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
菲利普看着年過半百卻依然迷人的妻子,她跟自己完全不同,她的心胸寬廣得可以裝得下一整個世界,不像自己,心中永遠只裝着這裏的一畝三分田。
她跟香波村每一個女人都不一樣,甚至,他想,娃娃跟世界上每一個女人都不一樣吧。
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養出像克萊蒙思這樣的丫頭和安托萬這樣的兒子。他應該為他們感到驕傲,只是……
想到那個放飛了的兒子,他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菲利普把妻子的右手拿下來握在手裏:“我在巴黎遇到了Peter Hassan,你還記得他吧?”
安華點頭。Peter Hassan是業界知名的品酒師,在英國一本著名的葡萄酒雜志有一個寫了20年的專欄,他是勃艮第紅酒的狂熱愛好者,跟菲利普也有不錯的交情。
她對葡萄酒的圈子并不熟悉,但只要是丈夫的朋友,她都不會忘。
“四月份他在倫敦參加勃艮第11年份的葡萄酒品鑒會,在會上碰到了克拉拉。她向他推薦了一支松特內的ogne大區級酒,令他非常驚豔。”
安華挑起了眉。松特內鎮的大區級別酒自然是多不勝數,但是能讓丈夫特地拿出來說的,自然只會是Samson那一塊了。更何況推薦的人是克拉拉——
克拉拉·簡西,正是為安托萬寫推薦信的那位葡萄酒大師。
慕旎家族是上百年盛名不堕的名莊,在香波和蒙哈謝擁有不少村莊級以上的田,尤其是他們蜜思妮園出産的Grand Cru和Les Amoureuses出産的Premier Cru,更是有價無市,任何一名收藏家如果能夠集齊超過10個年份以上慕旎的Grand Cru,都足以在酒客中間傲視群雄了。
這樣根基深厚的名莊,自然是不會跟大區級田扯上什麽關系的。
但是勃艮第就是這麽神奇的地方,即使明面上慕旎家族并不擁有任何大區級田,慕旎家族的首席釀酒師、莊主的親表弟菲利普·赫那,卻在2005年相當戲劇化地得到一個位于松特內鎮的大區級酒莊:桑松。
桑松酒莊前一任莊主叫做托馬斯·桑松,老頭子年輕的時候非常愛慕當時慕旎家的千金阿加特,也就是菲利普的母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阿加特後來嫁給了第戎的葡萄酒商阿歷克斯.赫那。
那時大家都以為,這個單戀的故事也該從此劃下句點了,誰也沒有料到,桑松先生在釀酒方面興趣缺缺,在感情上卻是十分執着,竟然就此獨身了一輩子,并在臨終的時候,把酒莊和土地全都留給了阿加特的兒子——也就是菲利普。
2005年,剛剛高中畢業的安托萬在父母的支持下,做出了不繼續學業的決定,并從父親手中接過桑松酒莊,他花了四年的時間把桑松田的風土徹底研究了一番,并在2010年成功釀出他人生中第一批、完全不依靠父親任何指導釀出來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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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菲利普繼承酒莊到安托萬接手,這一切的處理都相當低調——從慕旎家族的角度出發,名下增加這麽一個名不經傳的酒莊并不會給家族聲譽錦上添花,故而沒有特地宣揚的必要;而從菲利普的角度來說,兒子的事業才剛剛起步,外界過多的關注對他沒有任何益處,無論是鮮花還是嘲諷。
中國有句老話,酒香不怕巷子深,菲利普嘗過兒子釀出來的第一桶酒時,腦子裏浮現的就是類似的話,與此同時,還有那種無以名狀的、為人父的驕傲自豪,他激動得當場丢下杯子,在酒桶邊就重重地抱住了兒子。
勃艮第的風土氣候太特殊,你的土地位于什麽地段,就決定了你的酒能夠到達什麽等級,可以說,這是一個上帝的偏愛基本決定了一切的地方。
松特內位于勃艮第金丘的最南端,本身就是地質最混亂的一個區,這裏的山坡表土和底土多由複雜的斷層構成,由于客觀條件的限制,生産出來的紅酒要麽太清淡、要麽太粗糙,比如桑松家的酒,單寧和骨架都不足,酒體和香氣也不夠飽滿,即便做為易飲型的大區級酒,也很難從衆多競争者中脫穎而出。
然而,安托萬只用了五年的時間,在同一土地上,卻釀出了連菲利普這種最挑剔的釀酒師都覺得眼前一亮的酒:他沒有試圖扭轉土質的缺陷,卻利用他對土地和葡萄的深厚了解,讓每一串葡萄都達到完美的成熟度,這體現在那柔和圓潤的酒體上;而他從菲利普那裏一脈相承而來的釀酒技術,則讓葡萄酒的香氣和口感都令人愉悅。
即便還未裝瓶,菲利普已經可以想象這支酒在餐桌上的風味:這仍然不是一支可以陳年個二三十年的偉大勃艮第,但這是一支足夠有層次、有滋味的紅酒,它遠遠超越了它的“大區級”标準,甚至可以說,即便把它放在一堆村莊級酒中間,它也足夠令人印象深刻。
而做到這個程度的他的兒子,只有24歲。
這支酒是一顆隐藏在浩瀚沙海中的珍珠,它會為那些熱衷于尋找超值酒款的資深酒評家們帶來最大程度的驚喜。菲利普非常确定這一點。
而他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印證,數個月後,當倫敦一年一度的勃艮第紅酒鑒賞會舉辦過後不久,他就接到了來自于葡萄酒大師簡西女士的電話。
簡西女士在業界的權威幾乎無人能敵,她不僅是數個權威級葡萄酒大賽的特邀評審和數個專欄的作家,并且,她負責編撰的數本葡萄酒百科都是全球各類葡萄酒考試的官方參考書。可想而知,無論是地球最南端小鎮上某個酒莊的故事、還是霞多麗最新的克隆品種,這個世界上關于葡萄酒的事情,只要她想知道,幾乎沒有什麽能瞞得過她去。
而她湊巧在品鑒會上嘗到了桑松的酒,接下來的一切就沒有什麽玄機了——既然像菲利普這樣的頂級釀酒師都會被兒子的作品驚豔到,那麽閱酒無數的克拉拉簡西自然也會。
好奇之下,她打聽了這家以往名不經傳的酒莊新任的釀酒師是誰,然後沒有任何意外地知道了桑松老先生把遺産留給故人之子的轶事,而這位故人之子正好是她的老朋友,于是她又順理成章認識了那位天分驚人的年輕釀酒師。
這成了兩年後安托萬進入上海卡頓工作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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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明天或者後天更下半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