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Sam Chou,周子豪,美籍臺裔,麻省理工數學系博士,J&P七個高級合夥人之一,掌管着規模數十億美金的債券部門。
他身高174,體重卻有160磅,常年坐辦公室又不愛運動,才37歲就已經順利積累了相當顯眼的小肚子。他身上永遠穿着一百美金一套的廉價西服,加上臉上那副大約只有跳蚤市場才買得到的古董眼鏡,走在華爾街的人流裏,怎麽看都不像一個銀行家,更像是一個中年不得志的保險推銷員。
但他卻是整個J&P跟沈劭祈關系最近的人。
沈劭祈大二的時候在MIT做了一年交換生,偶然認識了這位當年MIT數學系在讀PhD,碩士畢業後他進入高盛,巧的是,周子豪也在同年考進高盛,同大多數華裔畢業生一樣,周子豪的第一份工作是數據分析和建模。
兩人當了幾年同事,工作時有交集。私底下,盡管兩人畫風完全不同,怎麽看都不像一路人,但不知為什麽,劭祈時不時總愛找他出去喝一杯或者吃個飯,而周子豪竟也不排斥。幾年下來,兩人私交早已淩駕于同事交情之上。
是沈劭祈啓發并引導周子豪從後臺技術支持轉為債劵實操員。
後來沈劭祈離開高盛,周子豪毫不猶豫地辭掉跨國大平臺的高薪職位,進入還在初創期的J&P與他共同打江山。
如今他是沈劭祈最得力的左右手;而沈劭祈也沒有辜負他——華爾街掌管着數十億甚至數百億債券的銀行家或許比比皆是,他入行時間最短,卻在身價最高的那一個梯隊。
對于周子豪來說,沈劭祈對他有伯樂之恩,而對于沈劭祈來說,周子豪則是一個可以信賴的夥伴和朋友,當他遇到什麽不太确定的事,他一般會聽聽周子豪的意見。
他舒适地靠在大班椅上,一雙長腿交疊架在辦公桌上,襯衫的扣子也開了兩顆,長途飛行後又連着開了兩個會,現在終于可以放松。
“我們擴大對中國債市投資的邏輯是什麽?”
“中國債市這幾年規模發展很快,而且發行企業債的以國企為主,市場一般認為國企不管績效如何都有政府兜底,因此進入的資本增長非常迅速,到目前為止,我們的判斷與市場基本一致。”
“有政府兜底……”沈劭祈把這幾個字重複了一遍,“房地産泡沫、地方政府債、實體經濟的迅速衰退,這些都是達摩克利斯之劍。我們的分析報告并不看好中國未來五年的經濟走勢,政府總有兜不住的時候。”
J&P有獨立的分析團隊研究中國宏觀經濟走勢,比如GDP,雖然年年公布的數據都在7%以上,但是J&P把私營部門和國企部門分開統計,得出來的結果便不如官方數據那麽樂觀了。
周子豪點頭道:“中國的經濟結構存在一些根本上的問題,對于中國政府能否解決這些問題,實現經濟軟着陸,現在市場上的看法存在比較嚴重的分歧,看空的人和看多的一樣多。我會注意的。不過就債券而言,至少未來一年仍然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他在債券方面比沈劭祈資深也專精,沈劭祈點了點頭,換了個話題:“德國蘭塞思公司,你有沒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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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塞思?”周子豪低下頭想了想,“哦,KKG集團旗下的那家醫療用品公司對吧?你有興趣?”
他們說的“有興趣”,就是要買下來的意思。
蘭塞思的主營業務是外科手術及傷口處理用品,J&P兩年前收購了一家研制治療血友病及其它罕見疾病藥物的公司,他們有一支衛生投資保健顧問團隊,這兩年收購部那邊一直持續關注相關板塊,連帶周子豪都多放了一點注意力在這邊。
“這家公司基本面不錯,成長空間也有,這幾年股票一直被低估,的确是不錯的目标。不過收購德國的上市企業這麽麻煩(注1),我們在歐陸沒有辦事處,操作起來……”
沈劭祈笑得意味深長。
周子豪看着多年老友,一拍腦門:“你想在德國成立辦事處?”
沈劭祈笑意更深:“不是德國,是盧森堡。”
“哦,當然,盧森堡(注2)。”周子豪搓了搓手,難掩興奮,“William 一定高興死了。”
William Steward正是J&P并購部的頭兒,J&P另一個高級合夥人。
沈劭祈十指交叉,撐着下巴,唇邊一抹笑:“我以為你會說太快了。”
“我們需要一個歐陸的辦事處,這對全盤生意都有好處。”
“你也這麽想?”
年近四十的大叔笑得春花燦爛:“當然。”
無論工作多忙碌,周六晚上總是令人愉快的。沈劭祈坐在餐廳靠窗的一角,一邊喝着冰得恰到好處的香槟,一邊欣賞外面街景,并沒有因為等待的對象遲遲未出現而有任何不耐煩的表情。
相熟的侍酒師走上前來為他添酒,禮貌地問:“沈先生,您要開始用餐了嗎?”
沈劭祈看了眼手表,七點二十,他點頭道:“好,麻煩你了。”
邀約的對象沒有出現,這不是第一次發生。不過那有什麽關系呢?重點是菜品可口。這是他總喜歡選在這裏的原因——分手的過程總是不太令人愉快的,至少要吃得開心一點,不是嗎?
EMP只提供固定套餐,7-9道,沈劭祈嫌麻煩,每次他來,大廚會幫他調整為三道:一道前菜、兩道主菜,不要甜點。 他正吃到最後一道主菜的時候,一陣香風由遠而近。
沈劭祈放下刀叉,擦了擦嘴角,溫聲道:“Hi, Juliet.”
Juliet Cullum盯着小半個月未見的男友,明豔的臉上帶着幾分倔強,更多的是委屈和怨氣。
他真狠,這幾天,她不止一次找過他,但他連喝一杯咖啡的時間都不肯給她。
沈劭祈任看了一眼侍者拉開的椅子:“要坐下來談談嗎?”
他的口氣還是那麽溫和,紳士得讓人想要揍他一拳,打破那張平靜的臉,看看他臉上會否出現別的表情。
Juliet捏了捏拳頭,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還是坐了下來。
侍者拿過旁邊的酒瓶,沈劭祈做了一個制止的手勢,他接過酒,親自動手,像個體貼又有風度的男友。
Juliet再不能保持沉默:“為什麽?”
她到現在都沒有辦法相信,她居然就這樣被人甩了。她,Juliet Cullum,有才有貌、知情識趣,追她的人可以排滿整條日落大道,但她為了這個男人,從洛杉矶搬到紐約這個見鬼的地方,才三個月不到,他一趟中國回來,她就莫名其妙被下崗了。
沈劭祈其實不太能理解,每個跟他分手的人都要追着他問為什麽,分手當然是不想在一起了,還能是為什麽?
“我跟別人上床了,我很抱歉,Juliet。”
Juliet的臉色有一瞬間的發白。
你才不覺得抱歉!你這個混蛋!她在心裏喊着。
但她同時也意識到,他們是真的完了。
沈劭祈的每一段關系,都終止于他看上別的人,他不屑腳踩兩條船,因為沒有這個必要。她對此清清楚楚,就好像她知道他每次結束一段關系都會選擇在這個餐廳。
她只是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當他溫柔地對她笑;當他耐心地聽她唠叨那些只有女生愛聽的碎碎念;當他縱容她的無理取鬧、不管怎樣他都不會發脾氣時,她總是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可是原來不是。他還是會跟別人上床,他還是會在看上別人後毫不猶豫跟她分手,他連分手的地點都選在同樣的地方。
原來她只是其中之一。
可是她還是愛他。就算這樣,她還是愛他。
她再撐不住倔強的表情,嘴唇顫抖着,艱難地吐出一個單字:“什麽時候?”
沈劭祈沉默了一下:“上海。”
果然是這樣。
他去中國之前他們一直住在一起,以他的個性,如果他在那之前就已經看上別人,那他絕不可能拖到現在才跟她說這件事。
“你……你要跟她在一起嗎?”
“他,” 沈劭祈糾正道。對于情人分手前的質問,只要不是太過分,他通常很有耐心,一次性說清楚總比一直糾纏好,“不,我暫時沒打算跟任何人在一起,但這不是重點。我跟別人上過床了,我不想欺騙你,所以我們結束了。
所以那只是一夜情。
盡管知道不應該,但是Juliet絕望的心裏又升起了希望。她一邊唾棄自己這麽輕易放棄原則,另一方面卻無法克制地覺得慶幸。
她的內心天人交戰,過了很久,她咬了咬唇,似乎下了某種決心:“如果我說我不介意呢?”
最艱難的話一出口,後面就容易多了:“James,我不介意你偶爾一次放縱,只要你保證那不會再發生。”
對于女友的寬容,沈劭祈似乎并不太驚訝:“Juliet,你知道,這不是你會不會介意的問題。而是……”
“我知道,” Juliet打斷他,“你不喜歡複雜的感情關系,但是這一點兒也不複雜不是嗎?那只是一夜情,你們不會再見面了,對嗎?既然你沒有愛上別人,而我也願意原諒你,我們為什麽不能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呢?”
沈劭祈的腦海中掠過安托萬那雙漂亮的眼睛,他不否認,在聽到“不會再見面”這幾個字的時候,他的心裏有一點點不舒服。不過,這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只鴿子偶然飛過窗臺。
“你應該知道,如果我不想,那件事就不會發生。” 沈劭祈看着她的眼睛,語氣平淡得幾乎是溫柔的,似乎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出來的話有多殘忍。
女孩兒的眼眶迅速紅了起來,直到這一刻,她才承認,原來她一點兒也不了解這個第一次見面就讓她完全失了魂的男人。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除了從沒說過愛她,他幾乎是個完美情人,以至于當她聽到那些關于他如何薄情的傳聞時,這位天之嬌女忍不住那樣想道:那是因為他還沒有遇到我。
直到今天——
“James,你愛過我嗎?”
愛?
如果不是時機和場合都不太對,沈劭祈大概會笑出來。
愛和宗教,人類最大的兩個謊言。人類與生俱來的軟弱、依賴、自私和占有欲,經過這兩個概念的華麗包裝,搖身一變,成了可歌可泣的、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
就連面前這位姑娘,UCLA建築系畢業的高材生,也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我一直很喜歡你Juliet,從前是,現在也是,我希望将來也仍然是。” 這是他的真心話。
一個巨大的夢幻的泡泡,“噗”的一聲被戳了一個洞,便瞬間消失在空氣中。
她是個聰明的女孩,當然聽懂了他的意思。不,也許她懂的,比字面上的那些意思還要更多一些。
他跟她在一起,只是因為喜歡。
他只要喜歡,就可以跟任何人在一起。
注(1):德國的公司文化比較傾向于家長作風式管理,公司管理者并不歡迎私募投資者;并且德國法律規定,大型企業必須在董事會中設置近半席位給職工代表,而職工代表從不信任私募股權投資公司。
注(2):盧森堡是全球第二大投資基金市場,僅在美國之後,不過以人均來算,盧森堡的人均投資資金是美國的120倍。世界排名前10大私募公司有9家在盧森堡設立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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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中秋節快樂,以及,再過一章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