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下)

“希望在家裏吃飯不會令你覺得太寒酸。” 沈邵祁端起香槟,與安托萬輕輕碰了一下。

安托萬看了一眼滿視野的璀璨江景,再掃了一眼室內,鋪着白布的餐桌上是印着四季酒店logo的骨瓷餐具,桌邊的酒桶裏冰鎮着Krug2002年份的vintage香槟,穿着四季制服、領子上別着四把金鑰匙的管家靜候在不幹擾他們用餐又能随時注意到他們的距離。

“你恐怕不懂得’寒酸’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他喝了一口溫度剛剛好的香槟,先是花香和柑橘類香氣迅速充盈鼻端,榛子、烤面包、餅幹和焦糖逐次浮現,複雜的層次在嘴裏散開,氣泡細膩,入口清爽,敏銳的嗅覺和味覺同時被愉悅,安托萬舒服地眯了一下眼睛。

沈邵祁盯着他因為吞咽的動作而上下滑動的喉結,也眯了一下眼睛——顯而易見,兩人眯眼的原因可不怎麽相同。

“嘿,別這樣。” 安托萬笑了出來。

“哪樣?” 他明知故問。

“我們應該好好享用眼前的美食美酒。”

我更想享用你。沈邵祁心裏想。

不過他沒說出來,旁邊畢竟還有外人在。

“你喜歡?” 沈邵祁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有人說Krug之于香槟,就好像DRC至于勃艮第,Petrus之于波爾多,雖然我不太喜歡這個比喻,不過我也不得不承認,它道出了了某些事實。”

“哦?我一直忘了,你是法國哪裏人?”

聰明的男人。

安托萬臉上笑意更深。他大方地說:“勃艮第。”

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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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從事葡萄酒相關行業?”

“對。你還要往下猜嗎?比如我是勃艮第哪個鎮哪個村的?”

“我猜你不是侯內村的(注1)。但是也許你該直接告訴我答案。”

“可以,不過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最喜歡哪個産區的酒。”

——“我最喜歡哪個産區的酒。”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來。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住了,連一旁的管家都擡頭看了他們一眼。

沈邵祁先反應過來,他笑道:“我沒你那麽懂酒,但是DRC在我看來,缺少了一些驚喜(注2)。我最喜歡的産區是Chambolle-Musigny。”

這個答案令安托萬心情愉悅。他覺得如果繼續往下問,也許他會太驕傲也說不定,于是岔開話題道:“沒想到這麽快又見到你。”

“我們中國分公司的負責人出車禍,撞斷了幾根肋骨。”

沈劭祈話音未落,安托萬就忍不住“哦”了一聲,臉上顯出同情的神色來。

“你來頂替他嗎?”

雖然他也很同情何孝原被包成木乃伊的慘狀,安托萬的反應還是讓沈劭祈有點兒想笑。 這個小侍應生似乎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解釋道:“他這次恐怕要卧床好幾個月,我們公司幾個合夥人會根據各自的工作安排輪流過來幫忙。”

當然,他做為公司的CEO,肯定要多來幾次。中國分公司隸屬于總部,其他合夥人可以來幫忙,卻無法監管,所以即使再忙,他都得抽空前來。

不過他不認為有必要跟安托萬說這些。

“所以你這次要來很久?”

“為什麽會這麽問?”

安托萬環顧了一圈客廳,似乎覺得沈劭祈多此一問:“不是因為要住很久才不住在酒店的嗎?”

感情這小家夥以為自己不住酒店是為了省錢?

出發之前,薛窈問他住處怎麽安排的時候,他當時腦子裏想的是什麽?

聽到她提起卡頓的那瞬間,他的腦子裏閃過的——好像就是眼前的這張臉?

“如果我說,我是為了你才不住酒店的呢?” 他調笑一般地說。

“如果你說你是為了我才特地買了這個公寓,我會更感動。”

“那樣說就太浮誇了。”沈劭祈板起臉。

安托萬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沈劭祈說的話,安托萬也不是全不信的。比如今天的用餐,如果來服務的是他卡頓的同事,那他絕不可能會自在,這是毋庸置疑的。

那又能說明什麽呢?适當的體貼和看上去極用心的布置,對這男人來說,恐怕只是一種有情調的前戲而已吧。

但是——

“不管怎麽說,再次見到你很高興。”

一句寒暄的話,因為那雙沒有任何雜質的眼睛,聽起來便顯得特別真心,讓人窩心。

沈劭祈跟他碰了碰杯,一飲而盡。

“上次我就想問你,為什麽來中國做侍酒師?” 放下杯子,沈劭祈道。

安托萬笑了起來:“我只有高中的學歷,不做侍酒師,還能做什麽?”

如果不是簡西女士的推薦,憑他的學歷,連卡頓的大門都擠不進去。

沈劭祈很驚訝:“高中?我第一次碰到你的時候你好像說過你那年……”

“對,那一年我高中畢業。”

他去酒吧,并不是去狂歡放縱的,起初也沒有抱着什麽終結處男身份的心情,只是高中畢業了,去倫敦探望姐姐,順便度假而已。

那天晚上跟克萊蒙思的一幫朋友去soho玩,玩到後面他們要去續攤,他自己準備回家,在soho區慢悠悠地散着,卻經過一間克萊蒙思跟他提過的gay bar。

他那時候畢竟年輕,好奇心重,站在酒吧門口往裏張望,想看看倫敦的gay bar和巴黎的有沒有什麽不一樣。

然後他被幾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圍住了。

後面的發展有點兒老套,喝茫的男人們調戲不成就動手動腳,安托萬正在估算要把所有人撂倒他有幾分勝算,從旁邊一間酒吧裏走出來抽煙的青年替他解了圍。

“然後就來了中國?”

“倒沒有,我今年四月份才來的。”

“不打算念大學?”

歐洲大陸的公立大學寬進嚴出,學費也不像英美那麽高,他一時想不出安托萬有什麽理由高中畢業就出來工作。

“還沒想好要不要上,不過……應該是不上了吧,” 安托萬聳了聳肩,“我母親曾說,一個好的大學,首要的任務是教人思考、教人學習、培養邏輯、幫助學生找到真正的興趣。我很早就知道我真正的興趣是什麽,也掌握了思考和學習的方法。所以上不上大學,好像也沒那麽重要。”

注1: 侯內村:Vosne-Romanee,康蒂家族的根據地,DRC、La Tache、Richebourg等特級田都在侯內村。

注2: DRC的确是世界上最珍貴稀有的酒,有價無市,而且品質也是毋庸置疑的偉大,只不過,DRC酒莊每年都會用嚴格控管的一套流程來确保品質,所以每個年份釀出來的酒質相當均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相對的,也就失去了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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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看來大家對我的速度都很沒有信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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