想強撐着病體工作的,可在車上昏睡了一晚,陸重淮眼下聽聲兒都聽不清了。

來醫院的路上,前面有輛車一直占着兩條道,他心情煩躁,打了聲喇叭沖過去,闖了個紅燈。

反正他現在心情很不好,手上紮着針頭,仰頭看着頭頂的輸液瓶,覺得每分每秒都過得異常煎熬。

周圍坐着的清一色是未成年的小朋友,身邊都有父母陪着,比如他右邊這個,一邊吸着鼻涕,一邊吃着蘸巧克力的餅幹棍,時不時砸吧砸吧嘴,攥着母親的袖子一刻不肯松。

那女人神色無奈地看着孩子,護士剛才通知她繳費,中午要暫停服務了,可小孩兒一直幹打雷不下雨地哭鬧,女人沒法子,揚着巴掌吓唬男孩,“你再不聽話媽媽要生氣了。”

小男孩原本是裝哭,這下真的哭了出來,孤苦狼嚎的,惹的周圍的病號和家屬都看了過來。

女人哪能真動手,尴尬極了。

就在這時,陸重淮破天荒地主動請纓,“我幫你看着孩子,你趕快交了錢回來吧。”

女人着急不是因為孩子哭鬧,而是怕走開了把孩子弄丢,此刻聞言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遭,見他手背上還紮着針,有點不好意思,“您方便嗎?”

陸重淮看了眼小男孩,彎唇一笑,“他手上也紮着呢。”

女人斟酌了一會兒,感激地道謝,步履匆匆得去交錢了,留下他和小男孩面面相觑。

陸重淮神色溫柔地問他:“你媽媽經常生氣嗎?”

男孩搖頭,撇嘴,“她總說自己要生氣了,可總是不生氣,她說話不算數,所以我很想看她生氣是什麽樣。”

熊孩子不懂事,淨挑事。

陸重淮眉毛一挑,分不清是取笑還是調侃,“你生氣了什麽樣?哭鼻子嗎?”

男孩被他一噎,很沒有面子,掃興地抱怨,“你們大人都喜歡吓唬小孩。”

陸重淮玩味這話,“她要是氣得真揍你你還會這麽說嗎?”

男孩仔細思考着什麽,似乎真有那麽點害怕。

陸重淮不知道哪來的興致,掃了陰霾跟這兒尊尊教誨,“她總說自己要生氣了,是因為你做的不對,總是不生氣是因為你是她兒子,她說話不算數是因為疼你愛你,從沒真動過氣。你是男子漢,總這麽欺負她,贏了又怎麽樣呢?”

小朋友還是很講道理的,聽他這麽說認真地點點頭。

這會功夫女人已經繳完費,這小子的點滴也快打完了,女人找來了護士拔針。

走遠後男孩輕輕抓着女人的耳朵說了句什麽,女人笑得很開心,朝陸重淮這邊看了一眼,點頭致意。

陸重淮禮貌地點頭回敬。

他松了口氣,身子往後仰了仰,閉目養神。

其實大部分話是說給他自己聽的吧。

那時候她的委屈是真的,對他的期待也是真的,如果不是真心愛他,也不會耳提面命說那麽多話了。

他自始至終都明白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他不自由,也永遠只能享受短暫的歡愉,根本不可能時時舒心,他不該要求她不辨是非的向着他。

那麽他不能擁有的,都盡量給她吧。

心裏一番滋味雜陳,既苦澀又心酸。

他臉色差極了,神情落寞又凄涼,半晌在心底做了一個鄭重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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